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明

她的这个判断很快得到了验证，【窗口事件】发生后的几天，方颂没有再笑过，整个人像一只被抽走空气的气球，病恹恹的。

——有些话可能会伤害到你，但我只能直话直说，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我家跟她家是世交，过两年我就会和她结婚。

都2007年了……

方颂将头枕在小臂上，要不是维扬回复自己的短信，她还不知道2007年的社会上还存在两家关系好，儿女为这个结婚的事。

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剧情奇怪的梦，她的面前有千百个出口，她从一个出口走出去，来到了一对新人的婚礼现场。她和新郎、新娘三个人站在台上，台下的来宾捂着嘴，笑意从她们的嘴角泄露，她们对方颂指指点点笑她为什么站在那里。方颂狼狈的走下台，在番茄和鸡蛋的夹道欢迎中夺路而逃。

车开得起起落落，方颂的头也跟着上上下下，她真想把脑壳给敲碎，自己怎么会说出——我希望你能为我的男朋友，这种话来？！我的妈，我太不要脸了吧。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新潮？难道是受了波芙娃的影响吗？勇敢的追求着自己的幸福？就算要追求幸福也要摸清楚对方的情况，搞得自己像个第三者似的。

但他为什么签名写得让人以为他是单身，不是他说自己和他是自己人吗？他不是说过要方颂跟他一起去外地，他做药品销售她做广告吗。如果自己没有说出傻愣愣的话来，如果自己不是要求他做自己的男朋友，维扬似乎没打算说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存在，方颂竟然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有点儿失落了。

“别敲了……”浦晶晶按住方颂的手。你这是要练铁头功吗，从上车起就拿手敲脑袋，敲了一路引得同车人都在朝这边看。方颂抱着脑袋，“我头疼……”好想一觉睡过去昏迷不醒，让时间退回到认识维扬之前，把他从记忆里清除掉。

浦晶晶看着方颂，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一双睡不醒的眼睛披上了一层连绵不绝的泪帘，那里没有晴天、多云和阴，只有无尽的万念俱灰。

逛街的时候方颂常常走神，浦晶晶只能扶着她，拉着她，挽着她，生怕一转身方颂就走不见了。吃饭的时候方颂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浦晶晶只给她点流食，不费力就能吃个半饱。那些天，浦晶晶和方颂一起同车同食安静得像一枚影子。

谁都没有数过是过了多少天，方颂突然开口说话，“我想写一篇小说，名字叫做《我的爱情死于清明》”。

也许是没听懂，更多的也许是听懂了，浦晶晶说，“这个书名起得好，有2层意思一是你爱的人死了，二是你的爱情死了。”“嗯，都死了”方颂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眼神迷离涣散一如她眼中的世界。

死亡也许是最好形式的分开，不留幻想给你，让你无从努力便死了一条心。最最难过的分开是生离，你知道他在那里，你知道他每天会做什么，你知道他不喜欢下雨天，你知道他又在熬夜，又没吃晚饭，但你没法再开口说一句关心，怕他嫌你烦但更多是你怕自己也走不出这段烙上“TheEnd”的关系。你只能将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当一个熟悉的人离开你之后，这世上的每一天就像生命的剩余，虽然本质上都是生命的剩余……但他走后的剩余，你能清晰感受到能量渐弱，生命中有一部分的能量衰败了，消失了，被偷走了。

你独自一人在漆黑的长夜里游走，托着万钧之重往前挪动的半步，眼眶里的泪水也随之震颤，你唯有将脸仰起，仿佛如此它才不会滑落。有时，痛到肺叶好似被焚成了灰烬，轻轻一戳，躯壳完好的你就碎成了万截。你只能用灰烬里一星半点儿的美好来遮蔽不体面的被遗弃，你看，我是被爱过的……

浦晶晶什么都不敢问，红肿的眼眶经不起了。陪伴是最好的治愈，但她不知道陪伴是会让爱情转移的，从一个人身上流动到另一个人身上。曾以为看不到头的黑暗会被另一种21天的习惯替换，殷城人的脾气和殷城的气候很像，热的时候无穷无尽，转冷也只在朝夕之间。

“方颂，一起克草原玩撒~”

黎老师趁中午的饭点，游说大家报名参加甘南户外旅游。别看他一米八的大个儿，推销起‘产品’来花样繁多，话术多多。

做广告的男人像八婆，女人像骡子。黎老师这段时间发现了方颂的不对劲，不就是失恋了嘛有什么过不去的，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能治愈你，一次不行就走两次。

这次甘南户外旅游是黎老师一手策划的，有几个单身小伙都报名参加，分手算个球啊，这就给你安排上了。黎老师虽是□□湖但没吃准方颂的喜好，方颂这人颜控，维扬要是长得像那几个报名的小伙，她会让他们失恋的。

