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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95章

拿着鬼丸国纲,从樱吹雪之中诞生,萦绕着让她亲切如己的灵力——鹤见川几乎是丝毫不需要考虑,就在潜意识间做出了判断。

这当然是鬼丸国纲呀,像是不动、像是山姥切、像是鹤丸一样的,跨越了历史长河、借助了她的灵力化身为“人”的刀剑付丧神。

然而那披着蓝黑羽织的付丧神却只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极轻的微笑,像是春日黄昏的河畔,苇絮凭着轻风悠悠扬扬地拂过平静的水面,带着安宁的淡然悠远。

“不,我并非是鬼丸国纲。”那人对她说道,轻柔的嗓音宛若泉水浸石,温润幽雅却让人分不清男女,“那个孩子如今还在睡着,等着你去将他唤醒。”

“唔——?”鹤见川皱起了小眉头,一张仍残留着稚气的脸蛋因为困惑而烦恼地鼓起。

怎么会不是鬼丸国纲呢?

如果不是鬼丸国纲,这人又怎么会从鬼丸国纲的刀里显形而出呢?

在她的认知里,从刀剑中显形的,就应该是刀剑中诞生的付丧神才对呀!

“那你是谁呀?”

她不解地问道,仰起了头去看这个比她高出了一个脑袋的付丧神,一双单纯澄澈的眼眸里满是迷惑和好奇。

墨黑的长发披散垂落在身后,是比今夜的夜色更为深沉浓黑的色调,水一样清冽的月光流淌过这绸缎般柔顺的长发,滴落在旷野之中,像是在湖面上氤氲升腾起的雾。

站在这纱雾般的月色之中,鹤见川注视着那双与她相似的湖蓝眼眸,虽然有着相似的色调,但这双眼瞳中却藏着什么更为深邃、更为悠远的东西,像是在这幽幽月夜中泛着微光的一潭深湖。

这容貌清隽美丽的付丧神抬起了左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头上,鹤见川只感觉头顶传来了微微一沉的触感,那只按在她头上的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像是任何一个年长的长辈正在面对自己所宠爱的孩子。

鹤见川总是被人摸脑袋,她长得可爱,又干什么都爱探头探脑得像是只惹人怜爱的小奶猫,不只是父母爷爷奶奶之类的长辈,哪怕是她的同龄人,乱步或是晶子他们,也总是很顺手就会撸一把她的脑袋。

按理来说像是被人摸脑袋这种事情,鹤见川应该已经很熟悉了才对,但是在眼前的这个人亲亲揉了揉她的头发时,鹤见川却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情感。

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就好像她跟着爸爸妈妈,早已经在横滨定居多年了,记忆里几乎都是那个在高层公寓里的「家」,但是在偶尔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回到那个需要坐几小时列车才能到达的小镇,推开老家那扇已经久无人居的旧宅大门时,那一瞬间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的气息,带着某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却依旧靠着某种羁绊联系起来的感情,就会在一瞬间涌上她的心头,让她的心脏在那一刻短暂地停下了跃动,在不足一秒的喘息后,才能再次缓慢地跳动起来。

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淌,呼吸也一并被冻结,鹤见川听见了自己心里的那一盏时钟内镶嵌着的细细秒针,“咔哒”地一声,在这一格绊住了。

“我是……”

站在她面前的人张开了口,口中吐出的字句像是生锈的链条般卡顿了一瞬,才又慢慢地吐出了未完的那一个音节。

“——鹤见。”

没有名字,没有来处,没有过去,仅仅只是一个「鹤见」。

那个仿佛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只存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只存在于鹤见川手中那几本笔记字里行间的

——「鹤见」。

在他的身后,鬼舞辻无惨那被由内至外斩裂的肉块,在这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仿佛听见了某种讯号一般,剧烈地颤动了起来,大片沾染上脓水的野草在瞬息间便开始枯萎发黑、继而迅速死亡,化作了一团焦黑。

