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温差

第二十八章

与恶魔签订契约的人类在借用恶魔之力时,只需要在心中呼唤起恶魔的名讳。

[-奈由多-]

恶魔那双潋着暗色的螺旋纹眼睛便于虚空缓缓睁开，她的气息像和煦的春风，又带着冷肃的血色，并非实体,但却温柔地缠绕上夏油杰的双手。

「要像这样。」

她耐心地教导,像是圈住了他的肩膀，柔声在他耳畔说道。

掌心反向虚合,再抵着根部旋转。

然后是碾实,中间的空气被挤压排出,再度转向另一面时带上了恶魔之力的拉扯。

奈由多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汇入他们贴合的位置。

“跟我说。禅院和哉。”

蒙眼跪于下首的猴子瑟缩。

他不明白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只好茫然地跟着教主的声音重复：

“...禅院和哉。”

于是,掌控一切的颤栗感攀至顶峰。

生命与生命的连线就此绷直。断裂。

猴子缓缓地倒在了冰冷的大殿内。

「杰,做得很好。」奈由多这样夸奖道。

......

与异世界恶魔联结而成的术式,由此产生的残秽也模糊不清。

和夏油杰的咒力极其相像,但也混杂着奈由多体内的恐惧。

虽然荒诞，但只要将状似毫无交集的夏油杰与奈由多联系在一起，那么背后的真相或许就会被剥茧抽丝，公之于众。

“那只恶魔怎么会和诅咒师有联系？”居于主位的禅院直毘人揉按着眉心,他的双目熬地赤红,看向加茂家主时也带着愠怒。

“你们加茂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们？本是说好了联合制衡五条家，但你们合作之意不诚。万事都躲在我们禅院家身后不说,还蒙骗我的儿子去和你那旁支合作，白白丢了性命！”

加茂家主同样神情颓萎,两鬓的白发虚垂,更显老态。

这一代的加茂其实早就败絮其中,远没有表面上展现地那样强稳。

加茂家主疏于管理加茂家诸多事宜已久,连今夜禅院直毘人突然造访的缘由也是在从小妾的床上匆忙爬起时听下人报告的。

他面对禅院直毘人的指责更是敢怒不敢言,连声叹气：“禅院家主，你这...与我说也没用啊。我已经让人把宪真叫来了，你和他谈谈吧。”

禅院直毘人不敢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旁支的意见还能越过你去？你真就将加茂家放手交给一个旁支？”

事已至此，加茂家主也不好再做隐瞒，左右不过是说件丢脸的事情罢了。

“宪真自然不是什么旁支。”他从牙关中艰难挤出话来，“他是我们家没有继承家传术式的...嫡子。”

摆在明面上的嫡子加茂宪纪不过是侧室所生，而从不被允许参与咒术界正统社交的“旁支”宪真才是真正的正室嫡生子。

一切龃龉不过是为了延续加茂家千百年强撑在台面上的荣耀罢了。

御三家，家家皆有丑恶。

禅院直毘人默不作声。

很快，回廊上响起动静，机械呆板，一下一下的木屐声渐渐靠近。

前几日才见过的加茂宪真突兀地瘦削了下去，脸色泛着不健康的苦青。

禅院直毘人有些狐疑地看向他。

“不光我儿子，你也一起参与召唤恶魔的契约了吧？”

看来是要遭到恶魔的报复了。禅院直毘人将这句话隐于心中。

加茂宪真果真不如往日能说会道，将手交叉埋于袖中，愣愣地点头。

“那怎么办？！宪真你不会...”

一向视儿子为主心骨的加茂家主顿时急出了冷汗，他想起仆人说起的禅院和哉的惨状——如果儿子也这样死去了，那平日里堆积如山的文书、应酬还有谁能帮他处理？！

他想到宪纪。

宪纪虽然是庶子，但当嫡子养了这么多些年，倒也还算稳重。如果之后实在没办法了交由他，也不知道嫡妻会不会同意...

