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41 占有

第四十一章

到达埼玉县立医院是晚上十点多。

即便黄昏时新宿刚发生了一场暴.乱,但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仍然是「平安夜」。

医院住院部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玻璃门上象征性地装点了圣诞的饰品。推门时，花环间垂落的金色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奈由多走进一间单人病房。

听到动静,垂眸坐在床边看护的黑发男生立刻抬起头来。

但在看到进门的只是个稍显陌生的女孩子时，他因不安而紧蹙起的眉头渐渐转为困惑。

“你是...”伏黑惠想起来他们似乎之前见过。

“悟先去缴费了。”奈由多告诉他。

她的视线掠过伏黑惠,看向安静沉睡的病人。

“她是你的姐姐吗？”

“...嗯。”

名为伏黑津美纪的女生其实五官和伏黑惠并不相似,她合眼仰躺,脸色如纸般苍白,只有呼吸面罩一阵阵笼起的雾气才证明着她依然孱弱地生存着。

五条悟在来时的路上简单介绍了他与伏黑姐弟之间的监护关系。就像之前在学校时表现的那样，伏黑惠并不会轻易前来麻烦五条悟。

选择在夜晚打来电话，说明事态已经远超出了他能够独自处理的程度。

不光是医院长期的住院费，更是津美纪突如其来的病症。

医生检查不出她陷入沉睡的具体原因,只能日复一日拿营养液吊着女孩的生命；直到今夜，津美纪的吐息渗出了些许旁人无法察觉的黑气。

伏黑惠可以看到咒灵。

虽然他排斥着五条悟所代表的咒术师团体，但他仍知道，那种黑气名为「诅咒」。

他温柔又多管闲事的姐姐,被人诅咒了。

伏黑惠低声道：“打扰你们了。抱歉。”

屡次暴打学校周围不良少年的国中男生意外地懂得礼数。

并且他也能模糊地感知到，平安夜里同行的奈由多必然和五条悟之间有着某种深层的关系。

“没关系。”

奈由多于是在病床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室内陷入了沉默。

床头柜上摆放着贴着圣诞老爷爷头像的果篮。大概是别人看病时送来的。

奈由多想了想后,挑出里面的苹果。

此时，房门再度被推开。

五条悟大步走了进来。

“哟。惠。”他的表情仍是轻松的,仿佛只是场普通的见面。

伏黑惠知道五条悟作为咒术师的实力非常强大,他八风不动的模样很能够给人一种安定感。

五条悟伫足于津美纪的床头，单手勾下墨镜看了看。

“嗯，没错。”他很快做出判断，“是被诅咒了。”

“诅咒这种东西,其实并不难解——前提是能够找到对应的施咒人。”

“津美纪这段时间有参与什么出格的活动,或者得罪什么人吗？”

“没有。”伏黑惠回答,“津美纪她...是个纯粹的好人。安分守己。”

和他完全不一样。

“唔。”五条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也是，懂得施下这种复杂诅咒的诅咒师大概也很会藏匿。这几天我找人问问看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吧。”

“总之，这段时间先让津美纪住在这家医院里。我让人升了vip病房，今晚就可以换过去。以后去东京再转院。”

...东京。

去读那所咒术师学校吗。

伏黑惠沉默。他不愿与五条悟对视，心里应该也和头发一样翘着尖锐的刺。

“陪护的人，我也会让高专安排好。”

“不用。我自己会来。”

“上学的时候呢？不会就不准备读书了吧？”

“......”又是沉默。

“...啧。”五条悟扶额，全然是个不懂得和青春期小孩相处的笨蛋监护人。

奈由多拉了拉他的衣角。

在五条悟回身时，她将掌心里托着的果盘展示给他看。

“悟。”奈由多这么叫他，“看病人的时候应该送苹果兔子。”

新鲜的苹果果瓣切成几段，分叉开的红色果皮像是兔子翘起的尖耳朵。的确是几只惟妙惟肖的苹果兔子。

五条悟垂眸接过，先是捏着兔耳朵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只后，再直直地递给伏黑惠。

“吃。”

伏黑惠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难得的某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但苹果的冰凉酸甜确实能让干涩的口腔渐渐生津。伏黑惠这时才记起他似乎大半天都没有吃饭了。

糖分有缓和情绪和饥饿的作用。他下意识地咀嚼，脸上的神色很淡。

五条悟看着伏黑惠的样子。

尔后他侧脸向奈由多：“奈由多，你先出去一下。”

......

