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世卷-033

禹云岚站起身来，只觉眼前忽然物换境迁，不知如何出了青珠世界，又回到了雷霆崖上，此时天空中虽已没了电闪雷鸣，却下着倾盆大雨，风若海取出两把伞来，递了一把给禹云岚，便带着他往山上走去。

雷霆崖地势险峻陡峭，更兼暗夜无光、雨中湿滑，虽是对风若海没有丝毫影响，可对禹云岚却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这一路走得极其艰辛，到了后来，禹云岚已不记得自己究竟摔倒了多少次，伞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全身被雨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可他只是死死盯着风若海的背影，一次次沉默着重新站起来，追上去，禹云岚隐隐感到，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被风若海甩掉了，那么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追随他背影的机会。

好不容易捱到山顶，风若海终于停了下来，回身看着背后这伤痕累累的少年，问道：“为何你宁可伤成这样，也不愿开口请我帮你一把？莫非你觉得你开了口，我便会小瞧你不成？”

禹云岚不假思索，脱口答道：“这是我咬咬牙就能做到的事，无需殿下帮助。”

风若海不以为然，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请我帮你，也许我们半个时辰前就已经站在这儿了，你不过是因为你的固执，选择了一个最慢达到目的的方式而已。”

禹云岚怔了怔，却又摇摇头，道：“不对，这不一样的。”

“哦？哪里不一样？”

禹云岚胡乱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物和头发，又在风若海身前，跪下来，方才小脸一板，郑重答道：“因为我的目的并非是登上这山顶，而仅仅是追随殿下你而已，不论殿下今后身在何处，禹云岚都愿意鞍前马后，追随在侧，更会努力让自己不成为殿下的累赘，望殿下成全！”

“真是个固执的孩子。”风若海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可以收你做我的记名弟子，你只与我有师徒名份，而不用与我所在的门派有所牵连，这样，今后你艺业有成，即可离开，不受师门约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第二，我收你为入室弟子，但你将成为我天音阁的一员，今后需受门规节制，听受掌门号令，如何选择，你可好好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禹云岚却想也不想，抬起右掌，肃容答道：“我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懂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禹云岚今日在此明誓，愿做剑神风若海殿下的入室弟子，从今往后，吾师即吾父，师忧徒劳，师辱徒死，荣损与共，祸福相倚！”

说罢，又咚咚咚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这才直起身来，露出一抹发自心底的笑容，叫道：“师父！”

风若海一时竟有些恍惚，怔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笑道：“好！我风若海纵横半生，唯有一膝下无子这一条遗憾，今日收了你这个徒弟，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说着，他又探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羽毛形状的赤金牌子，递到禹云岚手里，肃容道：“这块赤羽令，是本门天音阁长老、翼主及执行特殊任务的精英弟子方可持有的信物，我现在正式将它传给你，从今天起，你便是天音阁第十七代弟子，也是我风若海此生唯一的入室弟子！”

对于禹云岚来说，这一天就如同做梦一般，成为剑神风若海的徒弟，让他瞬间感觉被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幸福击中，甚至完全不知道之后是怎么度过的，直到第二天醒来时，看到纳兰梦璃那张美丽又写满了担忧的脸，方才得知原来自己疲累过度，又在大雨中淋了一夜，竟是一时不支，晕了过去。

“可是，师父呢？”

看着禹云岚皱起小脸的模样，纳兰梦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道：“你呀，难道忘了你师父是什么人了，剑神殿下可是南邦长老、又是无双城主，总是有事情要去处理的，难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闲不成？”

“梦璃姐姐，这你可就说的不对了，有你监督着，我可算得上是这镇上最忙的一个了。”禹云岚撅起小嘴，还是不甘心，又问道：“那师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你放心吧，剑神殿下离开时让我转告你，今后你还是要每天按时完全我给你的课业，每日亥时，他仍在雷霆崖等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禹云岚雀跃起来，可下一刻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道：“等等，你说什么？亥时？”

自此，年幼的禹云岚终于被各种课程排满了所有时间，再也不剩下一丁点儿空白。

风若海显然知道禹云岚已经修行了战神诀，并没有再传授更多的内功心法，他封号剑神，而从第一节课开始，他传授给禹云岚的，也全是剑术技巧，只是让禹云岚颇觉奇怪的是，他所传授的剑法竟出自江湖上各门各派，却又都没有各门派与之相应的心法剑诀，这让禹云岚全凭战龙诀来运使，难以发挥出剑法原有的威力，颇为别扭奇怪。

但禹云岚对这位师父并无半点怀疑，连问也不曾多问一句，只是埋头苦练，如此一年下来，在风若海的悉心指点下，他竟先后学会了浣花剑派，吴越剑派，龙虎帮，八极门，甚至是沉剑山庄、天山剑派这样的江湖泰斗中林林总总共计一十七门剑法，虽说距离融汇贯通、临战御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可也好歹是能够依样画葫芦，自家练得有几分模样了。

到了这时，风若海才停止了继续向他灌输各派剑招，将他招到身前，问道：“你随我学剑，至今已有一年，你给师父说说，这一年中，可有什么收获？”

禹云岚想了想，认真答道：“许是徒儿愚钝，师父传授的剑法都只有表面招式，没有剑诀，不管我怎么练，都难以发挥出全部的威力，可是——”

说到这里，他面露难色，有些欲言又止，待风若海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才又接着道：“可是经过师父指点，后面所教的剑法虽越来越高深，不知为何我练起来反而越来越顺手，徒儿有时候在想，以师父的武功，随便指点一下，都要比这些残缺的剑法更厉害许多，可师父偏偏让徒儿反复练习这些，莫非是另有深意？”

“不错。”风若海呵呵一笑，道：“为师教你这些，不过是凭着早年时与那些门派交手过招时的记忆，模拟而来的，但世间武学，无论品级如何，皆暗合天地大道，我真正想要教你的，并非是那些剑招技巧，而是要你懂得，如何最恰当地运使你自身的内力，去控制你的身体、圆融你的剑道。”

禹云岚皱起眉头沉思了片刻，忽地心中一动，像是抓到了什么，他一时竟来不及回话，便迫不及待地抬起手中木剑，将先前所学的一套越秀剑法演练出来。

这套剑法原本出自吴越剑派，那不过只是江南一个由一群习武的秀才和大家闺秀自发组建起来的小门派，剑招轻灵秀动，将就以慢打快，临阵对敌起来无甚威力，相比起来，反倒是更适合于许多表演的场合。

可这一次，禹云岚重新施展出来，动作却陡然加快了许多，一招一式之间尽显凌厉，全然已成了另一种风格，到了最后，一年来始终未能晋级的战龙诀居然在这一刻水到渠成，突破到了炼体三层的境界！

禹云岚一时只觉功力大涨，心中快意，挥起木剑便向身旁的一块岩石斩去，竟是一剑将水桶般大小的一块山石斩成两半！

这一下，就连禹云岚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手中木剑，过了好半晌，才压下心中欣喜，回到风若海身边，拜道：“师父，徒儿懂了，原来师父教了徒儿那么多招式，最后要徒儿学会的，却是忘了那些招式。”

风若海满意地点点头，赞道：“岚儿，你要记住，旁人所修的，多是剑技，而你所修行的，却是剑心与剑道，今后你所经历的、学习的一切，既可能成为圆融你剑道的养分，也可能成为禁锢你剑道的囚笼，如何选择，你该都清楚了。”

于是九岁的禹云岚将花了一年时间学来的剑法，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悉数忘却，留下的，是剑心与剑道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