不详的黑色瘴气在旷野上升腾而起,令人牙齿发麻的滋滋声此起彼伏,肉块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再生,彼此挤压融合在一起,不过转眼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肉团,肉团扭曲着变化着形状,分生出了类似于人类的驱赶,在那一块宛若是头部的血肉上,缓缓浮现出了扭曲骇人的五官。

简直就像是一个刚刚从母体里分娩而出的、畸形的胎儿。

鹤见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内心却丝毫没有恐惧和不安,亦或是忿忿与不满。

鹤见、鹤见……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这个与她姓氏相承的字眼,这个字眼所代表的那个人。

鹤见川其实是不喜欢「鹤见」的。

即使她知道不动和山姥切最初的诞生是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即使鹤丸国永偶尔的谈话间总是能流露出对那个人的尊敬和怀念,即使那个人留下的笔记让她这样的废材也能在短短时间内有了踏入这个战场的能力,即使那个人大约是她最初的先祖。

可是鹤见川就是不喜欢「鹤见」。

既因为「鹤见」没问过她一句话,就把一年前那个连八百米都跑不及格的鹤见川丢到了恶鬼横行的大正。

也因为就是「鹤见」的一时摇摆,鬼舞辻无惨才会能够又苟活了千年,这个世间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平白没了性命。

炭治郎的家人、善逸的爷爷、香奈乎的姐姐、无一郎的哥哥、炎柱先生……

那些鹤见川不曾见过一面,却总是在他人偶尔说出的短短几句话出现的人。

那些鹤见川不曾见过一面,却只会活在他人偶尔说出的短短几句话中的人。

鹤见川不喜欢死亡,无论是自己的,还是身边的人的,而鬼舞辻无惨带来了这么多的死亡,它让死去的人白白死去,又让活着的人痛苦地活着,它是这世间的「最恶」,而「鹤见」就是那个亲手放过了「最恶」的纵容者。

他放过了这个恶鬼,却又后悔,这样的摇摆不定,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性」,「鹤见」都做的一塌糊涂,这样的一个人,鹤见川怎么可能会喜欢得起来呢?

可是在这一刻、

在「鹤见」将腰间的一振太刀从鞘中抽|出的那一刻,鹤见川看着他那张美丽凛然如神祗的面容,看着这样的一张面容上,这样深邃的一双眼眸中,却泄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悲哀,像是庙会的祭典上,神官带着的面具裂开了一道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细纹,完美的面具从此有了一丝瑕疵。

她心中所藏着的、对「鹤见」的忿懑,就好像一小垒堆积起来的细沙,忽的就被一阵看不见的微风吹散了。

“鬼舞辻无惨——!”

「鹤见」忽的高喝一声,眉眼间带着气势逼人的凌厉,肩头的蓝黑羽织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他举起了手中的一振太刀,这振以斩鬼之名流传千古、位列“天下五剑”之一的刀剑,在冰凉的月光下映射着波纹般粼粼的寒光,气势骇人凌然,即使刀身不足三尺,与对面那数米之高的畸形胎儿相比是如此渺小,却依然雄浑大气宛若巍巍高山,压得人难以呼吸。

“……我来了结你的人生了。”

他倏然降低了嗓音,话语缥缈得几乎要消散在这轻柔的月色里,连带着周身那凛然的气势也在须臾间尽数褪去。

然而鹤见川并不觉得他这是势弱了,因为他手中的刀尖在皎皎月华中微微一颤,宛若叶梢的露水滴落平静的湖面,一圈波澜就这样突然地漾开。

没人看清了他的动作,仿佛只是天地间的月色轻轻晃动了一刹那,秋夜的风吹过旷野,肆意生长的野草微微垂倒又立起。

那巨大的畸形婴胎脖颈间裂开了一道口子,噗的飞溅出了一阵腥臭的脓水,立刻便如同被抽干了体|液般干瘪了下去。

刺目的白光从它的体内的迸发而出,像是一轮灼灼白日从鬼舞辻无惨的体内诞生,照亮了这一片空旷的郊野,宛如白昼。

数米外,鹤丸国永手中拎着的玄弥渐渐退去了鬼化的样貌,口中凸出的犬齿一点点地缩小成人类正常的牙齿大小,尖利的爪子也缓缓变回了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皮肤上突起的血管平缓了下去,粗重的呼吸声缓慢悠长了起来。

