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方野收起钱一把塞进口袋。
姜卷看他收了钱,放下心来。
下过雨的夜晚是幽蓝色,踩着两只湿淋淋的帆布鞋就像推动两条漏水的小船,姜卷费力地回到家,一直等到碗里的开水凉了,才等到父亲姜文桥和哥哥姜长生回来。
姜文桥一走进来,姜卷就问:“爸,你院里头弄的都是什么呀?吓了我一跳。”
姜长生把书包挂在门口,转过来笑着说:“把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绳子上吊了些外星人。”
姜母杜兰从厨房里提了热水壶出来又向碗里掺了热水,递给儿子,顺便白姜文桥一眼,“你说说你爸,跟着人家去浙江一趟,还弄了这么些害祸回来,好好的菜放着不卖,倒学人家南方人弄起海鲜了,这再卖不出去,海里的玩意儿又放不住,钱不是都打了水漂了?”
姜文桥不说话,姜卷笑着说:“妈,这满菜市场里都是普通蔬菜,咱们初来乍到,没有几个熟客,本来就不容易开张,弄些海鲜回来,别开生面,就算低价卖出去,起码也混个脸熟,让人家对咱们的摊位有个印象。”
听见姜卷这一番话,姜文桥忙说:“哎,对,还是我闺女聪明,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姜长生也笑起来,“我爸此举也算别出心裁。”
杜兰无奈地笑笑,语气里带点幽怨,“你们三个倒是一家的,我成了外人了。”
姜长生捉住杜兰的胳膊,“妈,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改名叫杜长生行不?”
姜文桥忙凑到杜兰跟前,“老婆,我同意,要不我也跟了你姓,改名叫杜文桥,你看怎么样?”
杜兰瞟姜文桥一眼,“切,嘴上说得好听。”转过头去,却笑得异常甜蜜。
总而言之,事情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到几天,泡在盆里、桶里、缸里还有晒在晾衣绳上的鱿鱼、扇贝和章鱼们被买光了,这当然得归功于姜文桥接近成本的低价,最重要的是遵照了姜卷的法子。
首先就是,从这批海货里选出一个最大的章鱼,用铁丝撑开架到一个高高的杆子上,在嘈杂哄乱的菜市场内竖起了一道鲜明的旗帜,这怪异的一景频频惹人注目,很快,姜卷爸爸的摊位前就聚起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其次就是让姜长生从网上下载了做鱿鱼、扇贝和章鱼等海鲜的各种烹饪方法以及一些生活上的小妙招,各打印到正反两面,印了好些,又让母亲杜兰按照网上的方法,又是清蒸又是爆炒,主要还是以凉拌为主,做了好些样品菜出来,杜兰做饭的手艺一流,虽然是第一次收拾海货,做出来的成品也是色香味俱全,对上来买菜的老头老太太们或者是下了班顺便来买菜的白领,就赶快把打印好的烹饪小妙招递上去,再把做好的一碟碟海鲜连同小牙签一起递上去,别人一尝,还真觉得不错,再一问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贵,都愿意捎带一点回去尝尝鲜。
菜市场人流量大,本来就不多的东西,你一点我一点,因此,院里堆积的那些海货,很快就卖光了,赚了来到长垣市的第一笔钱,虽然是一笔小数目,不过让杜兰心上压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周末,姜卷坐在摊前的小马扎上,与姜文桥一起看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姜文桥笑着说:“这下好了,开门红,你妈总算放心了。”
姜卷调整了一下双手撑脸的姿势,“就是啊,我妈焦虑,全家焦虑,只要她开心,全家开心。”
“你怎么想起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法子来的?”
“其实那也不算什么,爸,你要知道,在咱们这个十八线的偏远山区,没几个人知道怎么弄海鲜,不说吃了,估计连看都没怎么看过,你就算要卖,别人不知道回去怎么弄,估计也不愿意添这个麻烦,你把现成的烹饪方法提供给他们,又让别人当场尝了按这种方法做出来的成品,岂不是更容易得到反馈?这就叫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再说了,你知道为什么要搞试吃吗?一是我妈确实有那个手艺,二是吃了一点好处,大多数人都拉不下来脸,最少也得捎带着点东西走吧,卖不了肉还卖不了一点菜吗?”
