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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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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十日,三月的最后一天,天气阴沉,卯时已过,乌云依旧压顶,天色迟迟不曾亮起。

宁汝姗醒得早,坐在院中葡萄藤下整理新摘的花瓣,临安马上就要入夏,藤蔓翠绿茂密,生机无限。

她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定,三日前听说九皇子落水后,容祈当场变了脸色,随后匆匆离府,至今不曾回来。

就在此刻,只听到远远地传来绵长的敲钟之声,沉重幽深,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一把锤子直入人心,宁汝姗理着桃枝的手瞬间顿住,心中咯噔一声,抬眸朝着东边看去。

宫中有四个重达百斤的大钟,只在婚嫁丧时响起,双数为喜,单数为丧。

“袁令。”她看到袁令的身影一闪而过,连忙喊了一声。

袁令原本神色凝重,一见夫人叫唤,脸上立马收了沉重之色,示意巡逻队伍继续前进,自己则是按剑快步走来:“夫人,有何吩咐。”

“刚才几声?”宁汝姗越发觉得心神不宁,把手中的花都放在一侧,不安问道。

袁令沉默一会,低声说道:“九声。”

丧事。

宁汝姗心中咯噔一声,身子前倾,急切问着:“是,是九皇子……”

袁令抿唇,头也不抬一下,小声说道:“按理应该是,九皇子落水后一直高烧不退,想必……”

口中之话戛然而止,带着一些迷茫惆怅之意。

九皇子过了年也才八岁。

如今官家子嗣单薄,九皇子是最小的一位皇子,他的出生直接让生母连跃三级,可见对其重视。

去年大燕已经走了一个先皇后所出的中宫嫡出大皇子,这曾是大燕内外良臣心中的希望,希望破灭后,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八九两位皇子。

九皇子性格温和,读书刻苦,三位太傅也颇为欣赏,再加上几次朝堂辩论有理有据,逐渐获得人心,可如今九皇子又紧跟着去了,只剩下一个八皇子。

可八皇子,乃是出了名的纨绔。

宁汝姗也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仲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我们需要挂白布吗?”

“嗯,等世子回来再说吧。”袁令叹气,可随后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九皇子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皇子新丧一事,足以掀起巨大风浪,但也意味着其他事情不得不退后。

斩除曹忠的时机是等不得的,一旦大魏朝堂安定下来,下一个天亮等待大燕的就是边境再燃战火的邸报。

两国如今心照不讯,但谁不是卯着劲想先他人一步。

“世子现在在哪?”宁汝姗问。

袁令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之前看出门的方向是宴家。”

“宴家?不在宫内?”宁汝姗惊讶问着。

“前夜子时让冬青来拿朝服了,现在已经在宫中了。”袁令岔开话题说着。

宁汝姗思索了片刻,谨慎问道:“我现在可以去宴家吗?”

“巡城司和禁军已经全面戒严临安城,眼下不能随意出入门了。”袁令突然抬眸,谨慎看着宁汝姗,喃喃说道,“毅勇侯是三品侯,夫人等会可能要进宫。”

宁汝姗一愣。

“当年夫人走后,世子对外一直宣称您是去养病了,也不曾提交和离书给户部和内务府,所以……”袁令委婉提醒着。

所以,宁汝姗如今依旧是容家三媒六娉的三品世子妃,同知夫人。

“夫人,宫里传来口谕了。”容叔匆匆出现在院门口,低声说道。

宁汝姗不由皱了皱眉。

“世子就在宫中,夫人要不先去吧,其余事情之后说。”袁令硬着头皮劝着。

宁汝姗无奈叹气,只能准备换装入宫。

政事堂和枢密院虽然相隔不远,但两府的人很少来往。书令小吏路上见了,皆是左右分走,头也不带抬一下的。

可今日枢密院的容同知却破天荒地来找政事堂宴同知。

两人虽是姻亲,可全临安谁不知道两人水火不容,要不是有个容家大姐容宓从中斡旋,只怕路上看到了都能打起来。

宴清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政事堂一把手,独立拥有一个院子,但平日里办公总是和大家一起坐在大堂中,所以这个院子也是闲置了许久。

