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
现下，顾云舟已是精疲力竭，藏在外袍之下的身体布满了伤痕，手中也失去了从前那把让他超凡绝尘的霜晨剑。
修道二十余年，顾云舟深知，能将他击败如此彻底的不是阵法、也不是善才，而是...他自己。
地上的皑皑白雪中间夹杂了一层黄色沙石，像是大漠中下了一场银装素裹的雪，凄惨至极却也美轮美奂。
肖信召出了自己的心魂，使出了大半灵力才勉强支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听到那声这么多年来已经烂熟于心的呼唤，肖信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脚步趔趄地越过顾云舟，朝善才那边走去。?
“方才那女人...是你母亲？”肖信眼中无光，神色涣散地望着善才，嘴唇一片煞白，额头上大滴大滴地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善才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嗯，好像那女人与他并无多大关联，“十七年前，她只刚是个刚得了道的小女修，是云崖派最不起眼的修士。那个时候，魔教还未大兴土木霍乱人间，帮派内外勾心斗角、杀伐不断，她不想被人欺辱，便爬了我父亲——云崖掌门之子的床......帮派内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只是，木已成舟，二人虽非两厢情愿，但也算过得圆满，次年，就诞下一个男婴，我的母亲受高人仙客指点，功力品级晋升的也快......”
“只是，好景不长。我四岁那年，魔教异军突起，大炼吸人精血之妖术，死伤之人无数。各派联合抵抗却俱铩羽而归。云崖派一直以修身敛性的克己之道著称，手中所持的拂尘绝非攻击，只为自守。但是为了彰显决心抗敌，必须要派人去前阵，众人一致推举我的父亲，但是...最后出征的人，却是我的母亲。”
说到此时，善才斜眸剜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的肖信，一双猩红的眼中透露着无尽的恨意，又夹藏着苦楚，欲哭却无泪能落，声音仍清淡的很，“就是那个时候！你的父亲——肖邵行，把她抓了去，剖心魂，炼傀儡之术，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就在即将炼化之时，她自损所有功力，毁了丹田，成了一个没有丝毫灵力的普通凡人，可总算也保全了不成为白骨的结局。”
语罢，善才缓缓抬起了手指，指向一旁白衣血色之人，冷冷道：“肖无双，被他护着了这么多年。【无霜阁】桃花漫天，清净安逸的日子里，有没有孤魂野鬼来向你索命？！有多少活生生的人被炼成了白骨！此事，你知道分毫吗？！”
霎时间，肖信如临深渊，永坠黑夜。
“顾决...”狂风把声音吹得凌乱了，却无人能再把它们拼上，“他，说的可是事实？”
顾云舟没有回话。
肖信仍未死心，这么多年的师徒情义，一朝覆灭太过于残忍，他...想听他亲口回答，如若...如若他予以否认，或者辩解，肖信都想临死前听听他此生唯一的师父，对他说的“真相”。
“我想听你告诉我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信，为师...”顾云舟绝望地阖上了双目，嘴唇颤抖着，却未再吐出一个字来。
肖信心中所有的希冀光芒逐渐陨落，他的心，彻底烧成了一团灰烬。
黑夜遮盖了天空，乌云笼罩大地，周遭的万物开始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灰色，仿若他们刚才置身之地是来自异界，而非现实。
肖信举头望向阵中的天宇，只见，藏在乌云之后的是隐隐的白光，乍然！耳旁响起了一声轰响，雷声滚滚如巨浪排空，电闪雷鸣把黑夜照成了白日，分明只是阵法所造出的幻象，可肖信却感受到了毁灭的预兆。
‘从此...是不是世上便再无肖信和顾云舟，也没有了【无霜阁】阁主，还有他的弟子...不，是魔教少宗主，天下的乱臣贼子。’
“肖无双，你也算死而无憾。是时候，送你们上路了。”
闻音，肖信心中并没有生出意想中的恐惧之感，而是缓缓转过身，两眼望向了背后满身浸血的顾云舟。
那人一双若清泉般澄澈的眸中生出了万仞痛苦的神色，张口，好像想要喊自己的名字，“阿信...”却瞬间哑了嗓子，失声苦涩翻涌在胸口。
生死，已定了。
肖信眼中的光逐渐熄灭了，无力地冲那人扯出一个苦笑。也是可笑...即将覆灭，可他心中所想，所念之人，竟然全是顾云舟。
顷刻之间，千万种无端之念涌上心头，‘初见时仍为少年。他一身素衣，手中之剑，霜冷长河。可如今，却为了护一个霍乱之子，浑身是血，连剑也被人折辱在脚下。顾云舟啊顾云舟，如若有来生，你，千万不要再遇见我了，好不好？’
‘我肖信不配你这般圣洁如天山雪莲一样的人，舍身相护。’
“轰隆！”一声巨响，雷电在空中炸裂，若万壑之峰轰然坍塌，把肖信狠狠地压在下面。
身上的巨痛之感，电击一般瞬即袭来，那刺痛之感竟比顾云舟的铁马冰河还要强烈万倍，肖信眼神还未来得及从顾云舟身上收回来，就眉头一皱，一口黑红的鲜血从口中吐出，紧接着，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阿信！”顾云舟飞奔而去，血色白衣在空中飘动，拼尽了全身力气将人死死护在怀中，纵使万念俱灰，再无生路可言，他也要和肖信一起赴这一场极刑。
倏而！空中又是一声巨响，顾云舟心知即将要发生什么，他手臂抱紧了肖信，紧紧闭住眼睛，五官似要聚在一起，准备好承受即将面临的结局。
可是，想象中的灼痛感并没有传来。阵法外忽地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那声音冷冷淙淙，好似高山流水，从远山之中来赴，霎时把人带入了清寂幽静之地，远离所有苦楚。
还未等顾云舟反应过来，转而，耳旁传来了啾啾鸟鸣，琴声渐而舒缓，宛若清风拂面，吹开屡屡花香，柔情四溢，紧接着，顾云舟感觉到自己的灵力竟然在恢复，连身上的血迹也逐渐消退了。
‘何人在阵法外，此等高手，竟是在帮我和阿信。’
没给顾云舟太多时间细想，刹那之间，五弦琴中的某一根弦发出了一声极为沉重的音力，随后，阵法之中便掀起了一阵十里长风，狂沙拂面而来，顾云舟紧忙抬袖给肖信挡住了尘沙，待到云袖落下的时候，顾云舟发觉，他们已经身居方才的三里开外了。
琴声变得更加急促，仿若魔音降世，又怒又躁，像是一只无影的猛兽，在阵法之中胡作非为，屡赴险夷，撒泼发狠。
不可眼见，只可意会的，阵法出现了残损破洞，一道道裂痕崩裂而出，像是要被击溃瓦解。
起初还镇定自若的善才，是时也终于忍不住了，他咬紧牙关，手指关节发出了“咯吱咯吱”声响，鼻翼间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好像已经被人折磨到精疲力竭。
只闻，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嵇无忧！连你也要来趟这摊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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