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天水阁一片祥和。

街头巷尾多的是冶卖铁具名器的百姓修者。

金家以锻造奇工异甲闻名，当中属锻造剑，矛，链……名器最为盛名。天水阁是金家在整个修真界的分部之一。金家除了是锻造世家，买卖名器的生意更是遍及整个大陆。

金焕等人下车，便有一队披甲的壮汉过来迎接。

“少爷。”

金焕嗯了声，“叔父近来安好？”

领头的壮汉唤虎升，是天水阁的巡逻总帅。虎目炯炯，鞠躬行礼：“回少爷。大人一切都好，已在天水阁里恭候诸位已久。”

金焕点头。下了马车后，余光总不动声色地去寻沈余的影子。

然而却没有寻到。

连蚩邪都没有看见。

虎升安排着林秋水等人往里走。朱颜今走到金焕身边。“你在找他？他在一进城就同王岱溜出去了，指不定现在到哪里游逛。林秋水倒是让程灵素跟过去了，不过……有蚩邪剑在，他们能出什么事呢。”

金焕一路眉头都未舒展。

*

天水阁。

青石街上一片热闹。到处能听见铁器碰撞的声音，伴随着隐隐水声，挂着铁铺的红旗满目招摇。

来往的百姓修者不绝。

王岱领着沈余边走边介绍：“这里是天水下街。普通百姓爱来这里买铁器，经久耐用。比民间的好使多了……修真者要想买佩剑佩具，就得到上头。”王岱指了指前方。

蜿蜒的青石路，远远往上，是一座高至百尺的木楼。从木楼顶，倾泄而下的，是巨大水瀑。水瀑绕着高阁一整圈。

水声该是轰鸣，却隐匿在咚咚铁器声中。变得细小微鸣。

奇怪的是水瀑看着如此之广袤，竟然未从青石街上流下来。

“那里才是真正的天水阁。修者才进得去。”王岱继续道，“要买名器，就得上里头去。当然也不是所有修者都进得去，一般要引荐人。看见那道水瀑了吗，别看着离我们近，下头其实是护城河，隔着百来米宽。之所以咱们在这么听不见水声，是河里安了金家锻造的收声石……想硬闯也闯不过去，高阁那边不开门，硬闯的就得掉下河去……”

“原来你还知道这些啊……”背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王岱后背一僵。

程灵素正抱臂看着他，声音凉凉。“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王岱。才敢把小师弟从队伍里偷带出来。”

王岱虎虎笑：“这不是进了天水阁就没机会出来逛嘛。反正等会通报一声也进得去……嘿嘿，你可别给秋水说啊。他那个老古板，准得训我……”

程灵素斜了他一眼：“正凑巧了，就是秋水让我来寻你。”

王岱：“……”

王岱奄了一会，又振作起来。秉着反正回去都要被骂不如玩个尽兴的心态，带沈余到处溜达。

“来天水下街，路两边的铁铺不用去。比不上天水阁里的名器，值得一去的就是藏在这种偏街僻巷的古玩老点。天水阁认为上不了台面，只是些轻巧玩意，不让他们搬上去……”王岱领着沈余，往偏巷里去，轻车熟路，“不过，这些小东西还挺巧妙的。比那些铁器有趣多了。”

沈余边看着四周古朴狭窄的墙，边跟着王岱：“王师兄好像对这里挺熟悉？”

“前年下山历渡来过次天水阁。”王岱道。“没想到今年还走了这条路。”

王岱领沈余进了一间古朴的小屋。外头甚至连匾牌都没有，只在檐瓦上挂着一串风铃铛。

程灵素停了脚步，抱臂倚在外头的古墙上。掩眸：“我在外头等你们。”

王岱点头，“要给你带什么吗？”

“带朵雕花。”

系统抬起趴在沈余肩膀上的脑袋：“‘夜风铃，思归人’。这是鬼节给亡魂指路的铃铛。”

鬼节？

沈余算了算，现在才春中旬，似乎还远着。

系统正色：“这么早便挂上风铃铛，很少见。”

王岱推开门，风铃铛一阵轻响。从里头掀帘出来一个女子，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素衣，粉黛未施。一双眸子微长，看见王岱，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眸讶异，甚至有几分温柔。