“是不是你。”

今日天色至今都是阴沉沉的,夏雷蠢蠢欲动,乌云遮天蔽日。

内堂没有点灯,只是开了一扇窗户,屋内阴沉又安静,空气中是风雨欲来的磅礴水汽。

“你觉得是我?”宴清挑眉,嘴角微勾,冷冷问道。

两人面对面而坐,神色皆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容祈沉默着:“我不想是你,稚童无辜。”

宴清只是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半晌没说话。

“不是我,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多的是办法让他不生事,而且萧贵妃是个聪明人,一旦事成,她也绝不会让九皇子出头。”他缓缓说着。

容祈轻轻呼出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那不是八皇子背后的皇后一党就是……”

容祈嘴角微微抿起,眉眼带着狠厉之色:“曹忠。”

宴清依旧不说话,只是把一颗颗摆着黑色棋子在棋盘上,动作快而密,隐约可见是一条龙尾。

“我听说八皇子的正妃有意选骠骑将军赖泷的嫡长女。”他停下手,盯着那条摆尾的龙尾眯了眯眼,随后又慢慢说着,“当日水家媳妇受了阿宓的镯子,第二日曹忠就让水仁秘密去了水家,警告水家众人。”

“曹忠多疑,自己做什么事情便怀疑所有人都会做这样的事,我的人已经完全盯紧水仁。他设局九皇子的死,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可我们等不得了,这事必须上去,还要由你亲自送上去。”

“你觉得曹忠和皇后结盟了?”容祈皱眉,“这皇后背后的符家也算百年大家,门生遍地,在当年南下时早早就开始避祸,所以损伤极少,这些年在朝中民间威望不减。”

“若是他们联手,别说压下此事,大长公主所谋之事也不好妥善安置。”

宴清慢条斯理地笼着手,淡淡说道:“你知道大皇子出事那日谁在他附近吗?”

“谁?”容祈心中一个咯噔。

“符家的纨绔,符飞。”宴清抬眸,看着面前神色凝重之人,“我知你一直怀疑大皇子的死因,但我不得不告诉你,大皇子一开始确实是意外。”

“符飞当时和富荣公主在一起,谁知技术不精,意外射中大皇子,虽然射中靠近心脏处,但也不是一箭穿心。”

宴清冷笑一声:“富荣公主下令当场格杀大皇子全部侍卫,随后又招来猛兽撕咬尸体,之后亲自送大皇子上路,等确定人死了,这才曝了出来。”

容祈神色大变,瞬间失语。

“我不过是放出皇帝打算立太子的消息,皇后一脉便如此沉不住气,转眼就下了死手,不然为何富荣公主会突然下嫁符家,不过是为了确保符家能乖乖闭嘴。”

“符家若不想身后万世骂名,他该知道怎么做。”

容祈紧皱的眉一点也没松开。

宴清心有所感,扫了面前之人的脸色:“你想问我为何知道?”

“巧了,那日我正巧也在。”他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淡定,“我和阿宓去别院小住,站在山顶时恰巧看到了,顺手就把几个还活着大皇子护卫救了。”

容祈果然神色越发凝重。

“示斤。”宴清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宴家走的路是前人不曾走过的,心慈手软背后就是万劫不复,我不能心软,也不会心软。”

“我知道。”容祈同样认真地看着他浅色的琥珀瞳仁,淡淡说道,“只是大皇子和九皇子虽不是死在你我手中,但同样脱不了干系。”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韩相计划中的一部分,也只认自己所在的一部分,但我现在相信你是因为别无选择,官家昏聩,大皇子温和主和,八皇子纨绔自私,九皇子年幼,而我只想要国泰民安,南北统一。”

“正源,改朝换代,风云既变,对我而言太沉重了。”

屋内陷入死寂的安静,清雅的熏香袅袅而起,在空荡荡的屋内四处无所依地飘荡。

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深入地剖析自身,审视所在的环境,甚至放眼未来的一次谈话,看似无疾而终,却也明白各自的底线在哪里。