紧闭的房门内隐隐传来交谈声。

这个世界上的监护人和被监护人不全是电次和奈由多的关系。

所有探病的人也不全知道应该为病人送上一只苹果兔子。

五条悟和电次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电次的初吻是和玛奇玛。所以奈由多也去找了别人接吻。

这一切听上去很公平。

奈由多将指尖附于自己的唇畔，眼神落向医院走廊的密封窗外，似乎是在发呆。

几分钟后，背后的推门发出轻响，奈由多身边的椅子一沉。

五条悟的气息倾轧而来。

“惠同意入学了。”

奈由多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但仍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侧。

她问：“你拥抱他了吗？”

用指尖懒懒勾着墨镜的五条悟动作微顿：“什么？”

奈由多的语气很认真。像是之前在病床旁用水果刀一笔一画地在果皮上勾画出兔子耳朵那样，带着让人心痒的专注。

一只会做苹果兔子的恶魔。

一只已经被人教养了的恶魔。

奈由多耐心地纠正他：“我的鼻子能够闻到人类的情绪。你的养子大概心情不是很好。这个时候就要好好地拥抱他。”

“拥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那种情绪的味道及时消散的方法哦。”

依靠嗅觉来体会人类情感的生物，此刻却反过来教导人类何为拥抱。

五条悟笑了笑，侧身捧过奈由多的脸。

墨镜的阻隔下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凉薄的唇。

“老师我可没有拥抱男性的喜好。”他说，暧昧地轻擦她的耳垂，“奈由多愿意给我抱一下吗？”

恶魔的身体是万年不可消融的寒冰。大概在夏季时相拥才会感到舒服。

窗外飘起了真正的十二月初雪。是撩拨心扉的棉絮。粘黏上茶色的玻璃，便缓慢地氤氲开一道道水渍。

在平安与静谧中，五条悟的声音自奈由多的头顶上方传来。

胸腔微震，带起的痒意让贴靠在他怀里的奈由多用手稍微撑起一段距离。

他说：“想想看接下来去哪吧。”

“...圣诞节才刚刚开始。”

像是要印证五条悟的话，远处传来午夜零时悠鸣的钟声。

侧耳倾听，是不多不少，极为圆满的十二次。

待最后一抹钟声散落，奈由多轻声回复。

“...电影。”

“我也想去看看电影。”

**

看电影着实不是一个过分的请求。

不过此时是最为缠绵的圣诞节。五条悟通过手机查了一番影院的排单，最近几小时的场次都买不到令人满意的座位号。

他想了想，单手掐暗反光的手机屏幕，回头看向奈由多。

她披着高专教师的制服外套，勉强遮挡到光.裸的膝盖，手缩在过长的袖子里冲他摆摆手。

“去私人影院。可以吗？”五条悟问。

奈由多从没有看过电影。

当然也不明白什么叫做私人影院。

五条悟笑眯眯地将手掌挡到奈由多的脑袋顶。

絮絮的雪花悬停在他的无下限之外，因此不会化为冰凉的水花淌下她的额角。

“和普通的影院没什么区别哦。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

......

高规格的御三家家主避开圣诞人流的方法极其简单粗暴。

择定一家消费令人咋舌的私人影院，和前台简单交流，拿出钱包，刷卡。一气呵成。

五条悟回身，用修长的手指夹着房卡在奈由多眼前亮了亮。

盯着自助柜台内的甜品的奈由多终于分神，侧脸看向他。

不过眼里写明白了对甜食的渴求。

五条悟扬扬下巴，示意她随意。是只矜贵大方的白毛猫咪。

高档影院里的甜品自然也装点精致。搭配着小巧可爱的圣诞糖霜，在水晶灯下闪着甜腻又昂贵的光泽。

奈由多俯身，还没有从寒冷中恢复的鼻尖泛着点红，有些纠结地皱起眉。

五条悟说：“决定不下来的话就都要。反正我们吃得完吧？”

但奈由多却没有回应。

并不是决定不下来。而是真正到了选择的时候，却没有了食欲。往日这些她一向来者不拒的甜腻食物，突然失去了惯有的吸引力。

在此刻——

她的睫毛扑眨了几下，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

“...我好想吃豆沙馅的面包。”

