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猗窝座番外

狛治，那是我为人时的名字啊……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不变强的话，就无法给缠绵病榻的父亲带药回去。

不变强的话，就不能带着偷来的钱包逃走，受到报复也赢不了。

不变强的话，就会被奉行抓住然后判刑。

“就不能好好反省犯下的罪吗你这小子！不能好好工作赚钱吗！”奉行大声的质问我。可我只想让他闭上那张聒噪的嘴。

不管是被乱鞭挥下，还是被打断骨头，只要是为了爸爸，一百大板算什么？砍手又算得了什么？就算再挨上几百年的揍我也扛得下来。没有手，我还可以用脚啊。

我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了。看着他越来越瘦，连后背的骨头都凸了出来，我想给他吃点更营养的东西，一定能治好他。然而药和营养品都太贵了，我根本买不起。我只能去偷。

只要爸爸能好起来，我死了都没有关系。

可是我从奉行所出来，还没有走到家门口，邻居的爷爷就抓着我的衣领告诉我：“狛治，你爸爸听说你又被抓，上吊死了啊！”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来不及反应的我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们把悬在房梁上的爸爸解下来，看着他们埋葬他。最后我只能抱着墓碑默默哭泣。

爸爸死前给我留了遗书。他说狛治啊，正直的活下去吧，你还能重来，爸爸并没有想活到不惜夺人钱财的地步。对不起狛治，给你添麻烦了。

这狗屁世道真见鬼。爸爸没有做任何错事，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那些瞧不起人的家伙可以好好的活着，我唯一的亲人就必须死！

我很生气，我报复了。我一个人就打倒了七个成年人，因为他们拿我泄愤、瞧不起我和爸爸，说穷鬼就是活该去死。

又有人赶来了，但他没有骂我，反而说我很有天赋，还问我要不要去他的道场当他的门生。“看你手上的刺青，是江户的罪人吧？怎么流落到这里来的？”他一副对我很有兴趣的样子。“关你屁事啊老头！”我一点都不想跟这个多管闲事的臭老头子废话。

“没关系，脱胎换骨就好了！”那天能扛住一百大板、能一人打倒七个大人的我，却被他揍得当街晕了过去。

我就这样认识了我的师父，跟着他去了那家名叫素流的武术道场。

“我叫庆藏，现在道场除了你一个门生都没有，平时就靠着做些杂活维持生计。能不能先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生病的女儿，前些天我老婆照顾得实在太累，所以投水自杀了。这下可难办了呀……都怪我没用，才让她们吃了这么多苦。”庆藏师父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令人伤心的话。

当时我很惊讶，因为居然有人愿意把只有一个女儿在的房子交给我这个罪人。可是庆藏师父笑着对我说：“没关系的！我刚才已经把罪人的你揍了一顿收拾掉啦！”

师父的女儿恋雪患有喘疾，她的身体真的很虚弱，我时常要整晚整晚的陪在身边为她替换额头上用来降温的毛巾，她就连如厕也需要我抱着去。“真抱歉，总是麻烦你。都是因为我，你不能去修炼，也不能出去玩。”她不止一次的这样说。我有时会透过恋雪看到爸爸的身影。我不懂为什么身患重病的人总是在道歉。“对不起，咳嗽声一定很烦人吧。”、“对不起，我这副身体一点活也干不了。”最痛苦的人明明就是他们自己啊。

不过其实常年照顾病人的我并没觉得有什么好辛苦的，我本来就没有玩耍的心思，修行也只要忙里偷闲练几下就好。但是恋雪总是替我考虑。“人偶尔也要转换心情呀。今晚好像会放烟火，狛治哥哥去看看吧。”我一边拧毛巾一边回答她：“等你的头不晕了，我再带你一起去吧。今天去不了也没关系，明年后年也还会有烟火的。”

恋雪听完这话突然就哭了。也许是因为总躺在病床上太过消沉了吧，她经常眼泪汪汪的。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有点不自在。真是的，哭什么呀？日子不还长着吗？