见方颂不发一语，黎老师不死心的卖力吆喝，“你今年还没休年假吧？甘南这个时候风景最美，再冷就要下大雪想去都去不成了”。

“一起去啊，方颂我也报名了”小兔在一旁敲边鼓，还是她告诉黎老师方颂失恋的事呢。

哼！长得帅，内心那么坏！害得我们方颂生无可恋，天天以泪洗面，上班无精打采，下班就差活埋。要是我知道维扬住哪儿，我真想冲到他家去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把他吊起来打，从骨肉相连打到骨肉分离。

方颂也觉着自己在糟糕的情绪里泡了太久，她怕自己有一天真会从9楼跳下去。在众人的撺掇下，在自驱力的鼓动下，方颂报名了黎老师主策的甘南行。

原本浦晶晶也想去，但思博的复试这一两周就会放出名单，如果自己能进复试，她就要准备考试了。浦晶晶当然想进思博，这是她找回自身价值或者说体现自身价值的机会，既然要参与就别只是重在参与。

下班路上浦晶晶挽起方颂的手，“我也好想去……”方颂清清喉咙缓解肢体太近产生的尴尬，“那就去啊”。

“周总监那边不是很好请假……”浦晶晶说的也是实情，被黎老师一忽悠九易创作部的几个人都要甘南行，CEO尧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公司走空了谁干活啊？客户部可不能有人再请假，没有对接人客户会投诉的。

周总监第一时间就给浦晶晶拧了螺丝，上面盯着紧，要她没有重要的事情别请假。晶晶嘴巴上应着但心想，思博的复试只能安排在周一到周五。

这不是方颂第一次的长途旅行，上次她在航空公司的同学帮她淘到一张白菜价的经济舱，飞了一趟青城。第一次坐飞机是过瘾但也把她吓得半死，一只陆地爬行动物上了天，耳膜被压得快穿孔，只得一刻不停的吞唾沫，下了机好久双脚还像踩在棉花上。

这次是坐火车去甘南大草原，耳朵是不疼了但屁股疼啊。票上终点站上写着（+1天），“10…23，25个小时？！”

她难以相信这个运算的结果。她向黎老师投去求证的眼神，黎老师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方颂在心里大大叹了一声，我靠！

一队人驮着大包拎着小包挤上了一列军绿色的火车。黎老师早对户外出行一系列的步骤烂熟于心，脱了鞋双脚踩在下铺上，一一将每个人的行李放上车厢最上面的架子，轮到拿方颂的行李。

“这么小的包？”

这次户外旅行满打满算要在外面待11天，方颂只带了一个小书包，厚衣服都没带吧。他像想起了什么，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答案呵呵一笑，这样也是可以的。

方颂知道是黎老师是觉得自己的东西带得少，她为自己的失误解释，“我没带吃的，包塞不下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都带了…………”黎老师朝几个单身的男生看去，眼神中的意味昭然若揭。

黎老师的老婆也在同行的队伍中，大家都尊称她师母，师母对老公拉郎配的作风早就见怪不怪。她正在套着一次性手套剥芦柑，芦柑的香气立刻充盈了一整节车厢，她招呼几个女生过来吃还细心的分好了瓣，特意给方颂分了2瓣，大家都说师母偏心。

偏心？谁让方颂现在是“保护动物”呢，不然你也失个恋去？

25个小时能让陌生人变成旅伴，但是不是结成侣伴就不一定了。和一个男生换了铺位后，方颂睡在人人羡慕的中铺。不知道是车停了还是启动了，方颂被晃动醒了，她侧了个身睁开眼，车厢里黑黑的只剩过道上的地灯微弱的亮着，她拉开车帘的一角望向敞亮的窗外，不时有快车从对向开来。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在车身交错的几秒钟里，方颂依稀悟出人生好像也是如此。与有的人遇见已经是用光了一生的幸运，从此便没了将之留下的运气，还不如在心里结绳以作纪念。

但谁是错身的那班快车，谁又是同一车厢的人？不到最后也难有分晓。然而，方颂对一期一会这四个字，她掌握得总是不得要领，要么用力过猛要么是近情情怯。她将胳膊枕在脑后，眼神空洞的看着黑夜的某一处，如果减寿十年可以悟出一生的至理，她也愿意一试。

在恍恍惚惚中，列车启动列车停驻，不知道在停靠了多少个站点后，黎老师宣布：到站了！再看同行的人，睡眼惺忪的，头发支棱的，就像一只只斗败的公鸡。

“我说你们——还没开始玩就没力气了，我们干嘛来了？我们要征服大草原！大伙儿打起精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