“哥……哥……?”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不死川实弥,他的哥哥,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剩下的亲人,浑身带着伤痕,右肩往下的一大片皮肤被腐蚀的血肉模糊,与残破的衣服黏在了一起,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刚刚恢复了意识的弟弟。

“……蠢货!”

不死川实弥大骂了玄弥一句,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这可真是……”鹤丸国永轻笑了一声,将玄弥放了下来,让他们兄弟团聚,“了不得的大惊吓啊,主公大人。”

他遥遥望向了远处的那个人影。

蓝黑羽织翻飞,太刀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被纳入鞘中。

在「鹤见」的身后,鬼舞辻无惨的尸体终是缓缓地化作了焦黑的灰烬,在晚风中一点一点地飞散。

没能做出任何的反抗。

没能做出任何的攻击。

一如千年前那般。

一抹乌云飘过,挡着了夜幕中高悬的圆月,明亮的月色黯淡了下去,像是在宣告着一场演出的落幕。

鹤见川忽然觉得,晚风似乎突然大了一些。

她看着缓步踏至他身前的人影,心里奇异地没有什么“松了一口气”之类的想法,平常地就像是一场考试结束,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她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监考老师收走了眼前的卷子,便起身离开了考场。

“为什么是「人生」?”她像是有些好奇一般对「鹤见」问道,普通地仿佛只是在问“这一题该用这个公式吗?”

“它是鬼,要说的话,也应该是「鬼生」吧?”

「鹤见」朝她轻轻笑了一下,也像是闲聊一样,语气平缓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是鬼,但他也曾经是人。”「鹤见」顿了顿,又道,“……只是他自己也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或许是在刀中沉寂了太多年,有着太多的话语想要说,「鹤见」没有等鹤见川接话,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样,絮絮地说了起来。

“在我还是个审神者的时候——鹤丸应当是和你说过什么是「审神者」了?在我还是个审神者的时候,曾经数以万次地与时间溯行军交战,对于审神者而言,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和诞生的意义。「击败敌人、守护正确的历史」——大约就是如此。为此在我就任的短短十年间,我和本丸里的孩子们斩杀了足足数万的时间溯行军。”

“但在和时间溯行军最后的那一次战斗里,我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让我几乎动摇了一直以来所坚守的本心的事。”

「鹤见」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继续说道:

“我发现了,那些我们所斩杀的「敌人」,在成为时间溯行军之前,大约——”

“……也曾是「刀剑付丧神」们。”

——就像是鬼也曾是人类。

鹤见川听懂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鹤见」张了张口,像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闭上了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让人难以分清他究竟只是单纯的缓和呼吸,还是在沉沉叹气。

“但是这千年过去了,我也明白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他”抬起右手,贴在鹤见川的脸颊上,这只曾握过刀、曾握过笔、曾抚过整条历史长河的手,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温度,这灵力铸造的身躯终究与人类的血肉之躯是不同的,甚至也和真正的刀剑付丧神们的身躯截然不同。

「鹤见」只是一个空壳,一抹寄宿在灵力躯体与刀剑之中的残魂。

想要改变自己曾经的逃避所造成的错误,想要改变自己曾经的懦弱所造成的错误,“他”只能依靠着他人的力量,四百多年前,“他”孤注一掷地选择了那个继国家的少年,教导他剑术、用最后维系身躯的灵力替他破解了斑纹的诅咒、铺平最后的一段路,可“他”还是失败了。

