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四十张糖纸

无论外界是如何的沸反盈天，阮瑭都没有出现在赛后的记者发布会上。

当张佳乐根据聊天消息中的地址找到她时，小姑娘正坐在板凳上里认真地卷着面吃。

这是一家门面很小的老店，一眼就能看到头。一共四张桌子，再往后就是厨房。厨房前有用拆下来的旧门板搭起来的简易平台，装零钱的塑料小框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搁在上面。

所有的喧嚣都被拉上的移门隔绝，这里就如同是被时光随意丢弃的角落。挺着大肚子的老板娘刚想招呼他，张佳乐就做了个请求保密的动作，随后安静地坐到了邻桌。

这是一个一抬头就能发现他的距离，可阮瑭始终低头与瓷碗里的面条较劲，根本没有兴趣探究周围的人与事。

张佳乐忽然想起某次私下谈到关于对糖妹的第一印象时，楚云秀曾说她在糖妹身上能够同时感受到温柔与淡漠、真挚与决绝。非常矛盾又不可思议的，却让人不断地想要靠近。

他瞧了眼像个小朋友一样呼噜噜埋头苦吃的糖妹，看起来寻常的面条竟被她吃出了人间美味的错觉。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跟着点单，张佳乐决定拿出手机刷会微博打发掉时间。

比赛结束后的这段时间是讨论热度的最高峰。他进入微博，满屏相关全部都是#阮瑭一梦皆空#、#霸图阮瑭#、#阮瑭那一剑#等窦然上升的词条。霸图的官微底下，一群嗷嗷待哺的粉丝在锲而不舍地试图召唤她出来，个人超话里也都是赞叹和惊奇。

她进步得太快了，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似乎连过程都没有，顷刻间就到了寻常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各类群里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但不管哪个群她都没有回。黄少天刷频被几个女孩子联合起来怼得直跳脚，方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圈他出来看戏，不一会功夫就又是一串的未读。

张佳乐放弃参与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游戏，只心有挂念地朝她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放下了筷子，唇畔沾染上的汤汁为她冷淡的神情增添了几分烟火气。她凝视着桌面上的广告牌出神，那双被楚云秀誉为“盛满了濛濛雾气”的眼眸中是他从没见过的怅惘。

正当他准备起身前去打招呼时，阮瑭早他一步望了过来。在这个刹那，张佳乐突然记起了那天第一印象交流会时方锐最后说的一句话：

[我们是被偏爱的。]

“你什么时候到的？”

“（笑）大概饭点？”

“这个点该叫宵夜啦！”

弯腰帮她把羽绒服的下摆捋好，张佳乐抽了张纸递过去，“把汗擦干再出门吧，外面风一吹最容易感冒了。”

戴好口罩和帽子，两人不紧不慢地朝霸图俱乐部走去。深夜的路上行人匆匆，车道上也没了白日的拥堵。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开口，不过阮瑭是因为刚吃饱，整个人懒洋洋的；而张佳乐则是不晓得该聊些什么。

说实话，就算到现在他都不清楚怎么会和一个其他战队新出道的队员走得这样近。连百花战队中相处多年的队友都不会和他私下常聊天，更别说诸如加小群之类明显把他划分到自己人行列的举动了。

名为【今天吃什么】的八人群中，他是第六个被拉进去的。最初他以为这个群就是用来点外卖凑人数发红包的，结果没想到居然是以阮瑭为主的私密亲友群。更没想到撇去四个女孩子和叶秋，他竟是挨着黄少天就被邀请的，在他之后才是方锐。

这样的情节换成别人来做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可到她身上只觉得有种傻里傻气的可爱。就宛如一个不懂表达善意的小孩子，“握完手就是朋友啦”、“我们要一起玩”……她付出的情感笨拙又直白，总教人不忍辜负。

胡思乱想间，他的手臂被人抓住。前进的脚步顿住，车辆驶过，带来一股气流。

“红灯诶！”阮瑭后怕地将他往等待区拽了拽，“困了吗？”

张佳乐这才回过神来，“啊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没事，这里离你住的酒店近吗？我先送你回去吧！”

“嗯？不用不用，说好了我来帮你拿快递的。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在外边不安全。”

绿灯亮了，阮瑭就拽着他的袖子一直到了步行区才松开，“其实快递在门卫那里放个几天也不要紧的。”

“不是说寄过来的是小吃吗？”他的余光从袖口掠过，移到路边栽种的小花坛上，“万一变质或者过保鲜期就糟了。”

“也是，他买东西都不看日期的。上次还买了个三天保质期需要冷藏的蛋糕寄过来，结果到手早不能吃了。”

“苏妹子被老叶带跑偏了啊，这么常识的东西都能忘了。”

话音刚落，气氛顿时沉默了。张佳乐偷偷地转过头看她，她垂着眼，脚下像跳格子似的只往砖块的中心走，四周的横线统统避开。

果然一团孩子气。

“不是沐橙。”她说，“是孙翔拜托她寄的。”

从叶秋退役，孙翔转会接手一叶之秋开始，群里就没人再提这个名字了。仿佛大伙都默认她对孙翔这个朋友的“背叛”耿耿于怀，尽管在他看来她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但也还是随大流地三缄其口了。

“抱歉。”

张佳乐干巴巴地又道了个歉，就在他绞尽脑汁想换个话题时，阮瑭笑了笑，“没事，我想通啦。”

她没说哪一件事，也没说对谁。可“想通”这两个字说出口，总有一种莫名悲凉的味道。于是张佳乐脑袋一热就道：“总决赛晚上，对不起。你说下赛季见的时候，我逃避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阮瑭没有顺着话聊下去，而是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依旧没有建号回游戏的打算吗？”

全新的账号卡就被他放在左侧的口袋中，张佳乐握着它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她脸上的笑意仍在，却不再继续了。

一路无言。待看到俱乐部的大门了，她才仿若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我想赢。不管什么比赛、对面是谁，我都要赢。”

背景是霸图俱乐部，街边的路灯接触不良地跳跃闪烁着。她似是随口一说，又像在向他传递着什么。

直到分别时的那句再见，宛如时间倒流。

张佳乐紧紧地握着账号卡，卡边的棱角压得他手心传来钝钝的痛感。等反应过来时，回到酒店的他已经用那张账号卡登陆进了游戏。

[我们是被偏爱的。]

——既然如此，那就再疯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