自几万日元跌落成不到300円的自动贩卖机即食品。

看到像只捧着果仁的松鼠般两腮鼓鼓的奈由多，吃惯了诸多口味的甜品的五条悟也不由好奇。

在奈由多不怎么大方的凝视下，豆沙馅的面包边沿多添了一弯缺口。

“不好吃。”五条悟中肯地做出评价。

“奈由多太容易满足了吧。”

但说着这样的话，他在奈由多叼起最后一小块面包后，又坏心眼地凑了上去。

...。

“还继续吗？”五条悟轻舔嘴角，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奈由多闷闷不乐地摇头，发丝在他颈间带起毛茸茸的痒意。

......

私人影院并不排电影的场次。独立的包间便是一个小型而周全的放映室。

前台理所当然地归类了他们的关系。推荐的包厢内笼罩着熏粉色的光，放映屏的正对面只有一张宽大而柔软的沙发床。

后奈由多一步进入包厢的五条悟在门口可疑地驻足几秒。

说实话，他其实也是第一次来私人影院。

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将双手交叠在身后、立于沙发床边的奈由多面色如常地问他：“还不进来吗？”

似曾相识的语气。

不知道是不是在报复他之前打扰了她吃面包。

五条悟轻咳一声，顺手带上了房门。

于是室内愈发显得昏暗。

暧昧的光线足以点燃每一声刻意放低了的呼吸，每一次不经意间擦过的触碰。

明明早就做过类似于在高专专用轿车后座黏抱在一起的那种事情，但在沙发床上却异常端正地各自占据一边。

放映屏亮起后是令人放心的冷白光。

私人影院可以自选电影，按时间计费。

五条悟抬头研究，结骨分明的手懒洋洋地按着遥控。

“想看什么？”他问。

“不如看这个——还算是部适合小孩子看的电影。我上次说幻影移形的时候，奈由多的反应可是平淡到让人失望哦。”

奈由多摇头。

她的脸庞在明明暗暗的荧光下显得平静异常。

她说：“悟，选择一部烂电影吧。”

“我想要看看烂电影是什么样子的。”

并不是开玩笑。

在询问她的意见时，奈由多总会认真地说出实话。

像是初生的生命终于破开坚硬的外壳后，开始用她的角度重新窥探起这个世界。

奇怪的要求。但总是并不难满足。

“嗯。”

五条悟爽快地应下，果真翻找起片源单中的低分电影。

简单地率选过猎奇的血腥片后，他随手点进一个疑似会纯粹无聊的文艺电影。

放映开始。

自此，那点安心的冷光也就此消失。

包厢内彻底暗了下来。

应该带点甜品进来吃的。估计是难熬的几小时。

但这样的念头刚一闪而过，渐渐亮起的屏幕开始传来奇怪的喘息声。

高档影院的音响都做成了3D环绕音。那一声声可疑的水渍、摩挲、吐息简直就是从耳旁、脑后传来。让人头皮发麻。

在白花花的画面彻底暴露前，五条悟眼疾手快地蒙住了奈由多的双眼，半撑起身子开始摸索刚才被自己丢在一边的遥控器。

...十年教师生涯惨遭滑铁卢。

一旁，被他施力控制住的奈由多不安分地想要躲开。

“你干什么？”语气里是那种气人的莫名其妙。

五条悟不动声色：“这是小孩子不该看的内容。”

感谢六眼。他已经勾到了遥控器。

但在五条悟按下退出键前，奈由多已经冷静地扯开了他的手掌。

“没关系的。只是O爱而已。”

“...你说什么？”

奈由多于是再度重读道：“做O。”

砰的一声。是遥控器滑落地面的声音。

奈由多的表情传达出了她不过是在阐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像是吃饭、睡觉、祓除咒灵。

她仰头看向屏幕。蜜色的眼睛里有着独属于旁观者的清冷。

可那莹白的光线却自脸颊划至脖颈，再密密地渗进隆起的衣领。

须臾，奈由多的脸被五条悟掐住。

他慢条斯理地令她无法转开视线，背光的脸隐于朦胧的暗色。

“是谁教你的。”他问，眼睛危险地眯起。

奈由多不受威胁，只是诚实地回复：“我看了很多成人杂志。”

