第 87 章 南湖往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因为震泽上起了大风，船不能行，不得不就近靠岸停泊，等待重新出发的时机。妘书赟看着眼前烟波浩渺的大湖，心绪万千。

他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心胸不够宽广，不能包容红月，才让她不愿意真正地对自己敞开心扉呢。过去十几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妘书赟无从得知，他想借由去她的出生地寻访，找出解开她心锁的钥匙。

来到湖州之后，妘书赟又花了些功夫才找到那个叫南湖的小镇。

当妘书赟真正踏上南湖镇的土地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小桥流水、枕水人家，孩童在狭窄的小巷子里面奔跑，挑着担子的小贩沿街叫卖·····这一切就仿佛是红月所弹曲子中描绘的场景。

因为此地水系充沛，四面又有湖泊环绕，哪怕是在秋季，这里也没有天干物燥之感。

这个镇子上不过百来户人家，妘书赟不想打扰到这个小镇上人的平静生活，所以他也不准备打听萧家的所在地。

根据之前姜伯牙给他的线索，找到镇上那唯一一户姓萧的人家也不是难事。

妘书赟就这么沿着镇子主街的青石板路走着，在经过了好几座石桥之后，他碰到了一个坐在路边叫卖的老婆婆，他看着老婆婆年纪约莫有六十多岁了，便想买点东西照顾一下生意。

还没等他开口，老婆婆就先开口了：“公子，要尝尝我家的糍粑吗？这可是宫里的妃子小时候都爱吃的东西。”

虽然这个婆婆江南口音浓重，但是妘书赟还是听懂了，他这一路南下也算是学了一些江南的方言。听这位婆婆提到宫中的妃子，妘书赟自然就想到了红月。

他上前对婆婆行了一个礼：“这位老婆婆，敢问你说的这位宫里的妃子是哪一位？”

婆婆：“你要买糍粑吗？”

妘书赟掏出一些碎银子，他也不知道这些当地的小吃是怎么卖的。他本人是不太喜欢这种油炸食物的，但是想起红月在书院的时候确实对于各种油腻、油炸的食物都吃得十分开心。

“婆婆，你看这些够把你的糍粑都买下来吗？”妘书赟弯下身子，把手伸到老婆婆面前。

“够了、够了，太多了。”老婆婆伸手从妘书赟的手中选了一块很小的碎银子，“这个就足够了。”

看妘书赟还想多给她一些，老婆婆连忙推辞：“公子，你不要误会了。其实老婆子我的孙子就在本地做官，对我很好。但是我呢，就是闲不住，想找人说说话，才背着他出来卖糍粑的。我孙子可是个清官，要让他知道我占你的便宜还不怪我了。”

妘书赟又行礼：“是在下唐突了，希望前辈你不要怪罪。”

婆婆：“我这老婆子怎么会跟你一个孩子计较呢。你想知道那位妃子的事吧？你要是不赶时间呢，可以坐在这里听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

一边说着，老婆婆一边搬出一个小竹凳，示意妘书赟坐下。然后一边说话，一边把糍粑都包了起来。

妘书赟也顾不上讲究，就坐在了老婆婆给他的竹凳子上。

老婆婆就这么慢慢说起了往事。

“要说我们这个镇子，千百年来也就出了一位皇妃，就是那萧家的女儿。她小时我还抱过她呢。”

“这萧家是本地人吗？”

“也不算是，萧家其实就住在这前面，你看那座桥，过了桥就是了。”老婆婆说着还伸手指了路。

“这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了吧，那时候萧家夫妻二人刚搬到了这里，听说那位相公以前在金陵城做官，娘子是金陵大户人家的女儿。真是一对好看的夫妇呀。一年多之后，他们的大儿子就出生了。几年之后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但是没有活下来。后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就是那入了宫的妃子。本来照大夫说，这孩子应该是那一年的十月才出生，但是那个孩子才八月就早早来到了人间，很多人都说那个孩子养不活，让萧家夫妻尽早放弃。可是那对夫妻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最后那个孩子活了下来。我还记得那孩子一岁多的时候才被带出门，长得真是好看！脸蛋白白的，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就像是两道弯弯的月亮。大家都叫她小月。”

老婆婆停了一会儿，看着妘书赟出神。

妘书赟不禁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公子你长得真好看，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别看我是个老太婆了，看到好看的年轻人也会觉得高兴。”

“婆婆你过誉了，没有女孩子喜欢我的。”妘书赟突然被这么一说，有些局促。

“唉，长得好看的公子配上好看的小娘子，才能生出漂亮的孩子呀。那个小月，从小就长得漂亮，哪怕穿着破衣烂衫，一张小脸笑起来就像花一样······真是惹人怜爱。我的孙子，小名叫柱子，从小就很喜欢她，经常把自己的零嘴分给她吃。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小月那是做娘娘的命······不过她小时候也过得很苦就是了。”

“那小月她后来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呢？”

“大约是那孩子四岁的时候，家里又添了一对双胞胎，而她父亲却一病不起，家里没了顶梁柱，很快就穷得吃不上饭了。那孩子真是可怜，饿得小脸都瘦了，胳膊和腿上都是一点肉都没有，看着就叫人心痛。四岁大的孩子每天在外面晃荡，也没有人管她。我孙子就常常带着她去河塘里捉鱼吃。我呢，也能省下一口饭就给她吃一口，我那个时候也是真心喜欢她，希望她能长大，嫁给我孙子的。可是······”

