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异动】

顾云舟御剑飞行整整一夜，终于赶在黎明破晓之前，落在了宣州城的北望楼脚下。

昨日，季云逸一封红笺书信，鸿雁传书至千里之外的洛阳城，只用了寥寥数语，就让伤势还未痊愈的顾云舟趁夜色乘剑跋涉而来。

那封已化成灰烬的书笺上，曾笔锋遒劲写了几个大字：‘宣州封印破，北望楼中失。’

连宣州这被天下人公认“安逸”之地，如今也生出了异动，一种隐隐的不安之感在顾云舟心里升腾。身侧负长剑，他痴痴地望着头顶那块镀了金边儿的桃木牌匾，站在楼外，难免有回忆涌上心头，那时，他们才刚下山，而如今，却已走完大半路程了。

‘也不知，阿信...现在如何了？有没有想起什么...’心想如此，顾云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世上之事，有些时候实在是难以两全，为了不伤肖信心魂，只能暂且封印住那孩子记忆。

可这...就是最好的方法吗？

说实话，顾云舟也不知道。若他所走的每一步都能未卜先知，那这么多年来，就不会留有如此之多的遗憾了。

他既希望能每时每刻都伴在肖信左右，又愿他能坚韧不拔独行世间。可有时候，事情就在此番徘徊纠结中，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而去，甚至，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但愿，在今后的某一日，肖信知道了所有缘由，莫要怨恨他自私薄情。

·

半盏茶时间过去，北望楼大门终于向门外唯一的客官缓缓敞开了。还没彻底开合，就从门缝里挤出来一道声音，匆匆忙忙，又好像如释重负：“还好，还好，终于把你盼来了。”

顾云舟都不用猜就知道定是那人，只见，他脸上神色未变，拾级而上，从容地朝站在门后阴影中走去。如今，他们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季云逸既然选择了顾云舟，也就无异于同江湖正派世家做了个了绝，一旦事发突然，能请来帮忙的就只剩下顾云舟一人了。

更何况，这个忙，顾云舟本来就推托不得。

“书笺上所写的话，为何意？”

“别急。”引顾云舟进楼后，大门缓缓关闭，二人彻底与外界相隔，“顾决，我觉得此事破有蹊跷，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楚的。”

是时，顾云舟用余光扫了四周，发觉这个北望楼中，只留下了几个打杂的，还有一些跑堂的伙计，除此之外，宾客全无。并且那些人，对于顾云舟的到来恍若未闻，都闷头忙着手里的活儿，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像极了一群活死人。

“发生此等大事，北望楼就关停了。禁制被我重新安置后，加强了几个档，现在，这里就是座死城，城中人走不出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两人步履匆匆，脚下踩着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

“事情发生几天了？”

走到桌旁，还是那张上次他们二人饮茶的木桌，丝毫未变。顾云舟率先坐下，抬眼看向站在一旁，向右手撑在桌面上的季羽，目光凛冽。

男人伸出了三根手指，神色透露出与往日不同的严肃，“整整三日。”

“你说，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宣州城，又在我眼皮底下把北望楼搜刮一通，会是谁？”

顾云舟眯了眯眼，手指轻扣桌面，这个问题，答案已经了然，当今世上，除了魔教以外，无人能做到如此了无声息。

“并且，折腾一番动作，出城之后又故意把禁制给毁了。”说到这，季羽的话音顿了顿，若有所思，“就像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挑衅之态。”

顾云舟抿了一口茶，垂首低声问道：“那楼里的东西...”

