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环视

方颂特别瞧不起几个媒体互相喷口水扔小纸条的行径，为了夺眼球就要致对方阵营为死地，天下太平好吗，三更半夜耍朋友打麻将吃钵钵鸡的好吗？

墙外的无良媒体起哄就算了，自己人也不争取尤其是那个施大宝，把蓉城说得像个十八层的地狱似的，自己老婆的爹妈都还住在这里，问也不问清楚就以讹传讹的叫唤：那边好危险啊，你们不能去哦。

您倒是真担心我一下咯，出纳说了施大宝要按事假来扣我这一礼拜的薪水，工资条上是触目惊心的血淋淋，你嘴上是你一个女孩子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呢？敢情，我最大的危险就是让你骑在我头上，克扣我的工资的。

——你好像不是学医护的，去那里能做些什么？

第二天Storm发来短信的时候，方颂正在从大货车上往下卸物资，她用实际行动回答了Storm的问题。团委感谢方颂和Lola送来的物资，给她们做了登记并要给她们写表扬信，二人决定以殷城群众的称呼为此笔捐助人的落款。

工作人员劝她们留在蓉城，去受灾的镇上一路上都是山路，这些天余震不停，如果路上有个万一就要分出人力来照顾她们了。

Lola和方颂合计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是来帮忙的，不是给受灾地区添乱的，看团委能分点什么事给自己做。工作人员问清两人的工作经历，将方颂安排来写“好人好事”的新闻稿，安排Lola来接待各地来蓉的热心人士，做捐赠物资的登记。

方颂坐进团委的秘书处做起了战地记者的工作，下面有好人好事发来的时候，她就做记录整理成文稿，如果没有新闻她就走到群众中去采访。

这天，她一边开着WORD写新闻稿，一边登陆MSN给Storm发消息说这边的情况，要他们在海外的华人别瞎担心，不轻信不良媒体的别有居心。

Storm学的就是传媒，熟知新闻媒体“不嫌事大”的做事风格，他贫嘴道，“我学了好多年的传媒还没干上正经事，你去了几天就当了战地记者，看来还是国内的机会多呀。”

“现在你学的，将来回到国内能派的上用场吗？”

“海龟”回了国就是“海待”了，不经过几年的淡水养殖对国内的气候是难以适应的。Storm当然清楚其中的问题，“所以我不准备回国啦，就留在外面了。”Storm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职场失意情场得意，能和女朋友待在一块，机会少点就少点呗。”

这个Storm嘻嘻哈哈的像个傻小子，但对女朋友真是没话说，MSN空间里都是他给女朋友做的早餐，以及两人相处的小故事，他是少见的那种对女朋友很体贴的男孩子了。

“天府之国的女人们长得美吗？”

还没表扬他两句，Storm就惦记起国内女人们的安危了。没来蓉城之前，方颂也听说过“三步一个张曼玉，五步一个林青霞”的传闻，现在到了蓉城，张曼玉呢，林青霞呢，跟我玩起躲猫猫咩？

她环视了一圈，瞧了瞧正在忙的办公室里的其他女生，“一般吧，不过她们的脸特别小都是瓜子脸。”我强烈要求，在非常时期为了照顾外来群众的心情，请精心打扮好后再来上班吧。

说笑了一阵，方颂跟他说起昨天遇到的一个从震源上来的小伙子。脸上罩着一层灰，嘴唇失去了水分秃得只剩皮了，听他说几天都没正经的睡觉了，但他看上去像是一截树干，硬挺在那儿。

“我问他具体在下面做什么？”

Storm回道，“还不是搜救人员，抢救人员那些事。”方颂眼里一黯，“他说他在废墟下面搬运遇难人的尸骸。”

字打到这里，方颂的手指开始抖了起来。没到半分钟，那阵熟悉的晃动将桌子也抖了起来。几分钟后她再看屏幕，Storm问她怎么了要她被怕，“我们要带着那些人的命好好的活下去，活出双倍的幸福来。”

方颂才呼了一口气，“刚才发余震了，桌子晃了好一会儿，其他人都见怪不怪的坐在原地，整个办公室就我一个人吓着站起来贴着墙，她们都笑我反应太大了……”

她没有和Storm继续说小伙子的事，是她想到Storm生活境况也不是很好，自己不应该和人传播负能量。小伙子几乎是面无表情说着他的工作内容，脸上没有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恐惧、悲伤、抵触等情绪，就像没有一丝波纹的湖面，湖面上没有飘着死鱼、臭虾，但水已经成了死水。

方颂后几年有机会进行心理治疗时，问起心理医生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感触没有错，小伙子很有可能是患了心理创伤，即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心理医生说，经历了地震、海啸等负面事件后，人们往往有高度警觉、回避、解离等低落情绪。

如果能将心中的难受表达出来则属于自愈，有一部分人会产生类似于“多米勒骨牌”的连锁反应，在日常中脑海里时不时有闪回受难场景的现象，但会用理性压抑感性出现过于镇定的样子，而他们的生活将受到PTSD很大的影响。