“岱兄。”女子轻微作福，轻笑，“许久不见了。”

王岱摸了摸脑袋，“丹嫂，许久不见……我带了我们师弟，碰巧入过……就来看看……这是沈余，我师弟……还有蚩邪……”

丹嫂冲沈余和蚩邪笑了笑。

蚩邪眼微眯，没什么动作。

沈余发现了她眼扫到蚩邪的脸时，只有片刻波澜。并未有任何惊异。

而在此前，所有看见蚩邪的人，仿佛活见鬼一般。

沈余诧异归诧异，还是礼貌性地回礼。

里头正如王岱所说，琳琅的小物古玩。

系统从沈余左肩跳到右肩，凑近了看一棵木头雕的萝卜。

沈余看见了一张半边面具，面具上纹着朱红的牡丹，纹路清晰。

沈余抬眼看了看一旁半浮着打盹的蚩邪，比了比，发现这个面具刚好能遮挡住蚩邪半边脸的血莲花纹。

蚩邪像有所察，抬起眼。懒懒散散，像极了头盹醒的狮子。“嗯？”

“没……”沈余赶忙把面具放回去。

按蚩邪性子，他要是让他带面具遮住脸避免路上不必要的麻烦，一定会惹他大发脾气。

沈余把面具放下，另一边王岱拿起了一对玉佩。玉佩是由两瓣对玉组成的一个，有两条大红的绳索。

“沈师弟，快来看。这对玉你们戴肯定好看，多适合你们……”王岱的“俩”字在对上后头两人的眼神自动消音。

蚩邪打了个哈欠，盘腿浮在半空撑下巴，“嗯？一块破玉我为什么要和他带？”

沈余：“别，王师兄。这么好看的玉当然要和有情人一起带，还是等我有媳妇了……呃，娘子哈哈……等我有娘子了。你留着吧。”

王岱：“……”

蚩邪眉蹙了一下。心底有丝怪异，冷哼了声，没说话。

系统还抱着木雕的小萝卜，眨着亮晶晶的眼看沈余：“难道你不觉得这个萝卜简直是鬼斧神工，活灵活现吗？这么可爱的萝卜你确定不买给我吗？”

蚩邪冷冷：“这么可爱？难道你还能啃下去这块木头？”

系统：“……”

系统委屈，但不敢回应。

沈余最后还是买下了这棵小萝卜，还有一些扳指古玩。

王岱也买了一些，和四朵木雕的花朵。

和程灵素碰面，没有继续逛，就往天水阁去了。

出了天水下街，迎面宽至百里的护城河和急湍倾斜而下的水瀑。

对面高阁放下了横跨河面的木桥，虎升带着沈余他们进去。

木桥顶上包悬着板木，像是隧道。板木上也装了数颗收声石，即便从水瀑里进，也丝毫不受水声影响。

王岱正摸着一朵木雕的花，好半会叹了声气，收起来。

沈余很少见王岱忧心忡忡，好奇地抬眼看。

王岱正好回头，苦笑：“沈师弟应该看出来了。带你去那里，其实是我的私心。那是故人的居所，故人已逝，留下了丹嫂和一间小铺……若只有我一人前去，怕丹嫂不肯收钱……害你破费了。”

沈余摆手，笑：“怎么会，如果不感兴趣，我也不会买。”

王岱迟疑了会，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对玉佩。“沈师弟真不介意，就收下师兄的歉礼。留给未来弟妹。”

沈余：“……”

好家伙，什么时候背着他买下的？？

沈余最后还是迫不得已地收下了。

一旁的蚩邪撩起了一只眼。

*

天水阁内。

先入眼的是整齐的街道，没有叮当响的打铁声，每间铺子客栈都挂着金字旗帜。来往修者走走停停，却无人大声喧哗。

虎升：“金少爷和诸位已经先入府了。请同我来。”

行到前头。

有些许嘈声。

虎升眉头一皱，回头对沈余等人说了声稍等，自行走了上去。

沈余眺眼，便透过修者绕开的一条路，看见了里头堆满了笼子。

笼子里，关押着数十少年模样的人。

沈余讶：“……这是在贩卖人？！”

程灵素：“能化形的名器，二手或是残缺，不能送到拍卖场就只能拿到路边贱.卖。”

