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山庄-010

“若是倒在这花海中长眠不起，那岂不是要沉入其下的沼泽地中做了花肥？”禹云岚倒没想到看似宛如仙境一般的花海之下，竟然会是杀人于无形的恶水沼泽，不由退了一步，为难道：“这花海看上去无边无际，又不知阵眼何在，即便小九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也不可能带着我们在迷香中长时间辗转往来，这可叫人怎么过去？”

正有些为难，忽听花海中传来一阵阵划水之音，禹云岚放眼望去，只见一个披蓑戴笠的人物划着一张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小船，竟能在沼泽地上徐徐驶来，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那看似密不透风的紫晶花潮因为本无实体，就被那船夫和木筏畅行无阻地徐徐穿过，如梦如幻，简直让人疑似已不在人间。

待行得近了，禹云岚方看清那船夫年已七老八十，身形颇为雄健，须发皆白，看编纂起来的发辫和几个零星的发饰，似是南邦人士，只是带着斗笠看不清模样——而最让禹云岚惊讶地是，即便是第一层的天阶法师卓不群，他都还能勉强看清楚对方的修为，可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南邦老者，一身功力却如同已然返璞归真般叫人看不真切，宛如一个普通老人一般。

但这花海下可不是什么清水，而是淤泥沼泽，能把一张小船在沼泽地上划得不急不缓、四平八稳的人，哪可能是什么普通人？禹云岚一边暗叹这红叶山庄中果真是如风悠扬警告的那般卧虎藏龙，一边上前拱手行礼道：“前辈可是这一层的护阵人？”

那船夫摆摆手道：“我不过是一个退休的老头子罢了，哪儿能做得了什么护阵人？二位想要破阵，尽管上船便是，只要撑得到我送你们至花海的另一头，便算过关了。”

“既如此，便有老前辈。”眼下既唯有这一条路可走，禹云岚便也不纠结，何况以眼前这人的实力，若是真想为难他们二人，或许也不需使什么诈术，他伸手牵着谢云儿走上船，那老者目光在谢云儿那枚风玉子上一扫而过，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忽开口道：“紫晶花海这条路并不好走，女娃子，你坐我身边来，待会儿就算有什么情况，我也可以保你无事。”

这话说得二人都有些奇怪，但想起方才在蛇阵里的情况，谢云儿倒也不再扭捏，乖乖地坐到老人身边，笑道：“那老爷爷，你可要看好我哦。”

老人看了看她臂上的黑蛇小七，又看向禹云岚，缓缓道：“上一层的护阵者，被你杀了？”

禹云岚心中一紧，正暗暗提起功力，不料老人却又无所谓地压了压斗笠，道：“杀了便杀了吧，若是每一个胆敢挑战无双剑主的人最后都能安然无恙，那无双剑还有何威严可言？只是那家伙也是这岳州大地上有名的御兽世家岳家的直系弟子——他们这一代的岳家三兄弟，老大岳骓曾在前朝为将，如今落草做了马匪，他手底下那几千号人，或许也不在你眼里；只是那老二岳邢继任了岳家家主，颇有些手段本事，还是你大师兄叶修罗的心腹下属——这老三岳涵虽素日里为人不怎么样，可如今死在你手里，只怕这岳家，便要成为你跟你大师兄之间的一根刺了。”

“这老先生言语间不仅没有丝毫责怪，反而对我多加提点，对大师兄的事似乎也颇为了解，难道竟是师父旧人？”禹云岚暗暗想着，再拜言谢，那老人也不再多言，只道句“坐稳了”，便撑船起行，忽见九界徐步跟在船侧，沼泽地中，竟果真如履平地，亦不由赞道：“真是个好孩子！”

泛舟大泽上，栖身花海行，倒也不失为一件人间美事，只可惜那冥府紫晶虽然最是奇妙艳丽，却由不得人带着满心欢喜细细阅赏——三人沉默着划行了一刻钟，花海仍旧不见边际，那老人却忽然停了桨，揉了揉双臂道：“人老啦，这力气也不如当年了，咱们便在这人休息一会儿吧——对了，听闻剑神殿主博闻多识，不知是否听说过‘龙将军’轩羽索的故事？”