姜文桥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知道我这样一个笨人,怎么生出你这么聪明的闺女来。”
姜卷看一眼正蹲在地上手里不停忙活着拣菜的姜文桥,笑着说:“那你得问我妈去。”
“对,肯定是随了你妈,就是你妈不像你,没有上过学,腿又是那样。”姜文桥一脸惋惜,语气沉痛。
“爸,我妈腿怎么弄的,天生的吗,怎么从不听她说。”
“不是天生的,机子砸的。”
机子就是一种农用三轮车,农村常用来拉载庄稼货物,姜卷小时候就经常搭载这种机子去邻镇看戏。
姜文桥又说:“你妈小时候和你姥爷开着机子上山去拉柴,下山的时候车翻了,你姥爷被砸中了头,你妈被压到了小腿,等人发现时拉到医院,你姥爷已经不行了,医生说你妈的小腿神经受损,就算骨头长住,以后也大概率会跛。”
怪不得,姜卷的母亲杜兰从来都不提关于自己腿的事,乡里乡亲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也没人说道,她一直以为母亲的跛腿是天生的。
杜兰的脾气不好,姜卷从小到大一直都有点怕她,现在想来,估计也是受家庭的影响,姜卷的姥姥,也就是杜兰的母亲,也是一个相当凶悍的女人,姜卷从来就不喜欢她,如今想来,一切皆有来路,只是那位老太太已经胃癌去世好多年了。
姜卷被一种宿命般的心酸击中。
“你妈的命不好,受了一辈子苦。”
看着情绪低沉的父亲,姜卷忙笑道:“爸,幸亏我妈还有你。”
姜文桥垂头丧气地“唉”了一声,“应该说,不幸的是,你妈只有我,跟着我,田间灶头,吃了半辈子苦,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姜文桥说到这儿,声音有点哽咽,微微侧转过身去,抬起胳膊用手背揉眼睛。
惹得姜卷鼻子也酸起来。
她的父亲,姜文桥,从小就学习好,爱读书,却命运多舛,年幼丧母,父亲新娶了继母,处处看他不顺眼,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后来又失了学,只上到小学六年级,却一辈子没放弃过读书和学习,不抽烟不喝酒,连牌也不打,在那个落后的山村里格格不入,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嘲笑与白眼,每天没黑没白地干活,终于把家搬到了镇上,给腿脚不方便的老婆开了一间小卖铺,又让儿子和女儿能在镇上的学校接受教育。
现在为了给儿子看病,女儿上学,现在又把家搬到了市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姜卷从没听过父亲抱怨过一句苦,喊过一句累。
他身上到现在还穿着小时候抱着她在集市上买的那件棕色的皮夹克,十几年过去了已经磨得不像样。
姜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她抬起头去看天,试图逼退满眼的泪水,用手指轻轻按压眼皮,让眼泪一点一点流下来,不要被人发现。
父女两个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可能是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姜卷又听见父亲姜文桥说:“你回去看书去吧,这会儿人不多,我一个人守在这儿就行了。”
说话时始终背对着她,鼻音浓重。
姜卷站起来转身,瞬间泪如雨下。
为了回去不被母亲和哥哥看出来哭过的痕迹,姜卷绕着菜市场兜了好几个大圈,觉得眼睛没那么红了,才决定回去。
刚一进大门,就看见核桃树影下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太阳很好,在男孩身上打上一层金色的光,秋天的风不断挑动女孩的短发,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个不停。
姜卷蹑手蹑脚地溜进去,准备吓他们一跳,刚走到少年身后,女孩就笑出了声,指着正猫着腰的姜卷说:“回头看看,快,你看看她。”
姜长生刚一回头,姜卷就跳起来,“哇呜。”
姜长生笑着看向陈洋,“我当是谁,原来是哪里来的野猫。”
姜卷不理自家哥哥,走上前去伏在陈洋的肩膀上,眨眨眼睛,“你怎么来了,专程来看我的吗?”
陈洋双手绕到伏在自己背后的姜卷身上,去挠她的痒,“我来蹭饭来了。”
姜卷假作不满状,故意指着姜长生说:“让他去做饭,你不会心疼吧?”
陈洋又笑又恼,跳起来就要去抓姜卷的头发,姜卷拔腿跑到屋里,“妈,你看谁来了?”
后面紧追的陈洋慌忙来了个急刹车,扒在门旁,脸红红的,听见姜母说一声进来,忙拉好袖子抬步走了进来。
“阿姨好。”
“早该请你来我家吃饭,只是前段时间一直没安顿下来,家里太乱了,今天既然来了,你可要多吃两碗。”杜兰笑着向陈洋说。
陈洋在饮食上向来不拘小节,“吃四碗都没问题!”
杜兰就喜欢这姑娘豪爽的性子,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姜长生马上笑着看向陈洋,趁母亲不注意,偷偷附在她耳边说:“没事儿,吃不完就剩下,一会儿我妈要是逼你吃饭,可别听她的。”
陈洋踮起脚尖,一只手挡在姜长生耳边,悄悄说:“我住在学校,天天吃食堂饭,好不容易来一次,肯定要填饱肚子的嘛。”
姜长生无奈地笑笑,顺手揉了揉陈洋的头顶。
姜卷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微微一笑,特意跑到哥哥面前皱了皱鼻子,“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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