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研秀番外

太子在解除禁足后，去了一趟安乐宫。

这不是他蓄意的计划。

他只是想去。

想去看看，看看安乐生活过的地方。

安乐不在了，整个皇宫一片死寂。

明明只是没有了一个人而已，却似乎少了的是一轮能温暖所有人的太阳，让留在这里的日日只余彻骨冰寒。

一切都不一样。

但似乎所有人又都在假装一切如旧。

包括父亲本人。

好似……好似安乐根本就没存在过，父亲没有过女儿，他没有过过妹妹，大庆这一辈里没有一个公主。

荒谬。

太过荒谬了。

正是这种荒谬感造成的惶恐，让他来到安乐宫，去寻找些许安乐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与气息。

然后他安乐宫里有人，不止一个人。

研秀在。

太子对研秀当然是熟悉的。

毕竟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安乐公主身侧常年只有两个人服侍——研秀和燕小乙。

燕小乙是男子，习武之人，主要担任的是护卫的工作。

研秀才是众人眼中安乐公主的绝对心腹，包办公主身边不论大小的一切事宜。

此时她正在打理庭院。

安乐在院子里挖了一个池塘，里面还种了莲花。

有水的地方不辛勤伺弄，很容易就变臭水沟了，研秀就正在清理池塘旁边的杂草以及石砌池壁挂上的淤泥秽物。

她身旁还站了一个人。

不是燕小乙。

是老二。

太子没想到老二也在。

他和老二没约好，倒是碰巧撞到的。

只见老二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研秀忙碌，看着研秀清理完池塘，又开始清理院内的杂草。

太子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研秀干活。

“我向陛下请愿，想要留在安乐宫里，打理此间宫室，陛下准许了。”本来是三个人的沉默，到最后是研秀先开口了。

庆帝允许研秀独留安乐宫，并让何七干所统领的内廷保证研秀的衣食供应的事情，以太子和老二之能，当然早已探听得知了。

所以他们二人都不意外。

但研秀接下来说的话……

“我本就是在陛下的人，虽然在公主殿下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但这么多年了，陛下看在我对陛下忠心耿耿，言听必从，从无半分违背的份儿上，给了我一个如愿的终了吧。”

研秀的声音淡淡的，面具下的那张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

却让老二与太子忍不住都抬眸，看向了他。

研秀是父亲的人？

太子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却也不算意外。

研秀是安乐刚进宫时分到身边的贴身宫女，那时安乐才多大啊！自然不可能自己挑人，必然是父亲安排的，研秀是父亲的人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这么多年……连他都习惯了，把研秀当成安乐的心腹，竟连如此容易猜透的事实都视而不见。

但……研秀后面的那几句话，说她对庆帝“忠心耿耿，言听必从，从无半分违背”。

似乎话中有话。

在暗示什么呢？

暗示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忠于庆帝多余忠于安乐吗？

都是聪明人，有人话里有话，自然有人就能从这话里体会到说话人想表达的真实意思。

体会到了，想明白了。

那股子透骨的寒凉便更寒了。

不是替自己，是替安乐觉得心寒。

这是此时太子与老二同时的感受。

整个皇宫之中，最拿这些下人们当人看的，甚至玩了命去护着的，就是安乐了，但原来唯二留在身边的人中的一个，却是如此吗？

“二位皇子殿下不要如此模样，好似替公主殿下多么不平似的，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这一短短的一生中活得如此辛苦，多数都是拜你们这两位好哥哥所赐，与你们的所作所为相比，卑微如我等做下的事情，实在不值一提。”研秀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但说出口的话却十分狠辣。

这也是太子与老二第一次被这位素来半是妥帖、沉默寡言的女子，如此针对。

研秀抬眼，用一双满是冷漠之色的眼睛看向太子与老二，道：“你们可能觉得为了公主殿下，你们的……妹妹，已然忍让妥协够多了，但其实你们根本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了你们两个兄长，牺牲了什么。”

太子和老二沉默地听着研秀的控诉。

他们觉得自己知道。

研秀跟在小公主身边，也算是看着这两位皇子长大的，多少能猜到这两位的心思。

他们只怕以为，小公主为他们两人可以豁出性命去保护，这便是至大的牺牲了呢……

嘴角滑过一丝讥讽的笑容，研秀转头，看向安乐宫的主室方向，目光痴痴的，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近乎自言自语地道：“那天诗会，我给她上妆……她病了好久，脸色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但依旧那么美……我给她梳头上妆，都收拾好了以后，她看着镜子对我说：‘我好看吗？’，我回她：‘好看的，殿下，您是最漂亮的小公主’，然后……然后……”

说到后面，研秀的声音带了些许难以抑制的哽咽。.biqugé

“她说：‘是啊，我是公主啊……我是公主啊……没关系的，本来也是觉得没关系的，只要爹爹开心，太子哥哥和二哥哥都安好，我可以一辈子都是公主的，可现在连公主也没法再做下去了’。”

研秀在转述小公主的话。

但难得的，两位旁听的聪明人——太子与老二，却都听迷糊了，听不出这话里话中人的话中真意了。

安乐当然是公主，他是父皇的孩子，是一个女孩子，不是公主还能是……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知道的，毕竟从小被双亲当女孩子在养……可是现在想想，他既然连流晶河上那些女孩子的事情都插手调查过，自然应该是知道男女的区别的……他只是……只是心太软了！太护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们了！”

研秀是带着哭腔把这话说完了。

太子与老二宛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场。

此时两人脑中俱是一片混沌，被研秀暗示的那个事实惊得无法思考了。

他们就那么呆站在那里。

站了许久。

许久。

久到研秀已经离开了，都毫无察觉。

研秀离开了两人身边，却只转身进屋子里面去了，拿了一只鸡毛掸子开始清理灰尘。

公主殿下为了护着你们而死，你们怎么能毫发无伤，还依旧好好地过日子呢？

研秀嘴角噙着一个恶毒的微笑，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低语道：我身份低微，拿你们这些天潢贵胄没什么办法，但我依旧愿意尽我所能，让你们这些姓李的，都没有半分舒服日子可过！

那天，太子与老二在安乐宫中呆了很久。

及至太阳西斜，才一起离开。

他们两人没说过话。

从来到碰面再到离开，一句话都是没互相说过。

但他们彼此都知道，此时他们心里的念头是一致的。

即便他们已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父亲了，却依旧低估了父亲无情的程度。

原来……原来父亲那么宠爱安乐，不是因为安乐是女孩子，是因为他一开始就剥夺了安乐作为皇子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而安乐……安乐是知道的，并且性甘情愿地放弃一切，甚至男子的身份……

不知道多少次，他们都在庆幸，庆幸安乐是女孩子。

如今回头，再看看他们的那份庆幸……

老二忽地捂住了眼睛，开始大笑。

笑得近乎凄厉，所以倒像是哭了。

此时老二心中充盈的，与是太子在东宫与庆帝交锋之时，一模一样的想法。

父亲，你得死啊。

你不死，那真是天不长眼。

当然，我是不信天的。

所以，如果天不让你死，我一定努力让你不得好死。

老二“笑”了，最后笑声止歇，捂着眼睛手收回到袖子里，再抬眼时，那个曾经喜爱文学的少年人，已经彻底“死亡”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名叫李承泽的满心只有炙热复仇执念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