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东子

城里到后山约莫要一个时辰，一路上林齐嘴巴就没停过，看到什么都能叽叽喳喳说个半天。也是因为有她，所以这一个时辰倒也不难熬。

出了城外，路边的人影便稀稀落落，待到再次拥挤起来，说明已经快到山脚了。人一多，车子便不好开，在距离上山路不远的地方，林廷就唤老陈停下车，他们决定徒步走过去。

行了不过一百米，看到前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群人，远远能听到一个尖锐的女生在训斥着什么，应该是和谁起了争执。

林齐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当下已经三步做两步地冲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林廷喊不住她，几个人只能跟了过去。

“咋回事哦？”林齐垫了垫脚，想瞧清楚人圈里的情况，奈何身高不占优势，随口问一个正在围观的老大爷道。

“穷小娃跑得急没看路，踩到一小姐的鞋了。好嘛，就被难住了，道歉也没用，硬是要他赔。他自己都裹小破布鞋，哪里赔得起嘛。啧啧啧。”老大爷边说边摇头。

听到这般说辞，林齐皱了皱眉，硬是在人群里拨开一条缝，把她的小身板挤了进去。

“小姐您行行好。别叫我赔，我娘这个月不过才赚了五十文钱，实在拿不出钱来赔。”一个看起来十岁上下的小男孩正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哭着讨饶。

那小姐脚上的绣鞋一看就是行家老手手工绣的图，侧边还镶着小珍珠。五十文钱，连买线的钱都不够吧。

“这不是欺负人嘛。你这鞋不也没脏么？人小娃也给你道歉了，还上纲上线，得理不饶人的。”

“就是。”

围观的人也看不下去，一言一语，出声指责女人。

本来就心头满是怒火的女人，听到被人这么说教，有些恼羞成怒，“关你们什么，都给我闭嘴。”

“您把鞋脱下来，我给您清理干净，一定和刚买时一样干净。”说着小孩扯着衣袖口把手缩进去，就要低身去擦。

啪的一下，一个巴掌就把小孩呼在了地上。“下贱的东西，我的身子也是你那脏手能碰的？行，没钱是吧？我也不为难你。给我跪在这，跪到赏完花出来为止，我就放过你。”

闻言小孩如获大赦，赶紧收回了要擦鞋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挺直了身板认真地跪了起来。

曦苑见此景有些于心不忍，看不下去，她摸了摸包包中的荷包，幸好自己有往包里塞钱的习惯，平常买的东西也不多，掂了掂分量应该也是够的。

此时，她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个做起事来亲哥都拉不住的林齐呢。

“够了，欺人太甚！恶女人！一双破鞋能值几个钱。这位阿弟，你先起来。我帮你还。”林齐就像个女侠一样跳了出去，单手叉腰，出声呵斥，另一只手打算去扶起跪着的男孩。

男孩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挣了挣她的手，不敢起。“姐姐别这么说，是我踩脏人家的鞋在先的，该罚。”

“要罚也不是这么个罚法。让一个小孩跪在冰天雪地里等你，你怕不是要他死吧。长得还可以，怎么心肠怎么歹毒。说！你这鞋多少银子。本小姐给你！”林齐见孩子不敢起，便径直走向那个女人。

偏偏林齐今天穿的是学校的校服，手上脖子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件，看不出身份显贵与否。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忍不住讥笑出声，伸出手张着五指，对着林齐比划着。“五十两！”。

女人料定林齐拿不出这五十两，就算有钱也她未必真的就会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拿出这么多钱来。

“嚯！”

“狮子大开口啊这是！”话音刚落，围观的人都倒抽一口气惊呼。这女人简直就是故意跟他们拿乔抬杠呢，反正进退她都不亏。

“哼，五十两。”林齐冷笑着说道。“本小姐就给你对半的钱，爱要不要，不要我们上警察局去。”

大家又是一阵惊呼，觉着林齐约莫不是就是傻，就是脑子不清醒吧。

二十五两，一双绣花鞋？

女人不禁怔愣了一下，她脚上这双鞋确实做工精细，价格不低，但她也是从别人手里买来二手货，花的钱怎么算都不到原来的二分之一。

等她反应过来，才觉着今天出门真是好彩，竟能碰上赶着来送钱的冤大头，她脸上挤满了占得大便宜的窃笑，但心里仍保有一点贪婪……既然林齐能眼睛不眨一下就拿出二十五两，未尝拿不出五十两……

林思仿佛看出来了她的意图，微微侧身指着林廷继续说道，“好心提醒你一番，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就是锦城家喻户晓的林探长。”

一句话既点名了他们的身份，也能吓住女人，停止心里无止的贪念。

女人的脸色骤变，抿了抿嘴巴，不情愿地说，“行，二十五两就二十五两。”

林齐从包里抓出一把碎银子，平摊在她素白的小手上。女人伸手要拿，林齐忽的又把手收回去。“这钱你最好拿的舒坦，但是以后妮最好别让我在锦城里见到你。”

林齐好歹也是将军的女儿，虽然从小也被叫着学什么女红，诗词的，但是去骑马，打枪这种寻常姑娘接触不到的东西，林寅也手把手交给他们姐妹俩，性子野的很。再让她碰到这个女人，自己有的是办法治她。

女人不以为意迅速伸手把银子舀了过来，另一只手的拇指在上面划着，点着数，而后满意收回荷包中。

围观的人见事情已经解决，没有热闹可看，便纷纷鸟作兽散。原地只剩下他们几个当事人。

曦苑和林思赶紧扶起还跪着小男娃，帮他拍了拍膝盖裤子上面的雪，但因为雪被体温融了，在单薄的衣服上留下暗暗的湿迹。

“赶紧回去换条裤子吧，被冻着了。”曦苑说道。

“谢谢各位好心的哥哥姐姐！我叫东子。说到虽然我现在是没有钱还给你们，但是我不能就这样白白占了你们的便宜。等我长大赚钱了，一定会还你们的。”

“小屁孩，谁要你还了。”林齐说道。

“不行的，我娘说过，无功不受禄，知恩要图报。这钱是一定要还的。还有，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我跑腿办事的，只要你们来找我。我一定做到。”东子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但神色显得倔强。

“你这小子倒是蛮有骨气的嘛。”林廷抬手揉了揉东子乌黑的头发。到底是个孩子，也不想想单专门服侍他家吃喝的，在厨房就快二十来号人了，哪里需要一个瘦弱的孩子来帮忙。

“你们别看我年纪小。我家里穷，话都说不明朗的时候，就在帮茶馆的老爷们跑腿买大烟了。这锦城大街小巷都快被我踏烂了，闭眼睛，闻着味，听着声都能找到回家的路。”东子看出来了他们眼中对他的不相信，急忙补充，语气都有些急了。

他平常都在码头当学童，今天得了俩时辰的空闲时间，想来园里玩玩，跑得急，结果惹上这事，东子心里懊恼不已。母亲总和他说贪玩误事，真是有道理，自己今天就不该来。

“行行行。我们知道了。快回家吧！”林思出声道，他们都被东子这个样子逗乐了。

终于在曦苑他们把自己姓甚名谁交待明白，约定三章会接受东子后，东子才算安心地跑开了。

这么一折腾，又花去半个时辰，四人才继续向后山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