她想了想后又详细地补充：“里面的四格漫画就有这样的配字。还有OO，OO，不懂什么意思的话去网上查一下就知道了。”

“......”五条悟沉默。

一旁的电影早就过了抓人眼球的前几十秒，开始了丧失世俗**的盖着棉被纯聊天。

奈由多被吸引了注意，转了转脸，但却换来五条悟愈发加重力道。

不过很快，他克制地放开她的下颌，转而变成温柔得多的捧脸，甚至补偿性地轻揉着她脸颊的软肉。

“看那种东西干什么？”

类似的问题，电次也问过奈由多。

不过他并不是五条悟，不会像这般用温热的吐息、指腹的摩挲，逼诱出她的答复。

“因为想要了解电次。”

奈由多作出了和曾经一模一样的回答。

“想要看看能给电次带来快乐的杂志是什么样的。”

“想要和电次共享那种快乐。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这是五条悟第二次听到奈由多用这种语气说[电次]。

上一次是在松乡的梦境，沉睡的女孩子期期艾艾地说“只要我还和你一起就好”。

现在他们不在一起了。于是她把一只傻乎乎的金毛犬叫做电次。

“他是你的家人，养父？”

奈由多点头，恶魔身份的暴露终于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起电次。

但提起电次时会忍不住扬起的嘴角处很快传来刺痛感。

是五条悟对她因想起别的男人，而独有的惩罚。

他用膝盖抵过他们之间的空隙，俯首舔吻奈由多的唇。

那丝血腥味很快被冲淡。

过于兴奋的占有欲让他不受克制地将重心压下，奈由多无法支撑，于是轻易地被他带倒在柔软的靠垫上，墨色的长发散开一片。

那家伙是什么不靠谱的监护人。

五条悟分神想着。

如果是换他来养奈由多。

那么第一是不被她看到黄色杂志。

第二是告诉她...永远不要和男人单独呆在有床的封闭房间里。

沙发床的床垫支撑性不是很好，双手抵下时发出了有些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不如去更高档的宾馆。

五条悟暗自叹口气，不过依旧兴致勃勃。

但在他再度俯下身时，奈由多却冷淡地伸手隔断了他的吻。

“我要看电影。”她说。

五条悟纤长的睫毛于是颤了颤，过分漂亮的眼睛里缓慢地流露出含蓄的失望来。

奈由多不为所动。

她喜欢狗，不喜欢猫。

“...喔。”

成年的大龄男教师翻身仰倒，沙发床继续咯吱地发表抗议。

中断了一会儿后，奈由多看向屏幕。

男女主角依旧在被窝里聊天。连趴着的动作都没有改变一下。

他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理，抖动的镜头不断在两个演员的脸上切换。

后来，连在床头柜主演的蜡烛也无聊地熄灭了。

于是演员们在黑暗中继续念台词。

的确是冷冰冰又流水线的烂片。这部电影的1.0评分大概是全部打给前几十秒的。

但奈由多仍然专注地看完了整场电影。甚至默默等待到了十余分钟的结尾演职表全部滚动完。

音乐声结束。屏幕重新跳转到选择影片的界面。

奈由多微微动了动，靠在她肩头睡过了整场电影的毛茸茸白发便迷糊地蹭着她的颈间。

在冷色调的光幕下，五条悟闭眼的时候皮肤更显苍白。

奈由多无声地用指尖去触碰他的脸颊，却理所应当地被无下限隔绝在外。

她顿了顿，换以用柔软的嘴唇去触碰他。

这次，奈由多畅通无阻地吻上了他的脸。

轻轻地一下，像是落于花间的蝴蝶。

“...没睡着的话就起来吧。”

五条悟于是懒洋洋地掀起一只眼睛看她。

“观后感呢？”他问。

奈由多想了想。

“观后感是...原来我是这样的东西。”

她又换了一种能让五条悟听懂的表述。

“我就是这样的一部烂电影。”

五条悟不语。

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笑着：“那我不就成了在圣诞节花钱看烂电影的蠢货。”

“你并没有看这部电影。”奈由多指出。

“嗯。”五条悟从她的肩上直起身。

那双苍蓝的瞳孔透映着令人见之不忘的光彩。

“——但我在看着你。”

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