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如期而至的海,割肉一般的风自黄浦江吹来,毫不客气的裹挟着冰碴和寒雨这么劈头盖脸的顺势盖了下来,即便这里已经是南方,今年的冬天却也格外的冷,冷的甚至叫人头皮发麻。
林承在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只穿了单衣练功,今年却也觉得寒风透骨,练功的时候也不敢大意,跟胡建山都选了一件薄棉衣一起对了几招,也觉得有点招架不住,练了半天头的汗珠都没有存下一个,干脆到此为止了。
“真是冷的邪乎,风也太大了。”邓松从外面回来也是不住的抱怨。
“沏壶热茶来,要大红袍,都暖暖身子。”林承紧了紧薄棉衣,还是觉得没有暖和的意思。
胡建山这个时候从外面断了一个火盆来,里面熊熊燃烧的炭火登时将房间照映的温暖非常,三个人都将手掌搓了搓靠拢了过来。
“少爷,今天早码头的伙计们告诉我,他们见到了一个人,看样子是偷渡过来的。”
“谁?”
“约翰·李,是那个李帮办。”
“还没有整死他……,他跑到国来干什么?”
“我已经派人跟着他了,现在还没有传来消息。看他在什么地方落脚,跟着的人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报。”
“做得好。”
得到林承的夸奖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邓松颇为得意,甚至有点喜不自禁的意思,憨笑不止。
“赏你的。”
林承递给邓松一个袋子,邓松看了一眼,里面竟然是银元,还有一张当票。邓松当时热泪盈眶,他初来海的时候,实在是没有钱,把老婆陪嫁的一个金镯子给当了,这么多年了,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起过,老婆也时常念叨过,可是他却总是东忙西忙的,一会儿想起来,一会儿又忘记,耽搁的久了再想起来安慰自己早已经过了当期,只能此作罢。却没有想到,林承竟然给赎了回来,且不论什么金钱价格,只是这份心,邓松能感恩一子。
“多谢承少,多谢承少……”邓松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行了吧,办完这件事,明天放你的假,歇几天陪陪老婆孩子吧。顺便去当铺把东西取回来吧,我都给打点好了。”林承端了茶杯喝几口,一口热茶下去,暖水熨帖过五脏六腑,寒气打从心底都被赶了出去,这才觉得从心底里都暖和了。
胡建山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也跟着一起乐呵,他从四川老家出来这么一路打把势卖艺过活,要不是听说了乔隽瑾的娘嫁到了海,自己贸然登门才攀这个远房亲戚,入了一言堂。老天对他还算公平,一家子都因为疫病,死绝了还剩个他,投在如此有情有义的一言堂门下,这是几生修来的福分。
“这样吧,让邓管事今天休息吧,我去接手这件事行吧?反正我一个孤老头子,无牵无挂的。”胡建山主动请缨。
林承琢磨一下,不过是跟踪一个人而已,胡建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应该也是经验老道,交给他应该也不是大问题,于是答应了下来。邓松忙活了这么久难得休息,不仅仅对林承感恩戴德,对胡建山也是铭感于心。
“好,那这么定下来,只跟着行了,有什么情况抓紧回来告诉我,再给你安排一把枪,防身用。”
林承一向做事滴水不漏,他绝对不会为了约翰·李这样的事情而损兵折将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还有一件事,最近日本的领事又新来了一个,这几天紧着去看杜莲娥的戏呢,还包场了两三回。”邓松又给林承透露些消息。
“最近事多,小日本也来凑热闹,东北那边他们摆平了,想来海掺和一脚?”林承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是放松的姿态,反而皱了眉头微微眯了一下眼,后槽牙这会儿磨在一起有点发痒。
“给杜莲娥些好处,让她给盯紧了,不要打草惊蛇,看看都是这什么来头,官职军衔,打听仔细行了。”
邓松认真听着,都一一默记下了来。想着他也别休息了,这事还是自己盯,才能放心些,反正多往家里跑跑,过年多添置些东西,给几个丫头也每人裁一件新衣服,丈母娘家再多给些年礼,堵自己媳妇的那张唠叨嘴也行了。
“金刀门和海龙帮最近都怎么样?”
“挺忙活的,鲁祥龙也没少给好处。”
林承听完自觉自的点了点头,反正镇压游行的事他有没有派人去,都掺和进来了,也不怕千夫所指,王岚和陆樵都得了消息提前安排好,内心无愧是天大的安慰。
“杜天坤说是下午跟少爷见面,您说他能来谈什么?”
“估计是沪升银行呗,安楚辰都入股了,他来掺和一脚也是情理之,跟白举巽说一声,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是,少爷。”
阴冷的风平地而起,卷着旋儿,裹秋天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跟秋风撤离的枯叶,一起乱舞,东一头西一头的撞着,叫人看的心骤生凉意。
林承摸了一只烟塞到嘴里,邓松立马跟点着,小小的火星,一明一灭,跟他现在的心情差不多,说不清楚的时好时坏,时喜时忧。
他的所有担心,所有牵挂,现在都是徒劳,苏郡格……这个名字现在又陌生又熟悉,在嘴边念出来苦涩了些,甜蜜了些,还心痛了些。
现在能得到她的消息,唯有从林嫣的信里,只字片语,捕捉到信息也是“一切安好。”
林承心里安慰自己,那好,那好,她是不是还能回来,都未可知,算是回来了,齐昱在她身边,自己算是哪根葱,哪头蒜?
自己不是早看清了自己的位置,可怎么还是不死心。
他的身边不该缺女人的,杜莲娥,乔隽瑾,还有那个改名叫温婉若的,只要是他想,没有不到手的,可是怎么没有了这份心思。
要是不怪到苏郡格的身,那应该是自己的心里还记挂着方菱花了吧。
难得午开车回来,他一口饭菜也吃不下去,外面的大衣也懒得脱下,在摇椅里躺着,着一旁壁炉里的火热,闭着眼睛轻轻的摇着,暖烘烘的都要把人给晃的睡着了。
乔隽瑾悄悄用手指戳了一下没有关严实的门扉,指宽的门缝里看着林承在那边躺着闭目养神,他好几天不回来,一回来是这么个疲累的状态,自己那点事都开不了口了,这可怎么好。
心里七八下的也不敢打扰他,可是人还在大牢里,她也不能不救,乔隽瑾一向怕林承,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更是怕逆了他的毛,万一不帮忙,那不是更糟糕。
“少奶奶,该吃饭了。”下人的声音这个时候却突然在身后响起,把在门口的乔隽瑾给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心里一慌,行为出错,一步迈进了门里,林承这么被惊醒了。
不耐烦的寻着噪声瞥了一眼的乔隽瑾,正在怯生生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一只手揉捏着额角,再长舒一口气,调整调整心情,耐着性子问她:“做什么呢?”
“该吃饭了,我……有件事想给你说,行吗?”乔隽瑾讪笑一下,颇为抱歉。
“说。”林承从摇椅站起来,将大衣脱了。
乔隽瑾赶紧一步跟,接过来大衣挂在一旁的衣架,那不自然的笑能看出来,她确实没有求人的经验,一脸的巴结相,却还不能很好的掩饰。
叫人看着不太舒服,却也可怜她的样子。林承没有这个闲工夫跟她啰嗦,冷冷的说道:“有话说,别浪费时间。”
“知道,知道,是你也知道我那个同学,他最近在海了,因为游行的事,被抓进了闸北的监狱里,你能不能帮帮忙,给放出来啊?”乔隽瑾知道林承的脾气,她也不敢多废话,干脆利落点,少挨骂。
“叫什么。”
“展华庭。”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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