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03

香气。

权志龙说不上来这是什么香气，不过他闻着，就想把人一直抱着。女孩子们的甜香，嗅一嗅心里就会缠上稠得匀不开的蜜，男生的体味大多掺了皮肤在布料裹挟下出的微汗，在衬衫的后领有一点海盐味，不难闻，但权志龙不讨厌，也不喜欢。

都是男的，即使隔了一层香气，对他来说，也还是男的。他只对女孩子有很多的温柔。

但金赫。如果男生们是灰色，女孩子们是彩色，那金赫就是纯粹的光的颜色。他像太阳，才华也是，气质也是，孤独卓绝地在荒原上燃烧，皲裂大地，枯竭河床，带来生机澎湃，也缀了死亡气息。

“走吧。”

不说敬语的样子也理所当然，一看就没把辈分记在心上，权志龙“呀”了一声，从后面扒住人，揉了揉小孩的乱发。

下午的声乐课也被训得一无是处，但经历了昨天，对惨败有了经验的四人到底被拔高了一截心理承受力上限，低落了一会，很快又重振旗鼓。

具茂希这次把五个人一起带了出去，吃的烤肉，五个人都没成年，为了嗓子，点了五瓶矿泉水，具茂希也不是喜欢从早醉到晚的人，他喝的插了吸管的养乐多，崔胜贤看了，嚷嚷着也要喝，唯一的成年人只好又一人买了一罐养乐多，店员进来替他们烤肉时，奇怪这一包厢的人怎么没一个喝酒，打量了他们一圈，目光在金赫脸上一滞，像触了电一样弹开，随后，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是男偶像吗，怎么想不起来”。

具茂希耳尖，听见这话，一脸笑嘻嘻，大声说这是他家的练习生小孩，开玩笑道让老板娘给他们打个折。

但没想到店员出去，老板娘没进来，老板进了来，拿着个相机，笑眯眯地说一起拍个合照，就给打九折。

五个人在镜头前排成一列，按姜大成、东永裴、金赫、权志龙、崔胜贤的顺序从左到右，具茂希站在对面拿相机，老板蹲在地上，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姜大成还是第一次被拍合照给打折，在镜头下，他有些羞涩，但还是给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东永裴挨着金赫，想着这次大概是不上相了，不过，让他和大成换个位置，他又难为情，只好还是原位。

闪光灯打过，权志龙在视野忽然一下的明亮里，搂上了金赫的肩。

具茂希看拍出来的照片，意外每个人看起来都怪不赖的。姜大成的笑脸很灿烂，打眉钉的东永裴像个邻家哥哥，权志龙一对笑眼，牙龈都笑了出来，居然有点可爱，崔胜贤做了个鬼脸，没头没脑，但还是帅的，傻乎乎的帅，而金赫竟然最不上相。

这小孩连个营业笑容都不给，只是在盯着镜头看，眉梢眼尾尽是冷淡，具茂希为了调节气氛，拍第二张时讲了个笑话，在场的人都笑了，只除了这个不给面子的，不但没笑，还扯了下嘴角，具茂希看了看拍下来的第二张照片，眼疾手快地按了删除。

“要你笑一下好难。”坐下来后，他抱怨道。

金赫没理他，只抬头看看亲自给他们烤肉的老板，问了句“可以吃了吗”。

老板用脖子上搭着的白毛巾擦了擦汗，将烤好的肉剪成小块，豪迈地挥了下手，说道：“吃吧！”

烤肉很好吃。

金赫吃着吃着，露出一个笑来。具茂希错过了这个笑，权志龙却看到了。他夹了自己盘子里一筷子烤肉，蘸了蘸金赫的酱料碟，说了声“啊”。

被喂的金赫将肉一口咽下，一点不客气，还是吃的腮帮鼓鼓，权志龙用生菜裹起烤肉卷了一个卷，还想再喂，结果被坐他边上的崔胜贤拽过手，一口把肉和生菜吞了下去。

“胜贤哥。”权志龙叫道。

“嗯？”崔胜贤看他，也吃的腮帮鼓鼓。

权志龙说不出话，在心里给人记上了一笔。

具茂希结账时付了打九折的餐费，但给了不少小费，笑眯眯的老板嘴上说不用不用，接过钱时，数钱数得比银行柜员还快。

饱餐一顿后，五人走回了宿舍，具茂希晚上约了女人看音乐剧，这会开车回去梳洗打扮喷香水，临走前，他将金赫的手夹在两手之间搓了搓，拜托他保佑自己今晚不会孤枕难眠。

“嗯。”金赫从善如流，拍了拍他低下来的头，挥挥手让他快走。

权志龙把头靠在金赫的肩上，拉着他的另一只手，也笑笑。

他们在清潭洞街上走，沿街，人造的光煌煌熠熠，把半边黑夜都照亮，人类文明在霓虹里流淌，行人将十字路口淹没，一张张脸，既汇成了这条繁华的河流，也在无灯处黯淡落寞。

一路，好几个自称星探的递了名片上来，金赫没理一个人，自顾自地走，一张名片都不接，一句搭讪都不回，权志龙晃晃拉着他的手，笑嘻嘻的，说：“我们金赫真受欢迎啊，杨社长该担心了呢。”

