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03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在忽然少了点棱角的具茂希身上，金赫会听到一个通关的掌声。

但这不是，所以金赫只能猜测具茂希有了一点变化，而是什么变化，他倒说不出来。像晦暗了，可也没那么不起眼，成熟了吗，也看不出来。

不过，这一点变化并没让具茂希有什么太大的不一样，于是金赫很快就让一点疑惑从自己心里过了去。

权志龙拿了一瓶矿泉水走过来，水瓶上湿淋淋的，金赫接过来，一手的冰凉很舒服，他把瓶身贴到脸上，被水珠湿了侧脸。

“很热吗，辛苦了啊，我们赫啊。”权志龙伸手搓了搓金赫的脸，只觉得手感少了那么一点肉，有些心疼。

但几个月的连轴拍摄对小孩是好的，现在他有了固定的粉丝群，还有站姐，知名度一下高了不少，虽然还不知道公司什么时候会让他们出道，这知名度还能跟着耗多久，可有总比没有好。

他看一眼具茂希，男经纪人今天戴了一副墨镜，有一点沉默，似乎心情不大好。

他原来是有一点不喜欢具茂希，一半因为初见被给的下马威，一半因为他模模糊糊想把金赫和他们四个人隔开的说话举止。像想独占这个人一样，有点小学男生欺负喜欢的女孩的不讲道理。

往阴暗了想，权志龙甚至觉得这个经纪人心里希望金赫被他们霸凌。

但熟了之后，和金赫，和具茂希，他就有点明白后者的心情。他租过一部影碟，叫《天使在人间》，电影中，男主角捡到了一个翅膀受伤的天使，她不会说话，只会学鸟叫，喜欢吃炸薯条，权志龙以前想，如果他也有一只这样的天使，他会把她养在衣柜里，每天锁上门窗再出去。

金赫不喜欢泡菜，喜欢辣年糕，唱骚灵爵士最绝，而且，他还是个漂亮小孩，虽然不爱笑，但权志龙觉得，天使也不用都爱笑嘛。

“志龙不热吗？”

可恶。又故意说平语了。被在脸上贴了贴冰镇过的矿泉水瓶，权志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教金赫也教了几个月，哪不了解这个小孩的真实情况，耳提面命了这么久，是个外国人也该把辈分敬语什么的记的差不多了，而且金赫的韩语，进行一些音乐术语相关的对话也没问题，不说敬语，纯粹是因为金赫懒得用而已。

“志龙哥？”

但权志龙刚想教训一下这个弟弟，人就眨了眨眼，乖乖地叫了一声。一鼓作气，二而衰，然而，三而竭还没到，金赫就又被导演找人喊了去，由几个化妆师姐姐给补了下妆。

拍摄再次开始。《Paranoia》的MV剧本是根据金赫写的歌词改编，而金赫写的歌词取材于具茂希和他的电话女友们，什么“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什么“最近真的很忙，没时间回短信”，所以拍摄的内容有很多花花公子的场景：

比如在夜店，身边坐了一圈的兔女郎，比如在奢侈品店试铂金表，当然，金赫还没成年，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不得进行任何工作，夜店部分只有辉星出场，他的部分只有白天的花花公子。

白天的花花公子什么样呢。导演想的是打高尔夫，吃西餐，在俱乐部抽雪茄，然后搭讪球技不娴熟的富家小姐，和女演员在灯光下暧昧，调戏托盘里端了热咖啡的女服务生。具茂希在边上听着，心说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十二小时在睡觉，最短一周换一个女友，没想到在导演心里，他还有无缝衔接三个女人的能耐。

但导演怎么想，剧组就得怎么拍。金赫半年来长了个一厘米多，穿上鞋差不多一米六八，选角的人在一堆来面试的女生们中高个里挑矮个，一米七以上的，全部落选。

最后选出来三个女孩，一个叫韩孝周，BH公司的，今年Binggrae微笑小姐大赛的第一名，演富家小姐的角色，一个叫李奈映，BOFKOREA公司的，拍过两部电影，都是小角色，算本色出演，至于女服务生一角，不知道是不是内部交流过和金赫合作了CathyCat口红广告的另一位导演，这回选人只有一个要求，漂亮，于是选上来一个还是BH公司的，叫韩佳人。