“后来怎么了？”妘书赟听着心都揪了起来。

“后来呀，也算是他们一家命不该绝。一位四处行医的大夫来到镇上，他给萧家的相公看了病，说这病能治好，开了药方，只要定期吃就能恢复。然后那一年的秋天小月就被卖去了城里的歌舞坊了，换了几两银子给他爹做药费。知道小月走了之后，我孙子哭了三天，饭都不肯吃。后来好不容易才被哄好了，有人告诉他只要好好读书，以后进了城就能见到小月了。没想到柱子还真出息，真的考上了。”

“那歌舞坊就是在湖州城里吗？”妘书赟问。

“应该是吧，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后来听说小月在那里呆了不到一年就被京城来的人看中了，他们把小月带走之前还给萧家送了一笔钱，说是以后小月就由他们照顾了。萧家和这个女儿的缘分就尽了。那时候有很多人担心小月是要被卖到窑子去，谁知道他们真的是好好照顾了小月，还把她送进了宫。”

“你们是怎么肯定进宫的女子就是当年的小月的呢？”妘书赟听这位婆婆所说，从红月五六岁之后，这里应该就没人见过她了。

“那是两年多前了吧，就是在皇上选妃的时候，我们镇一下子来了好多外地人，都在打听萧家那个从小被卖的女儿。名字、年龄、样貌······都能对上。你要是见了小月的亲娘和妹妹，你就知道了。那些来调查小月来历的人都是这样。”

“小月她还有个妹妹呀······”

“本来是一对龙凤胎，有一个男孩死了。卖掉小月的钱救了他们一家的命，但是那个男孩身子太弱，后来还是病死了。”

妘书赟本来还想再问问萧家的事，这时候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带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哎呀，老太太，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又要怪罪我了！”女孩人没到声音先到了。

妘书赟闻声连忙从竹凳上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包被纸包裹好的糍粑。

老太太也不含糊：“我就出来走走怎么了！”

“老太太，你出来走走也叫个人跟着你呀，这说不见就不见了，多叫人担心。还有这······”这姑娘一眼就看出老太太又是出来摆摊了，“你出来摆摊，老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有什么不高兴的，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呢，我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还有你叫他什么老爷呀，我听着不顺耳，他是我孙子，就叫柱子。”

“这······老爷他现在可是朝廷命官了，而且是奉皇上和才人的旨意要好生奉养老太太，让你安享晚年的。”

“想让我安享什么年，就该给我找个孙媳妇，他还成天想着小月呢，小月都做妃子了。”

虽然老太太嘴上不饶人，但是家丁们动手收拾她的小摊子她也没拦着，可能是因为糍粑都卖给妘书赟了。

眼看着三个人就这么把老婆婆给接走了，妘书赟也没法继续打听了。

他想起老婆婆说的萧家的位置，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正当妘书赟往前走去的时候，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面跑出一个姑娘，她的笑声清脆，与红月有几分相似，妘书赟不禁放慢了脚步。

然后一位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的妇人跟着快步走了出来，她说道：“星儿，你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明年就要嫁人了，举止应该端庄一些。”

这位妇人虽然看起来饱经风霜，两鬓都已经斑白，但是看她的眉眼就知道年轻时曾经有过怎样的风华。

妘书赟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妇人与红月的相似之处。

然后刚刚跑过去的那个姑娘，转身跑了回来。在看到她正脸的那一刻，妘书赟就发现她的容貌和红月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她的身材更加纤细，宛若扶柳，看起来弱不禁风。

只见那姑娘亲昵地挽起妇人的手，笑着撒娇道：“今天清风哥哥回家，我高兴嘛。娘不想快点见到哥哥和嫂子吗？”

星儿笑起来的娇俏表情让妘书赟想起了红月曾经扮成谢麟儿的样子。

再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两个男子站在门口。一个看起来约有五十岁，岁月如刀，但是没有被磨平棱角。另一个大约三十岁，正值壮年，相貌可说是英俊。

“星儿，你的笑声我老远就听见了。”年轻一些的男子开口道。

“哥哥！”女孩说着就扑了上去。

“清风，你回来了。”妇人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步子也迈得大了一些。

家人团聚自然是其乐融融。

这一对夫妻在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霜，他们一共生育了五个孩子，两个夭折，一个生离，还有两个能在身边长大成人，已经比很多人要幸运了。

妘书赟特意保持着一些距离。确实如那位老婆婆所说，只要看见了那家人就知道他们是红月的血亲，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和红月的相似之处。

红月在书院的时候曾经说过，她长得好看是因为父母都长得好看，此言果然不虚。

红月扮成男装的时候，就和那个叫清风的男子有五六分相似，如果那个男子再年轻一些可能会更像。

而那一对老夫妻，虽然被岁月摧残，早已不复当年的容光，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红月继承了他们容貌上所有的优点。

想起在书院相处的日子，红月总是默默吃下很多的饭菜，如果她不那么能吃，就会像星儿这般瘦弱吧。

“清风、霁月、星辰······”妘书赟低声自语，萧家夫妇在给孩子取名的时候，一定饱含着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