他心里有点骄傲。有点高兴。

喜欢。喜欢是一种感觉，是喝汽水时，在甜的混合液体里上浮的二氧化碳，是舌上的欢欣鼓舞，胃里的蝴蝶拍打翅膀，有时致命，大多数时候致幻。但权志龙心甘情愿中它的招，金赫不讲话，他就讲好多话，他一点想不懂自己为什么对人这么好，可是他很开心。

多完美的弟弟啊。他想。乖乖的，任揉，任摸，是个漂亮小孩，需要他保护的漂亮小孩，有脾气，不乱发脾气，有才华，不恃才傲物，还不像宠物，要人二十四小时的照顾和关心。

他和他谈音乐，谈自己新写的歌，这些他都接的上，有自己的独一份见解，理解他说的话，讨论时，才华横溢到每个手势、表情都闪闪发光。

回到宿舍，趁崔胜贤在二楼冰箱里翻翻找找，权志龙把金赫的行李搬进了自己房间。

“忙内和我一起睡嘛。”他对刚洗完澡，只围了一条浴巾的金赫撒娇道。

金赫对和谁睡没什么所谓，权志龙给他搬了行李，他就跟在人后面换了个房间，浴巾往床上一扔，从行李袋里扒拉出一条新内裤。

敏感和钝感是他的矛和盾，察觉，分析，判断，攻击或防御，他用这个体系处理绝大部分外在环境的影响，情感则被压缩再压缩，到现在，只剩下一点点的空隙，除了想、不想、无所谓以外，存不下任何恢宏、逶迤的不理智。

喜欢他没什么好的，他不会喜欢回去，但他不主动，不拒绝，即使人们看到他有一副好皮囊，有非卖品的价值，看不到他皮囊下的空洞，价值外的裂口。

朋友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他躺在床上，被抱着，后颈感受到一点温热的鼻息，心里却感觉不到一点柔软的触动。

夜晚里，只有困意最真实。

权志龙将小孩拘在怀里，闻了闻，又闻了闻，只觉得始终有一丝无名的香气缠在鼻间，热的皮肤，冷的发梢像磁铁的两极一样吸引着他，他以为温暖就是爱、宽恕、善意，冰冷就是距离、不需要、疏远，两者一个是鞭子，一个是糖，而他从心底里，尚不自知地恋慕它们。

隔了一堵墙，姜大成睡得酣实，东永裴却还醒着。他和权志龙同一期进的公司，三年不长不短，足够两个人熟悉对方大概的脾气，而金赫，他虽然认识他没几天，但也有了点自己的看法。

比作门的话，权志龙是闭上的门，金赫是打开的门。闭上的门不让人闯进来，打开的门闯进去根本算不上闯。他更担心权志龙，一方面，他们两个相处了这么久，私心肯定有，另一方面，这家伙虽然在外人面前又冷又硬，但一对上熟人，耳根比谁都软。

而金赫，他直觉金赫有一点藏住的冷，虽然不爱笑，平时也冷冷清清的，但冷冷清清的冷和冰冻三尺的冷还是不一样的，他偶然见过这个弟弟将瑞士刀揣进衣兜，而他们那天和其他天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去上课而已。

好像怪谈里，白天是猫，晚上吃人的妖怪。想到这里，东永裴抓了抓胳膊，觉得要不要下床忏悔一下。什么妖怪啊，要说也是魔鬼吧，不，弟弟也没有坏成那样啊，把人家这样比较也太过分了。

唉。不过左思右想，想到明天还得起床去练习，就忽然觉得他都在瞎操心什么。

正要睡，却被开门进来的崔胜贤从床的左边挤到中间，不得不听了一耳朵这位大哥抱怨忙内被志龙拐了走，一个人睡一个大房间有点冷飕飕的话。

算了，管他呢。东永裴在崔胜贤的叨叨声里自暴自弃地想到。最差还会怎样，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吗，他们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一岁呢，哪有那么远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