“我就担心这个。”语罢，季云逸倾身落座，单手托着腮，两眼无神地望向窗外沧浪江，“是谁走漏风声，让魔教知道了。”

“不过还好，暗室完好无损，结界也没有被他们毁坏。顾决...”季云逸放下茶杯，双目中隐隐透着怯惧，呼出一口微颤的气息，季云逸缓缓道：“我怀疑，现在的魔教之中......有绝世高手。”

“此言何意？”顾云舟闻言不明所以的望向对面那人，魔教主力已在十三年前大战时被扫荡干净，留下只是少众残余，功力深厚者并非没有，但是“绝世”二字，谈不上。

“龙泉剑，你可知晓？”

顾云舟眉头微蹙，心里暗道：‘龙泉？前些日阿信无意中好像提到过一次。’

“知道。不是说下落不明，已经失踪很久了吗？”

“没错。十五年前我曾与那把剑交过手，此事...我未同任何一个人说过。顾决，那把剑是个无主之剑。”

闻此，顾云舟呼吸猛地一滞，握着茶杯的手突然攥紧。无主之剑，凝结天地日月之精华，吸收万物灵气，自由穿梭于世间，只身寻找极火、极寒之地，自行淬炼。

这种剑不需要主人掌控，甚至有意念灵识，遇敌可自行战斗，也能自己封剑入鞘，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头，沉寂千百年。

此种无主剑，天下仅有不超过三把，如今被季云逸记挂在心上，无非是——“显世”了。

“你，最近几日看到它了？”

被问话人摇了摇头，“没有看到真身，但是真切地察觉到了剑气。”季云逸目光凿凿，语气不掺半分玩笑，严肃道：“顾决，我曾差点丧身龙泉刃下，它的剑气，我绝不会认错。”

“并且，我怀疑，那把剑，归于人主了。”

顾云舟听完这番话，长呼一口气，手肘撑在桌边，两眼微闭，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骨。如今，这事情着实是越发交繁复杂，难辨尾首了。

·

二人会谈到深夜，此间也去北望楼的暗室再次搜查了一番，以两人共同之力加强了暗室的结界封印。

北望楼的东南角，平时清幽素雅，除了季云逸之外几乎无人踏足。可今日，这里确实隐隐透着一股邪魔之气，也发现了能够证明魔教行踪的蛛丝马迹。

但是，即便这样...除此之外，却再没能找寻到他物。任凭二人都要把北望楼翻了个底朝天，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那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在密谋些什么计划，对此，顾云舟和季云逸仍未理出头绪。

眼看着天色渐晚，时间不容耽搁，季云逸便吩咐下人给顾云舟准备一些便饭，由于匆忙，也没什么鲜肥食物，清粥小菜，看着都有些寒碜，与北望楼以往的作风极为不符。

接过递过来的碗筷，顾云舟脸上依旧平淡如水，“多谢了。”

季云逸撑着脑袋，暗暗在桌下抖腿，冲顾云舟微微一笑，“哪里哪里，是我怠慢了贵客。你肯来帮我，已经实属难得。”

不是没听出话里藏着的半分暗讽意味，顾云舟并未计较，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回了季羽的第一句话，“修道之人，不会有太强烈的饥辘口渴之感，能够饱腹即可，其他的饕餮之餐，无非是贪欲罢了。”

一语毕，二人皆归于静默。

过了一会儿，季云逸忽然端正了身子，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顾决，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闻此，顾云舟抬眼看向对面那人，汤匙搅动之声停了下来，楼中霎时安静了不少，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瓷碗，道：“你说。”

“你...心中的贪欲为何物？”

堂厅里的风在耳边驻足凝固，像是要偷听一般。

楼里更安静了。

四目相对，顾云舟眼皮颤了颤，偏过头望向远方。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无物。”

季云逸轻哼了一声，对这回答好似满是不屑，“顾决，可曾有人见你笑过？”

“相识了这么久，我还未曾看到你笑颜是何模样。也不知...【无霜阁】阁主，鹤羽真人大弟子。冷眼看人间，傲视绝尘第一人，到底...把自己身上的暖和热给了谁？”

“季羽，够了！”顾云舟冷眸渗出一束寒光，透露着警告的意味。

季云逸低头瞥了一眼那人握着茶杯的手背上，青筋盘虬，语气却不自觉的缓了下来，轻声一笑，幽幽道：“顾云舟，你心乱了...”

登时，楼里的几百盏烛火忽地明灭闪烁了一下，双方神色莫测，气氛比方才还要严肃几分。晦明之中，季云逸一句话，如利箭穿靶，正中顾云舟之心，他道：“那个乱你心神的，正是你徒弟，肖邵行之子——肖信，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