在两位家主内心百转千回时，加茂宪真木木地回答道：“不会的。”

“...什么？”

“我不会死去的。”他重复道。

几秒后，宪真像是被重新连接了魂魄那样突然吐字清晰起来。

他说：“我倒并不认为禅院家主有什么地方值得向我们加茂算账。禅院和哉，不是死得其所吗。”

“你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禅院直毘人拍案震怒。

但加茂宪真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用区区庶子的死亡创造了一个能够制衡五条悟的怪物。这难道不是件很划算的买卖吗？”

实力日渐强大的五条家确实是加茂与禅院埋在心底的一根尖刺，若是能够限制住五条悟，他背后的那些元老也不过是装腔弄势的草包而已。

那么御三家大概又会恢复千百年来的均衡了吧。

加茂家主不敢插话，低头捧着茶杯。

在一阵沉默后，禅院直毘人语气依旧生硬，却不再动怒：“但你怎么知道恶魔针对的是五条悟，而不是我们这些人？”

“很简单。”加茂宪真回答。

“第一，用术式保护好自己的名字。”

“第二，将得罪恶魔的事情交由其他人去做。”

“五条悟也好，咒术高专其余的那帮师生也罢，不是很乐于自诩正义吗？”他突然扯了扯自己僵硬的嘴角，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如果他们知道朝夕相处的同学是此等该下地狱的生物，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

会谈过后，加茂宪真步履缓慢地走回自己的住殿。

绕过庭院，他特意选择了一个更为偏僻的小道。

加茂家虽日益败落，但自古以来的奢靡风气却丝毫不减。即使是在这样的小道，仍铺垫着精巧的飞石，一侧竹林前立有潺潺出水的惊鹿。

突然有一只小巧的七星瓢虫扑飞到翠色竹筒上端，轻微的重量改变让惊鹿的水声渐缓。

加茂宪真脚步微顿。

他藏于袖中的手似乎动了动，但终究没做些什么。

“还挺敏锐的。”

从竹林走出的袈裟男人如此评价道。

夏油杰随意扫了眼面容憔悴的加茂宪真，旋即耐心而轻柔地垂眸问他袖间的翠鸟：“确定要杀死他吗？”

加茂宪真是召唤契约的最后一个许愿人。如果杀死了他，那么契约终止，奈由多也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确定。」奈由多的声音恹恹。

...真是冷情的恶魔。

夏油杰手下的动作却并不迟缓，几乎是在加茂宪真意识到危险、试图反抗的前一秒，他便召唤出数十只百足之虫将对方死死缠绕住。

“被这些恶心的咒灵杀死还是挺痛苦的吧。”夏油杰笑着，也不顾听到主人直白嫌弃的百足之虫们露出委屈的表情。

他走近加茂宪真，观察着男人因窒息而涨红发紫的脸。

“算了。”夏油杰略一扬手，“让你痛快一点。”

加茂宪真的瞳孔逐渐涣散，世间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满目眩光。

陌生却为恶魔而来的长发袈裟男子笑眯眯地朝他做出口型：

「——就算作感谢。」

谢谢你将她带入我的世界。

......

“死了。”夏油杰探了探加茂宪真的鼻息。

翠鸟却一时间没有回应。

属于奈由多的气息变得飘忽不定，骤然恢复意识的翠鸟在人类的掌心里疯狂挣扎起来。

夏油杰顿时失了温柔，捏着鸟爪把翠鸟倒拎起来。

“...奈由多？”他皱起眉唤道。

「......」

「...嗯。」

她在承受违背契约的强烈反噬。

稍微缓过一些气后，奈由多说道：

「我已经画好符阵了，马上就开启召唤——你去把我的电次也带上。」

“电次？”夏油杰愣了愣。

虽说这是奈由多的要求，但现在去东京校抢狗未免有些不太现实。

此时，他突然觉得手边一痒。

一只七星瓢虫已经悠然落在了夏油杰的手背上。

夏油杰垂眸。

瓢虫色彩明艳。因此无比碍眼。

「不许捏死电次。」奈由多淡淡命令。

「因为电次刚才听到了很棒的消息，我要好好感谢他。」

......