“世子,夫人和大娘子一同入宫了。”门口,冬青的声音轻轻响起,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去接她们。”容祈起身,“我怕曹忠狗急跳墙,还是速战速决为好。”

宴清巍然不动地坐着,点了点头:“大魏的情况想必你也看到了,白家独木难支,纣家已经快马去了庐州,战事一触即发。”

“我们等不得了。”

容祈背对着他,轻声嗯了一声。

“去吧,阿宓这胎不安稳,之后临安事多,我想在九皇子丧礼后送祖母和她回应天府。”

“嗯。”

宴清抬眸看他,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又说道:“水家的折子记得递上去,去吧。”

他想要宁汝姗和容宓一同回应天府,这样容祈才不会有后顾之忧,可现在看来容祈还是想要把人带着身边才安心。

内宫的九声大丧钟,宣告大燕最年轻的九皇子薨逝,内宫中官家大怒,锦仁宫闭殿,连带着九皇子的生母萧贵妃都被禁足,宫中、太医院血流成河。

燕舟听完王铿调查的真相,失神落魄的坐在皇位上,看着地下跪着的人,喃喃自语:“是她,竟然是他们。”

他脸上的震惊随后扭曲狰狞起来。

燕川的性格他是知道的,温和善良又胆小,因为不会水,便是连水边都不怎么去,怎么会好端端跌入水中溺死呢。

果然不是意外,跟他的大皇子一样,都不是意外!

“信儿死的时候我就该警惕的。”官家眼角流出泪来,喃喃自语着。

安定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王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去,把这个逆子叫来,还有,还有富阳那个畜生。”燕舟突然大怒地拍了拍桌子。

“官家,宫中只剩下八皇子了,正在给九皇子守灵呢,公主原本半月后就要下降符家,此刻还在公主府呢。”安定的声音缥缈寡淡,却成功让官家愣在原处。

是了,他只剩下八皇子,皇后所生的八皇子了。

唯一的儿子,正宫嫡出。

燕舟呆坐在椅子上,一瞬间老态必现,整个人颓废绝望,毫无生机。

“去,去,把贵妃放了吧,还有,封九皇子为安王,让内务府给川儿一品亲王的规格下葬。”他神色虚幻,最后疲惫地闭上眼,轻声说着。

锦仁宫内

萧贵妃面容美艳,虽然穿着素服,更不减其姿色,她跪在地上接了圣旨,沉默了片刻,这才哑声说道:“妾身接旨。”

“娘娘还年轻,不要太过伤心。”宣旨的是安定,他亲自扶起萧贵妃,软声安慰着。

“谢中贵人。”萧贵妃眼睛通红,眉眼低垂,细声细气说着。

安定见她情绪稳定,便开口告退:“官家那边少不得人,杂家这就回去了。”

“琴儿,送中贵人离开。”

“不敢不敢。”

等安定离开,萧贵妃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褪去丹寇的指甲狠狠抓着圣旨,手指颤抖,连着身子都摇摇欲坠。

“娘娘!”她身侧的丫鬟连忙扶住她,大声说着,“娘娘不要太过伤心,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九皇子最是孝顺,若是知道了……”

那人哽咽安慰着,手指却是死死捏着萧贵妃的手臂。

萧贵妃这才回神,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琴儿,扶我去休息吧。”

“嗯。”琴儿连忙带着人回了内殿。

“娘娘,娘娘要撑住啊。”等内殿空无一人,琴儿这才跪在她床下,低声说道,“您若是出事了,就真的没人给九皇子报仇了。”

萧贵妃睁着一双死寂的眼,就像被抽了精气神一般,听了她的话这才眼波微动:“对,你说得对,川儿还这么小,他们就敢接二连三下毒手,那日宫外的事我就胆战心惊,现在甚至敢在宫内动手。”

她悲鸣着,一双眼睛却是再也流不出泪来:“川儿被那个毒妇溺死在水中,我也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琴儿跪着流泪:“官家好狠的心,明明知道却不给九皇子报仇,宴同知说得没错……”

萧贵妃突然呵斥道:“噤声。”

琴儿这才发觉说错话了,捂着嘴,只是继续哭着。

“你,你去找他,跟他说我答应了。”良久之后,萧贵妃低声说道,“我都答应了,只要能给我儿报仇,这大燕本就烂成这样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宴清沉默地听着信阳的话,随后点点头:“嗯,让她放心,会如她所愿。”

“夫人呢?”

