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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九)

“裴坦呢”?虽然对收服楚州有些把握,但是刘邺的顺利归来还是让陈权情不自禁的大喜,刘邺登船后陈权忙不迭的拉着他问到。

“裴使君自缢了,恩,他有言托我交付于您”。刘邺看起来并不大欢喜,面上挂着些许的感伤伸手入怀掏出一块绢布递了过来。

“黄泉虽抱恨。白日自留名1”。

这绢上绛红色的字迹潦草,凄厉,似用血写下,陈权不由凑到鼻尖闻了闻,果真是有淡淡的血腥。瞬时心中的欢喜也消退了,不知为何竟觉得无趣的很。

“呼,这是裴使君的诗句”?陈权轻声问到,鼻子似有些塞,言语也是嗡嗡。这位从未见过的裴坦如今在脑海中的形象好像格外生动起来。

“这是前陈宰相江总2悼念名将鲁广达3所作,当年隋将贺若弼灭陈,鲁广达兵败入隋,因思国成疾不治,以愤慨卒。唉,裴使君高德高义,当留名于世”。刘邺抖了抖袖口,好像这般会抖落心中的愧疚,尽管早就清楚裴坦会死,可当看到裴坦慨然的自挂而亡,这对他来说这依旧是个折磨,甚至于功利之心都略淡了些。

“郑助呢”?过了好一会陈权复又问到。

“唉,郑使君因愧对故友,归来时投河自尽了,寻了会,未曾寻到”。

——

兴元寺原为千福寺4,是唐高宗时章怀太子的故宅,曾经也是长安城内的一处名刹。不过武宗灭佛时千福寺被毁,今天子继位后虽是崇佛,但损毁的寺庙依旧未及修缮。如今只因马元贽不知是何故甚喜这处的断壁残垣,更是献了不少财货用于重建,时日尚短也只砌了一两间小屋。马元贽便在这所谓的佛寺中不理世事,已修了五日的法。

马植的到来让马元贽多少有些惊讶,这位马相已佯病不少时日了,今日怎敢出府了?

“马公公,我这病好了呢,唉,不敢不好,再不好怕是会真的难愈了”。马植苦笑着解释到,天子昨日就遣了三次太医,马植清楚自己的病真的不能再装了,否则会弄假成真的。

“哈哈,你啊,唉,大唐的紫袍不好穿呢,都是一样的,咱家不也是在这荒弃之地求索,啧啧,今年的日子不好熬啊”。马元贽指了指马植大笑起来,心中却颇有些爽快,旁人过的糟一些,自己也就得了乐子,这大概是人类共通的恶趣味。

“唉,今日上朝,圣人~,圣人甚是易怒,我也是背了些责怨。据言这两日圣人还杖死了几个内官,我这怎会不忧。圣人为天下之主,易怒非福啊,马公公,你说该如何是好“?马植凑近了些轻声说到,只那个”福“字咬的很重,他不清楚早先马元贽的谋划是否还作数,心中实在无底。

”啧啧,杖死的可姓马?如不姓马何惧之有“?

”咱家这几日一直思量着,福王进王号已四十五年了,四十五年啊,七位天子了,福王却还在那,你说这福王于天下是福还是祸“?

“大中朝才是三年,咱家就已是惶恐至极,那福王是如何熬过四十五年的”?

“所以啊,这事情还是要仔细些呢”。马元贽不再隐晦言之,而是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思明白的道出,如果说过往对于这主动攀附上来的马植还存着些轻视之意,现在他则是平等视之。这几日在兴元寺中他想了很多,内官本就不为人喜,如不用心结交几个帮衬的便是真的又改了天又能如何?

杨钦义的杨家何以数代不倒,其一是其谨慎,其二则因其交好者甚多,就连那李德裕都与杨家交善的。所以想要成事,形单影只却是不行的了。

“唉,那马公公可还有谋划?不瞒您,我是真的怕了呢“。马植长叹一声有些失落的说到,这次冒险来见马元贽他就是想得个准信,但现在看来是不能了,这日子还是要熬下去了。

“且再瞧瞧吧,如今圣人因魏博和武宁之事已是焦头烂额,暂时也不会寻我等短处,谨慎些便是了”。

“恩,不知马相如何看文宗和武宗两位天子的”?

马元贽温言宽慰了两句突然问到,这番转折让马植有些摸不到头脑,仔细想了一阵方才犹豫的说:”文宗有志无才,短谋无断,亦无识人之能。武宗~,武宗虽行事过切,却是英果勇断,唉,不怕马公公责怨,如武宗天子在,今时的武宁之事绝不至如此的”。马植小心的观察着马元贽的神情,武宗之死对宰相这等品级的高官来说总能知晓些内情,本要讨好的苛言两句,可一想到如今这世事的混乱,马植还是横下心来带着些埋怨的回应了。

“唉,是啊,可你知当初在十六王宅选他时,仇士良说其好玩乐,像极了敬宗的,啧啧,你瞧,说这话的仇士良骨头都烂没了吧”?

“今天子优柔木讷,这是咱家说的,可~~”。

“咱家为残余之人,然这也不是生养时便是如此的,皆是世事所迫,大唐鼎盛我所愿,可你说哪一朝的盛世时有吾等容身之处?早年武宗重道,咱家也看过《西升经》5,那话如何说的?恩,好像是:老子曰:“人哀人。不如哀身。哀身不如爱神。爱神不如舍神。舍神不如守身。守身长久长存也”。啧啧,你瞧,便是太上玄元皇帝6不也说哀身方得永存吗?所以啊,这大唐姓李,圣人姓李,咱家这等人只能顾及性命了,旁的也管不了许多呢”。

如果面前说话之人不是马元贽,马植一定会扯过衣领好好唾上几口,呸,这经文都念到猪狗的肚中了,拿腔弄调的已是让人厌恶,再加上胡乱的随性注解更让马植这等饱读诗书的文人不齿,但也不敢得罪,只好强忍着恶心连连点头附和,这更让马元贽添了几分得意。

“咳,所以啊,你也莫急,咱家也是要再仔细瞧看一番,反正十六王宅里王子王孙多如牛毛,圣人膝下皇子亦是不少的,哦,就说那郓王,不也瞧着不错嘛”。

“对了,听说你家的儿郎近来与吐突士晔交往甚密,啧啧,有趣呢”。

——

楚州的归降是好事,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要如何守住这一州之地?