忘川地震后，很多对感情很好的夫妻后来离婚了，一大部分就是受PTSD所致。方颂庆幸自己当时听了劝没有下到忘川县，要是自己亲眼看到了小伙子说的那些，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把自己顾好了，有余力了再去关照别人，自扫门前雪大多时候并不是错的。她踱步来到室外，一辆辆胸前戴着大红花的卡车载着四面八方捐赠来的药品、物资要下去了，这是这些天她来团委看得最多的场面。

一批批人带着筹集好的物资从不同城市赶来，为了同一个目标让忘川尽快的好起来，让忘川人民在遭遇天灾后能拥抱同胞的温暖。

在横祸降临的同时，方颂看到了众志成城，看到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看到了依然有血性的年轻同辈。相比一墙之隔的上街嚷嚷的人，华夏民族优秀的不得了，当今世界第一无可厚非！

前天，她看到了一位帅哥出现在团委门口，他的身后是一辆卡车说是朋友们捐了点物资拜托他开过来。方颂觉得他很眼熟，直到帅哥走了，她才记起来他是一位选秀比赛中崛起的明星。偶像是有热血，不可以貌取人。

今天一早，她还没进办公室就被一个热心的大哥喊住，“姑娘下去吗，我们今天中午吃完饭就走！”Lola跟她说，“有些人心思不正，你可要当心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下三滥，苍蝇蚊子和清风总是会一起吹进来，方颂便钻进了办公室。

如果说要从这场祸事里悟出了什么道理来，就是要认真生活，好好吃饭，按时睡觉，真心诚意的待人。

Lola忙了一上午，方颂过去找她，她还在接待来蓉的群众，方颂站在她旁边好一会儿她都浑然不觉。这位湿足少女工作起来还挺认真的，方颂就独自的从多子巷走上了大街。

来了蓉城怎能不吃点好吃的呢，她沿着小街走看到有卖叶儿粑的就买了一只，清清爽爽的荷叶香裹着柔柔的糯米粉，吃得让她直眯眼睛，“好好吃！”店家的老婆婆听了方颂的赞美，笑呵呵的看着她，像在说，“傻憨憨，我家好吃的东西多着咧。”

方颂抬头将钉在墙上的价目表认真的看了起来，“婆婆，再给我一碗钟水饺。”老婆婆一笑，眼角的褶皱越发深了，“是要红油的还是原汤的？”来蓉城吃什么原汤啊，我要尝尝辣子的味道。看着油光水亮的辣椒蘸酱，方颂口水不停往牙齿外冒。

她以为红油会很辣，吃完了一整只水饺才知道，“一点都不辣，好香哦。”一路走一路吃，方颂也留心着沿路上市民脸上的神情，他们没有因灾难到来而慌乱，优哉游哉的该干什么还在干什么。

放在以前，她看到了这一幕会咬牙切齿的说，商女不知亡国恨。而现在，方颂反思自己一路来所抱持的价值观，虽然正直刚正，但不免非黑即白，怒目横张些。这巴蜀人民在路边吃吃喝喝的，他们的家人中很可能也有遇难者，他们没有选择怨天尤人也没有撂挑子，努力的令生活继续在正常轨道上运转着。

来到这个世上的人，一开始总想当世界主角，好像这世界是为自己而设的舞台，还一直是黑黢黢的，万古长夜只待自己出场将周遭都点亮。倘若没有鲜花、裘马，则像受了多大的冤屈和迫害似的，瞧不上一五一十把脚踩在地上的人。

方颂在武侯祠外捡了一块干净的平整石头，坐上去，看向容颜苍老但根系掘地三尺的古树，努力在灾难中保持秩序的人，才是令一个个崩溃的灵魂栖息的温柔怀抱。像火花一般在舞台上赢得喝彩的角色们，终是寥寥的几个，要不是没有舞台拖着，他们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逛了一圈回到工作地，她的工作已经有新人来接手了。Lola问她去哪里了，方颂说随处走了走吃了个中饭，Lola说我们也该愁一愁怎么回去了。相比风暴中心的井然有序，中心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蓉城发往各处的火车班次几乎都是满员的。Lola和方颂将行程改了又该，才买到2张回殷城的坐票。

“18个小时啊！”但方颂哪敢嫌，刚才在火车站门前的小广场上，不少人铺着席子就地一躺在等余票，看他们头发衣服好像是在广场上睡了好多天。等票的人年纪与自己爸妈差不了几岁，方颂便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让爸妈过上这种日子，我一定要混好一些。

上车前Lola不信票会这么紧张，上来后好几站都没见一个人下去，座位上一个个都坐满了人。她皱了皱眉，“这是在逃难吗？等列车员过来检票，我们问问他能不能补卧铺。”

到了晚上终于出来了卧铺，但只有一张。Lola对方颂说，“你去睡吧，”方颂拿着票本能的想推拒，Lola疲倦的笑着，“我又不是劳动人民，回到家了想睡多久睡多久，你就别跟我在这里客气了。”

方颂捏着软卧票惆怅着走到卧铺车厢，一开包间的门，下铺的一个小女孩就直起身子呆萌的看着她，方颂朝她笑了笑，小女孩害羞的直往被子里躲。女孩妈妈见方颂穿着绿色的“赈灾”T恤，拿出芦柑递给方颂，“辛苦了啊，来吃一点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