“官家体恤夫人身子,没在大堂跪着,去了偏殿休息,也让容夫人跟着去照顾了。”

“嗯。”

“曹忠?”

“刚刚入了官家的书房。”

夏日的第一声惊雷伴着泼天大雨终于落了下来,瞬间划破昏暗的天空,照亮层层宫阙,照得大雨中的众人神色扭曲怪异。

风雨终来,满宫萧杀,

宴清的目光落在案桌前叠起来的折子,若是不曾出此事,此刻弹劾曹忠的折子也该出现在大燕朝堂上了。

雷霆之势,气势逼人。

容祈坐在两个宁汝姗和容宓面前,头发和身上还滴着湿漉漉的水,地面上晕开一滩水渍,整个人阴郁如雕塑般,一丝情绪也不显露。

“明日你们就抱病出宫吧,宫内现在不安全。”他手中拿着帕子却没有擦,只是低声说着。

“只怕出不去了。”容宓不舒服地躺着,脸色不好,“皇后刚才下令把太医都送来了,看样子是要我们呆足七日。”

容祈抿唇。

“九皇子的事情,阿姐知道吗?”

“知道一点。”容宓侧首去看他,突然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肚子,“富荣好狠的手段。”

“纣行已经从襄阳出发去庐州了,我们没时间了,所以宴清打算在这几日发难水家的事情……”

他突然抬眸去看身侧的宁汝姗,一双漆黑的眼眸在暗淡的日光中依旧明亮清澈。

“擦擦头发吧。”宁汝姗站在他身后,松了他的发冠,开始给他擦干头发。

刚才雨下得又快又急有大,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幸好她和容宓一直在屋内,不然此刻也是不知如何的狼狈。

“发难水家,势必逼得曹忠反抗,皇后和曹家联手,若是出不去,你们在这里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容祈耳朵不由泛上红意,口气却依旧冷淡地说着。

三人说了许久,直到容宓不舒服地闭上眼,轻声说道:“知道了,你和宴清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照顾好阿姗的,阿姗帮我送一下阿祈,我有些累了。”

宁汝姗点头,利索地帮人束发带冠。

门外依旧大雨,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高高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不用送了,外面雨大。”容祈披上蓑衣,见她站得外面裙摆都湿了,直接把人提到角屋里面。

“我入宫前把岁岁和慕卿送到宴家了,跟着大公主一定不会出事。”在屋内时,宁汝姗一直不曾说话,此刻才看着容祈,认真问道,“九皇子的事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容祈沉默着,随后用同样坚定地口气说道:“他出事后。”

宁汝姗一直紧悬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不是我,也不是宴清,他们都是死于人心难测,权欲深重。”容祈的声音在大雨磅礴声中被击碎,却又掷地有声,“阿姗,我能抱抱你吗?”

宁汝姗闻言一愣,只是抬头看着她,一双水润的眼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之人靠近,最后被人拥入怀中。

容祈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伸手把人抱在怀中,牢牢地桎梏着,恨不得把人揉入自己血肉中。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总是觉得有点不安心,水家的事一旦爆发,官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几日你一定要跟紧阿姐,他们不会对宴家下手。”

容祈身上是浓重的,消散不去的水汽味,蓑衣冰冷,带着一点夏日特有的沁冷,冷得宁汝姗心中一个激灵。

“我一定亲自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丧钟瞎编的

和离一事,自汉起婚嫁和离都是要去官府报备的,报备的地方各个朝代不同,文中的两个地方是我编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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