那个孩子背弃了自己心中真正的信念,化身成了恶鬼,用斩鬼的刀剑、斩鬼的剑术、斩鬼的灵魂,对着人类挥下了刀。

多么漫长的四百年啊。

一日日地感受到人类的鲜血溅洒在这振刀身上,「鹤见」痛苦地几乎要死去,可早已只剩下一抹残魂的“他”连死去也做不到。

在“他”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了的时候,曾经身为审神者对历史长河的观测能力,让“他”感知到了来自百年后的一抹灵力。

一抹微弱的、稚嫩的、在历史这巨大的风暴中摇曳着燃烧着的灵力。

——「鹤见」找到了「鹤见川」。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再次转动,曾经留下的两振刀剑时隔千年依然恪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来自主人的命令。

历史长河翻涌着滚滚前行。

旷野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不知何时汇聚了沉沉乌云的夜空发生了异动。厚重的积云盘旋着,在天空中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的边沿有金色的光环显现,照亮了一片云海。

雷声沉沉响起,电光在云层间游走,灵力从金色的光圈中紊乱泄出,天地异变,狂风骤起。

鹤见川感觉到了来自天幕中的巨大吸力,她在一瞬间没有站稳,慌乱地抓住了眼前人的袖子。

“你该回家了。”

「鹤见」对她温柔地笑了笑,那双与她相似的湖蓝眼眸中带着春水破冰般的温暖。

“去你唤醒了第一位刀剑付丧神的地方吧,狐之助会在那里等着你的。”

“我知道你不是个很有勇气的孩子,也还并不那么强大,但是那都没关系。也许你怯懦又弱小,但你能够为了同伴拿起刀剑,能够永远保持着这样稚子般纯粹的心,那就足够了。”

“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完美的人。”

“你会成为一个好审神者的。”

“对不起,好孩子。”

“辛苦你了。”

“他”温柔地拉开了鹤见川扯住他袖摆的手,视线始终不曾移开这个女孩,但在不远处,始终沉默着站在他们几步远地方的不动和山姥切却都心中微微一动。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山姥切的心头,他分明不认识这个人,但在听见这个人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时,左胸口那个跳动着心脏的地方,却忽然温暖了起来。

不动行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紧紧地盯着那个人的背影和鹤见川,在曾经的那个本丸里,他同那位“主公”的关系其实说不上很亲近,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差一点就朝那人迈出了一步。

——他如今的主人是鹤见川了。

——他们如今的“家人”是鹤见川了。

过去的那一切,早就已经被历史的长河所吞没了。

不动行光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永远都充满了烟火气息的鹤见家,那里有鹤见川的父亲、母亲和弟弟,那也是他的父亲、母亲和弟弟。

那是他如今的「归处」。

那些是他如今所爱着的「人」。

「归城」的传送阵已经启动,金色的光圈发出了刺目的光芒,整片旷野都为之骤亮,三道惊雷轰然落下,狂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鹤见川只觉得手里被塞进了什么冰凉而坚硬的东西,熟悉的触感让她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这是鬼丸国纲的刀。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力向上托起,她在狂风与惊雷中费力地睁开了些许的眼睛,只模糊地看见了点点粲金光芒飞散,天地间仿佛都飞舞着金色的光点,如同下起了一场金色的大雪,像是一场盛大的神迹。

她听见了善逸磕磕巴巴地大声喊她,隐隐约约好像还有无一郎和香奈乎的声音,但她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视野陷入了一片扭曲的黑暗,斑驳跳动着白点,就像是电视机上的雪花。

在她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的是「鹤见」怅惘中带着些许释然的一声轻叹。

“他”不知是对着谁轻声说道:

“鹤啊,飞出去吧。”

“飞出去……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未来吧。”

*******

鹤见川在一片朦胧的曦光中惊醒。

身下坐着的是侦探社的办公椅,似乎还摸到了类似于毛毯的触感。

挂在墙上的钟咔哒又走过了一秒,时针指向了六的位置。她抬起头,看见乱步正四仰八叉地坐在他的办公椅里睡觉,身上盖着的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到了地上。

她望向了窗外。

日出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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