我在道场呆了很久，发现真的只有我一个门生。尽管没有其他的同伴，但跟着师父一起练习，空闲的时候就照顾恋雪，这些琐碎的小事还是救赎了我破碎的心。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我满了十八岁，十六岁的恋雪在我的精心照顾之下也不必再卧床养病。

那是一个晴朗的、吹着微风的好日子。师父告诉我说他想把道场交给我，还说恋雪也对我倾慕已久。我看着恋雪羞红的脸庞，人生说不定能重新开始的些许期待一发不可收拾的膨胀了起来。

可是我做梦都没想到，我愿意拿性命来保护的这两个人，竟然会惨遭毒杀。

我去给爸爸扫了墓，告诉了他我即将和恋雪举行婚礼的消息，在日落之前归心似箭的我就回到了道场。住在对面和我年纪相仿、常来道场串门的弘树正激动的和站在门口的官差说着什么。在听到那个噩耗之前我的横膈膜就开始疯狂的痉挛，强烈的不祥预感也让我寒毛直竖。

“他们在井水里投了毒，因为知道不管跟你或者庆藏先生对着干都赢不了，就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连恋雪也被杀死了……”弘树朝着我跑过来，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静静地跪在师父和恋雪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两个在我生命中除了老爸之外最重要的人。他们躺在草席上，脸盖白布、衣襟沾满了血，再也不会对我笑、对我说话，再也不会陪我练习。后来我才得知，喝下毒药的恋雪当场就没命了，可师父却在失去爱女和肠穿肚裂的痛苦中继续吐着血挣扎了好几个小时……

重要的人遭逢不幸的时候，我总是不在身边。我明明都和恋雪约好了啊……明年、后年，还有再之后的很多年，都要一起去看烟花的啊。我明明答应了师父，要继承道场、把素流武术发扬光大的啊……结果到头来，我只有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一个人都没能保护好。

我知道弘树说的“他们”是谁。

师父不是武士出身，却拥有如此广阔的土地和气派的道场，都是因为他救了一位被山贼围攻，又刚好没有继承者的老人。但这对垂涎土地和道场的隔壁剑道馆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时常纵徒行凶，殴打每一个到素流道场来求学的人；带头的少馆主一直喜欢恋雪，可他一点都不会考虑恋雪的感受，明知她身体不好还硬要带她出去，只是因为害怕就又把发病的她一个人丢在外面。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恋雪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他害死了。

一向好脾气的师父得知此事后怒火中烧，带着我前去踢馆。我以一人之力空手击败了对面拿着木刀的九名门生，而那骄横跋扈的少爷竟然耍赖用真刀来对付我，结果刀也被我以“分铃”从侧面打断。仇恨的种子也许就是在这时埋下的吧。

弘树告诉我，他的奶奶亲眼看见那人和剑道馆的门生们一起从素流道场的后院出来。

唯一的一口水井就在后院。

我脑中最后一根属于理智的弦也绷断了。那天我冲进剑道馆徒手虐杀了六十七个人，天花板和墙壁上到处都粘着那些恶徒的下巴、头骨、断肢、眼球、内脏，连我自己都觉得那画面像副地狱图。

然后我就从行尸走肉变成了真正的恶鬼，罪人的刺青和鬼纹一起蔓延全身。我的招式名称是和恋雪一起看过的烟花，术式展开的样子是恋雪的发饰，起手式来源于师父传授的素流。我好像什么都忘了，又好像什么都记得。

偏执的追寻强大。明明我想守护的一切已经全都不在了，明明早已不想活在这个没有家人存在的世界，可我还是反复进行了几百年毫无意义的杀戮。杏寿郎一直守护着弦月，义勇也一直守护着炭治郎。我呢？我什么都守不住。缺乏自制力、遇到挫折就自暴自弃，用“守护之拳”虐杀他人，不仅让鲜血玷污了师父所珍视的素流武术，更违背了爸爸最后的遗言。到头来最没用的，还是没能正直的活下去的我。?

这是多么凄惨，多么滑稽，而又多么无聊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