王岱：“金家每年锻造出的成名上千至万，这只是分部而已。哎，你去哪？”

沈余走近，便看见了关在笼子里的少年，或缺手缺脚，或面容丑恶，或身有残缺……

“官老爷，小的们已经够小声了……哎哎，冤枉啊老爷，我们哪敢大声喧哗……”

“少爷一点蝇声都听不得。天水上街不得嘈杂这是禁令。”虎升冷硬着脸，抬脚踢了踢旁边几个笼子，“申时前买掉撤走，不然我就来帮你销毁。”

“哎哎哎！”小贩哪敢说不，忙点头哈腰。

销毁？

沈余低头。

笼子里蹲着的少年，皆是沉默抱膝，眼底死寂。

虎升走了出来：“让诸位久等。”

王岱过来，拍拍沈余：“走了。”

系统趴在沈余肩头：“这些大多是残次品，有的能化形却不一定有灵识开智，卖不出去的，只能销毁。为了修□□的生存，已经是上百年来的规则了。”

“我也知道，有些讶异罢了。”

沈余沉默了会，正要转身走，裤脚突然被人抓住。

是离沈余最近的一个笼子。里头是一个瘦小的少年，穿着破烂，瘦小的脸上一只眼睁得大大的，而未能睁开的左眼上是一道眉骨至下巴的裂疤。“……救救我。救我……”

小贩见沈余犹豫，有眼色，正想凑上前推销。就见虎升虎目转了过来，立马不敢多动。

虎升过来：“沈公子若喜欢，后日的拍卖会上出色的名器应有尽有。不必要把闲钱砸在次品身上。”

“……救我。”少年声音嘶哑，竭尽力气攥紧沈余的裤脚。

这一拉，王岱送沈余的玉佩便掉了下来。

沈余还是把他买下来了。

因为下山历渡，望仙门会提前预支给弟子几年的灵石。也算是一种对他们不能参加交流大会的补偿。

沈余解释：“你看刚刚好，玉佩就掉了。这是缘分。”

系统：“……”你就是心软！

*

沈余把少年一并带进了府。

少年像是生怕沈余中途会不要他了，一直紧攥着玉佩，不肯交还给沈余。

沈余也不在意，便任由他拿着。

少年还在笼子里，沈余本想让他出来。但虎升说了，他现在出来了也没有能力行走，先送回府里再说。

到了金家府邸。

沈余先把笼子在房里放下，还未开锁，陈业楠又来叫他去前面见府里的主人。

沈余只好匆匆过去。

金焕几人已经在大堂等候多时。系统趴在沈余肩膀上，抱着木雕的小萝卜：“真奇怪。宿主竟然没有生气……我还以为你买了个人，宿主一定会大发雷霆。”

沈余无语：“怎么可能？蚩邪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而且只是一个小孩子。蚩邪辟谷不用吃饭，也完全用不着担心一个小孩的饭量……”

系统：“……”

……你是不是想得歪了点？这是饭量的问题吗？

“对了，蚩邪呢？”沈余进大堂后知后觉，他是不是没跟着出来？

*

金家安排给沈余休息的房间。

蚩邪恹恹地打量着笼子里的少年。

少年蜷缩在笼子里的最里面，手紧攥着玉佩，警惕防备地盯着外头的人，如张着爪牙瑟瑟发抖的幼兽一样。

“……我为什么要给你。”

“为什么？”蚩邪懒洋洋地掏了掏耳，脑海里闪过沈余的有情人，娘子和心上人的话，最后停驻在王岱说的弟妹二字。

“我让你交出来，你便拿出来。没有为什么。”

少年独眼防备：“你是他什么人？”

“什么人？”蚩邪眸子眯了眯。

少年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浮动莫测的气息，磅礴强大，又极为不稳定。

“这不是你该问的。”蚩邪冷笑，“你不交出来，我自会有让你出来的方法。”

少年见他似乎要拆掉笼子，眼惊恐地睁得大大的，恐惧涌上喉咙。紧紧地抱住玉佩，扯开了嘶哑的喉咙喊：“……救我救我呜！这是我的！”

“闭嘴！”蚩邪怒，“是我的东西！”

铁笼原地碎成五六七八瓣。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