未动刀兵,也就是意味着楚州还有战力,而裴坦的身死又为陈权惹下了怨愤。所以现在的楚州如何处置成了陈权犹豫不决的大麻烦。他也想或许可以入楚州安抚一番,但是现今哪得闲暇去经营。

陈权本就多疑,彭城留下一千军马为饵也不知能否够用,万一出了差错陈权就只能亡命天涯了。所以和刘邺了解过这其中的详情后陈权很是艰难的开口说到:“楚州既降,我也该回去了,走了这两日实在有些不放心的,恩,不如这样,你留下吧,不知你要多少人马方能守住楚州”?

“我?虽说现今楚州兵马不多,听言是因庐州生变被调去平叛了,然以楚州之紧要亦是难守,恩,予我七千人,如淮南军回转征讨我能守住山阳三月”。刘邺挑着眉望了一眼陈权,他是没想过陈权有意将他留下,一个刚投效的人底细尚不清楚,如何可托付一州之地,可马上便想明白了,陈权这是无人可用。

执掌一州,这是个天大的诱惑,特别又是楚州这样的重地,尽管刘邺也有担心这是陈权的试探,可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渴望坚定的回应着,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谨慎的只提了州治山阳。

“七千人?恩,此处六千人马予你五千,稍后我会给你令符,临淮处的三千人也都交付你,合计八千人。山阳和淮阴两城你必要守住,如何”?陈权仔细的瞧着刘邺,这人可信吗?但如今也没别的人可用了,可惜了郑助,如他不死或还有用的。罢了,反正楚州是意外之得,便是丢了也不伤根本,想及于此陈权咬着牙肉疼的说到。

“恩,也好,不过我不能用长史之名,甚至于还要做决裂之状。长史不喜世家,亦厌憎佛门,然楚州世家与佛门都是根基雄厚,如要定楚州,必要缓行,所以~~”。

“哦,我赴楚州,然家小尚在泗阳,还请长史带其回彭城替我照拂一番呢”。

——

彭城的屠杀还在继续,杜方疯了似的将一个个世家的男女老少拉出来,就在街上砍了,连许多未参与变乱的也遭了难。

韦康守在节府中听着满城的惨叫自是心惊肉跳,本还以为等其出了怨气便会罢手,可很快就有人来哭诉说杜方又遣派人马去余下几县索拿余孽,并且还把屠刀砍向了府衙中的官吏,这才让韦康忍不下去了,火急火燎的去寻杜方劝诫。

“原象,停吧,不能杀了,几个作乱的除了就是了,你现在杀的这么多,先不提度之声名受损,便是府衙也近一空,你叫徐州如何理事”?韦康不得不捂着鼻子远远的说话,街上持刀而立的杜方如同一个血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血腥气直让人作呕。

“呵呵,这与大兄何干?是我杀的。况且徐州官吏少则七成出自世家,令平,你说这能不杀吗”?

“这些个脏事大兄做不得的,我做就是了,唉,也算是弥补此间之过了”。杜方不以为意的顿了顿长刀,又唤过杀红眼的军士去往下一家,才侧过头来很是玩味的笑言到。

“呵呵,杀的好,来,给我一把刀,我也来杀”。韦康皱了皱眉,同杜方对视了好一会眼神一震,他终于明白了,彭城之乱不管怎么样都是他和杜方的差错。因此太多人死了,武家人也死了。等陈权回来就是不追究也难免会心生芥蒂,而此时这屠刀杀的是旁人,但救的是自己。

——

雪山上三军互成犄角扎下营寨,彼此相隔只千余米,魏博军人马最少,也自然最是恐慌,何全卿倒是劝说鲁滔可以偷偷逃掉,可鲁滔不敢,现在虽是危险但看情况尚无性命之忧,然而一旦三五人偷着逃了,又能逃多远?

“嗨,你是魏博的军头?看似不像啊”?鲁滔抱着刀坐在一棵半枯的大树之下,眼睛紧紧的盯着天平军的动向,一刻也不敢放松,就在这时传来一道很是粗鲁的声音,惊的鲁滔跳了起来横起刀警惕的望了过去,一个高壮的黑脸汉子嬉皮笑脸的叫喊着。

“恩,正是,将军是为何人”?鲁滔仔细看着来人,似有些熟悉,看装扮是神策军的虞候,或许是京中曾见过的。

“嘿嘿,我是马举7,神策军虞候,瞧你有些面善,好似京中见过的,许是认错了呢”。马举也未近前,只是远远的大声叫着,而这也引了周边人的注意,天平军望风的人一溜烟的跑了回去通报。

马举,鲁滔心下默念着,猛地抬头仔细的盯着,是了,就是这人,这可是神策军的猛将,没想到他也来了。

”咳,马将军威名我在魏博都是知晓的,哈哈,今日得见甚是幸事,不如你我二人寻些酒菜饮上一番何如“?鲁滔看着马举依旧站在那里,心下恍然,这马举想来也是有意结交,勿论所为何事都不妨顺势而为,如能两军抱团取暖也是添了保命的机会,于是忙放下手中长刀拱手相邀。

”哈哈,正合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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