属于契约间的召唤符阵升起红光又再次隐没。

加茂宅偏僻的小道上只留下一具僵硬的尸体。

有成群结队的蚂蚁自草间经过，在攀越已经失去热度的高山时，山却自己动了动。

尸体的手呈诡异的姿势自袖间抽出，露出粘连在双手掌心间的猩红色大脑。

大脑似乎还活着，一下下地收缩着。

邪祟的气息惊走了靠近的生灵。

几分钟后，加茂宪真缓缓从地上坐起身。

他摸着额间的缝合线，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

奈由多在房间内布下血阵。

签订了契约的人类与恶魔之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互相召唤。不会有咒力波动，更不会留下残秽。

这是恶魔世界惯用的通法，但究竟是怎么和恶魔的消息一起流传到这个世界的，倒还不得而知。

违约反噬、再加上失血，奈由多无精打采地靠坐在床沿边，毫无杀死了两个蠢货后的实质性喜悦。

被召唤来的夏油杰也一时沉默，他摸着掌心的翠鸟，一边细细研究着五条悟为禁闭间施加的符阵束缚。

“束缚和帐的作用机制很像。”夏油杰终于开始说话，“如果要专注一方面的效果，那么势必会削弱其他功能。”

“悟设下的这个束缚是完全针对于你的，其他人，包括我大概都可以自由进出。”

如夏油杰所料，当他触碰到墙面上的阵法后，咒力没有对他产生任何的作用力。

奈由多很清楚夏油杰来到这里的目的。

于是微微侧过脸看向他：“那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她在两面宿傩的手指上作了标记，循着气息便可以轻易辨认出存放特级宝物的咒库。

夜晚隐蔽安全，虽然会有咒术师专职轮守，但对夏油杰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他将会得偿所愿。拿到她几乎一手奉上的黄泉之语。

夏油杰顿了顿。

“好。”他说着，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奈由多闭上眼睛。

她苍白的脸上难得浮着淡淡的红晕，但纤长的睫毛又颤了颤，然后奈由多再次睁开双眸。

她有些无奈：“还有什么事情吗？”

并没有远离，反而愈发靠近的夏油杰气息最终在她身侧停顿。

“我要带奈由多一起去。”他说。

奈由多愣住。

她以为夏油杰会知道她现在很难受。

但毕竟是之前定好的承诺。

奈由多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如果你有足够好的方法应对五条悟的束缚，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夏油杰盯着她。

“不是你[奈由多]。”他说，然后将掌心呆呆的绿毛小鸟托到奈由多的眼前，“是它[奈由多]。小鸟的奈由多，兔子的奈由多，猫咪的奈由多。”

“我要带她们一起去。”夏油杰宣布道。

......？

奈由多本以为自己发烧脑子已经够糊涂了，结果夏油杰看起来比她还要不清醒。

“你在说什么？”奈由多多了几分耐心。

夏油杰终于用温凉的手掌贴上奈由多红扑扑的脸。

骤然倒置的温差摩擦出奇异的触感，他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几秒后，夏油杰回神。

“你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情吗。”他说，“狗的电次，虫子的电次，是不是还有别的电次？”

“是不是...连我也是你的电次？”

“奈由多，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和电次一样的狗，听着你的指挥便会得到抚摸与亲吻，但如果忤逆了你，那就像禅院和加茂一样被杀死？”

进行着这样的质问，夏油杰的语气仍然是和缓的，像是捕捉笼下之鸟的猎人那样缓慢将她置于他的束缚。

奈由多愣了愣。

她其实有些不明白夏油杰的意思，而且由于发烧，她鼻子有些塞住了，实在闻不出情绪的味道。

奈由多抬头想要去辨认夏油杰脸上的表情。

“...别看。”他却轻轻捂住了她的双眼。

“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