这次拍摄没什么要求，室内的比室外的先拍，俱乐部和西餐厅的场景早几天就过了掉，只剩打高尔夫球的一段。

金赫戴了一条白色的发带，把碎发都掖到了发带下，露出一整张脸。他上下穿了一身白，polo衫领口两颗纽扣只系一扣，显出锁骨上方金色的蛇骨链，棉麻的阔腿裤下是一双Gucci的乐福鞋，休息时在长椅上一坐，周围但凡有摄像工具的都在拍他。

这场戏的女主角因为妆被晒化了，正在后面回炉重造，导演拍了好几条，始终觉得画面有些别扭，想了一会，等休息时间结束，让一个道具助理去拿了个可以踩的矮箱子。

开拍时，权志龙四个人在后面笑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哎呀，我们赫才十一岁啊，还会长的，导演怎么眼就这么尖呢。”权志龙笑得肚子都有点抽筋，直到金赫拍完了还没直起身。

“还会长的，还会长的。”崔胜贤把结束了拍摄的金赫抱在怀里，拍了拍脑袋，安慰道，像个和蔼的老大爷。东永裴在一边笑而不语，姜大成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去把权志龙扶了起来。

一米七二的韩孝周跟在经纪人后面过来问好，对金赫道了歉，说自己在个人资料上少报了三厘米，让他在剧组面前出丑了，很对不起。

具茂希一看金赫毫无波澜的脸，直觉这张嘴要说的话肯定会得罪人，三两步上前来隔开了两边的人后，他和韩孝周的经纪人交换了名片。

权志龙看两个成年人在前面社交，把金赫拽了拽，拽到自己边上，崔胜贤被他胳膊肘一顶，莫名其妙上前了一步，正奇怪自己怎么就站到了具茂希身后第一排，站具茂希前面的女孩子就对他笑了一下。

姜大成和东永裴被迫当了第二堵人墙，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无奈，但还是老老实实把后面两个人挡住。

志龙啊，赫是你的女儿吗，你把人看这么严。东永裴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自己脚上的鞋子，默默吐槽道。将来赫要是交了女朋友，绝对是“把你女朋友带回来我看看”类型的妈妈啊。

“哎，赫你还小呢。”

后面，权志龙说着，替金赫拿下了箍着头的发带，把他额侧垂下来的散发别到了耳后。

他们可是有恋爱禁令的啊。他振振有词道。心里有一点不舒服，觉得金赫还是个小孩子，而小孩子多冲动啊。

他有点不高兴，因为想到金赫的一时兴起是他们见面的唯一契机——他们出生在大洋的对岸，是可能这辈子也不会认识对方的陌生人——但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权志龙和金赫，这两个名字排列在一起，他认识了他，他驯服了他。

驯服。

他在自己的心里刨根问底，找这个答案，却找不到。然而，与其说是找不到，不如说是内心会为这个词感到一点让他轻轻皱眉的痛苦，所以选择视而不见。

驯服。

这个词说出来，就让他的自尊心怒火中烧。但他又在自己不明不白的，酸涩的胆怯中感受到它的存在，他不耐烦，不习惯，觉得这是自找的弱点。

驯服。

被什么驯服？

他松开金赫在他掌心的手，看着和人寒暄完的具茂希过来，他们上车，到宿舍，下车，具茂希说要开车去超市采购，永裴和大哥跟了去，大成没跟着，一个人到了一楼的大练习室练歌。

权志龙一声不吭地上了楼。脸色很不好看。他也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金赫被没头没尾地从上车忽略到了下车，东永裴临走前叹了口气，借口问他想吃什么零食，落后了又回到了车上的两人几分钟。

“金赫，你喜欢我们吗？”

东永裴看着金赫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几乎孤注一掷。

多漂亮啊。他想到。在他问出这句话时，在琥珀色的瞳仁中，一对深色的瞳孔放大，仿佛一朵骤然怒放的花。

金赫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的嘴唇紧闭，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却都在背叛他的隐瞒。他感到茫然，一大片的空白争先恐后地挤进他不兼容的狭窄心隙，把他堵得心慌，像灭世的洪水，而他是上帝的罪人。

但他有什么罪。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他一个戒都没犯过，如果有上帝，如果上帝存在，他最不该被责罚，他最不该有罪。

全人类都有罪。

每个人都背十字架。

所以这是什么呢。他的脉搏的加快。他不是在忏悔，不是在谴责。是在回温起一点什么。

是灯光下——直白的，沉默的，一万只蝴蝶在五脏六腑振翅的共鸣。

是喜欢。他回答。

但一开口，又是“……要九日牌辣炒年糕。”别扭得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