博闻多识四个字，禹云岚自认还担待不起，但说到“龙将军”轩羽索，那却是人类第一王朝时“上古七神将”中，与星野原牧民们崇拜的“鹰将军”禹云睿并称为“龙鹰双将”的伟大人物，草原骑兵既以鹰将后裔自居，对那位远在白都海岸的“龙将军”轩羽索自然也有所了解——当下禹云岚点头答道：“晚辈听说过，那是白都轩羽王族祖上最伟大的一位英雄人物。”

“伟大么……”老人略作沉吟，竟像是对禹云岚所说的这个世人皆知的定论持有不同意见，须臾，他才又开口说道：“那么，公子可知，当年始皇帝顾凌风联手麾下的‘七神将’，合力击败精灵族那位手持天地双剑的传奇战士埃达佩拉后，精灵族战败不得已出海远洋，想要远航至那飘渺的孤陆苔州。顾凌风下令轩羽索以他名扬天下的东陆第一舰队——出云水师出海追击，想要将精灵王室一举剿灭沉入海底……”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抬头看向禹云岚，禹云岚会意，接口说道：“可是轩羽索违背了始皇帝的旨意，不仅帮助精灵族击溃了来袭的海妖，还一路远航护送精灵们至苔州着陆方才返航，后来更与海精灵西尔维达斯结为连理——这些事迹，早已传作千古美谈，晚辈虽未去过白都，但想必白都中的人们，至今对他的英雄事迹仍津津乐道吧。”

“英雄么？自古成者英雄败者寇，幸运的是那一次，顾凌风成全了轩羽索。”

老人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道：“但是假若反过来想，始皇帝当年一统天下、如日中天，轩羽索公然抗旨不遵，以顾凌风麾下尚有六神将的实力，倘若一怒之下要倾覆白都、生擒轩羽索，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而假若顾凌风真的作此打算，说不定还不等他兵临城下，白都轩羽家的长老们也早就把他们那位所谓的‘英雄’逐出家族，列为‘叛逆’了。”

“大凡上位者，享受的光环越多、所承受的负担也就越重，可以说轩羽索自身的才华成就了他的‘神将’之名，但他的‘英雄’之名，却也得益于始皇帝顾凌风襟怀坦荡，将他抗旨不遵一事一笑置之，轩羽索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他的爱人、救了精灵族，成就一段传世佳话，却是拿白都百万景仰他的军民来做赌注的。”

禹云岚静静听完，一时虽辨不出究竟谁是谁非，却也感到受益匪浅，当即抱拳恭敬地向老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指点，禹云岚受教了。”

“你我随兴而谈，哪里称得上什么指点？”老人摆摆手，续道：“公子才思机敏，可知我为何要对你说起这一段典故？”

禹云岚自然不相信老人会无的放矢，甚至他将船停在此处，也定不是他真的力有不逮，而是为了说出这一番话而已——当下想了想，颔首答道：“想必前辈是在试探禹云岚，看看我是否也和那位‘龙将军’一样，愿意去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看来禹云公子不仅机敏，还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爽快人。”老人稍一失笑，缓缓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就直说了——你此行一为圣剑‘天下’而来，二则是为了林小姐的家事，可如今的红叶山庄危机四伏，你将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剑庐上那些同样为‘天下’而来的强敌，还有许多其他藏在暗处的高手，一心打着这座山庄的主意，如今柘家与林小姐势单力孤，你若想一力保全，非但困难重重，更势必要暴露你在天音阁中的身份——这一路上还有些时间，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当年禹云岚拜风若海为师，风若海曾特意问他是否愿意拜入天音阁门下，之后剑神指环中留言，又再一次提及此事，禹云岚虽然还不太明白其中干系，可想来能让剑神都如此着意的事情，其中必有紧要之处——只是他接下了风若海传给他的赤羽令，这事仅仅只是他们师徒二人间方知，便是他的师兄师姐、或者如祝莹那般核心人物都不曾知晓，那眼前这位老人，却为何好像心知肚明一般？

到了此时，禹云岚已经十分确定，这老人必然曾是风若海的核心下属，而且还一定是最最位高权重、最得剑神信任的那少数几个人之一，以至于非但风若海告诉过他许多关于禹云岚的事，就连如今剑神殿内部，也定有不少为其传递消息之人——只是对方见了他之后并没有立刻点开身份，禹云岚也不敢冒昧相问——他站起身，整肃仪容恭敬地向老人行了一礼，道：“晚辈愚钝，还不知前辈所提之事，对晚辈有何不便？又何以提得起‘冒天下之大不韪’几个字？望前辈不吝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