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德杯（十五）

轻柔音乐流泻而出，幽暗灯光折射水晶杯盏璀璨之光，情人节时的“狄露特西餐厅”内座无虚席。一对对一双双的情侣若不是在起码半个月之前就预定好这里的席位是没办法在这里享受情人节的。他们都冲着店内的优雅环境和无与伦比的佳肴美点而来。/p

在堂后透过门缝看着店内人们幸福的笑颜，制作出这一批美食的主厨郎卡却叹了口气。回头看看被他扔进垃圾筒内的大束火红玫瑰，他只有苦笑，明天起他又要失业了。/p

已经不知是第n次被老板和同事告白了，也不知这是第n家打工的店了，每次都一样的结果，在帮店子打出名声后他也不得不炒老板的鱿鱼。/p

他听妹妹说过这世上存在着“魔性之美”，而他，就被妹妹这样预言了，起初他还只是笑妹妹另类的书看多了头脑发热，不当一回事，可现在……他不信也得信了。被人喜欢不是坏事，但每次都会让正常人把一般的“喜欢”变成不一般的“爱”就绝对称不上是好事了。/p

虽然凭着高超的点心手艺和厨艺，郎卡的求职一直都不难，但随着每次都会在供职的店里闹出些不大不上的“恋爱绯闻”，他在圈中的出名就不单单在手艺方面了，而且频繁的换工作地点对他来说也是很头痛的，平均三个月就要辞职换店家不是一般人会做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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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阳光带着些微的寒意，努力想要挤进朗卡的卧室。郎卡躺在软硬适中的大床上，睡意朦胧的双眼透着些许的茫然。不用工作的日子，唯一的好处是可以睡到自然醒，并且还能享受手艺不在自己之下、不常下厨的、妹妹的早餐。有时候，郎卡也会很不负责任又很恋妹的想：“干脆我就这么赖在家里算了——这样才能吃到莉做的饭嘛……”不过，不知是兄妹心灵相通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每次只要他这么一想，莉莲娜立马就会出现在他眼前，露出一脸恐怖的笑意，碎碎念道：“亲爱的哥哥，我的大脑已经不够用了，想不出今晚吃些什么菜……要不，我去找几蟑螂和老鼠，就着蝴蝶兰的花瓣叶下锅杂烩汤如何啊？”郎卡不介意吃蟑螂老鼠，但是那盆蝴蝶兰可是他的心头肉，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和精力才养到现在这个枝强叶茂花繁的程度，这里全是他的心血啊！/p

翻了个身，郎卡想睡个回笼觉，但轻轻的叩门声急促的响起。原本是想无视这敲门声的，但是片刻之后，他的床便剧烈的震动了一下，莉莲娜重重的坐在了床上。他不由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呢喃道：“莉，让我再睡会儿……”/p

“哥，有客人来哦。”/p

“呜……什么？！”郎卡立刻睡意全无，从床上弹了起来，差点把莉莲娜撞翻：“谁？什么客人？谁来了？怎么昨天没听你说过啊？”/p

“老哥，不用这么夸张吧？”莉莲娜哭笑不得的重新坐好，道：“人还没到呢，所以先来叫你嘛——对不起，我昨天忘了说，是小庆要来。”/p

“小庆？哪个小庆？”郎卡虽然这么问，但他已经在心里想到了当年在日本时曾有过一段合作的小调酒师。同为吉光的朋友，他为吉光在银座的甜品店和一家新开酒吧做点心，而那个小庆，做为业界名人，来为那家新酒吧打名气，调出与他的点心相配的各种鸡尾酒，那时他便由衷佩服这小女孩的技艺与才能。果然，莉莲娜笑道：“还能是哪个小庆啊？就是那个小庆啊。那个曾在某年暑假里和你在日本合作过的那个——你要不要和她叙叙旧？”/p

“算了吧。”郎卡苦笑道：“你知道啊，家里人，只有你，外人，只有吉光，可以让我对女性的恐惧症不犯的。就是小庆——我也——不然也不会是不得已的到那类酒吧去了嘛。算了吧——谢谢，虽然你是为我着想，我还是出去走走吧，正好找工作。我也总不能老这样呆在家里，已经两个星期了呢。”/p

莉莲娜耸耸肩，道：“随便你——那，晚饭要不要给你留啊？”/p

“——不用了，免得小庆多心。”/p

“她才不会呢——好啦，小庆大概一小时后到。”/p

“嗯，好。”郎卡一边应着一边又往床上倒，莉莲娜暗自叹了口气，起身翩然离开了郎卡房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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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想着小庆也许不会很早就离开自己家，郎卡便一直在外，晃到晚上十点多，反而更不想回家了。回想白天找工作的过程，他不禁摇头叹气。谨慎的老板们都婉拒了他的求职。他的郁闷非笔墨和言语就能形容的了。但是，他真的没想到，自己不过才刚回国大半年，却也已经名声在外，有很多他并没听说过的小店，或者一些并不是那么耳熟的店，对他的名字，却都称得上耳熟能详。现在，郎卡开始怀疑这次能不能找到工作了。持续着不那么开朗的心情，郎卡几乎是低着头没有目的的随便走着，当他意识到耳边的喧嚣变成了一片静谧时，他抬眼所见是一条深长的巷子，巷子两边一家家店面闪动着素雅宁静的霓虹，暗夜中，刚抽新芽的法国梧桐影影绰绰，在淡淡的街灯照映下，仿若守街的卫士。而那些霓虹招牌则彰显着这是条酒吧街。对于回国没多久又没怎么好好外出游玩、熟悉过这个城市的郎卡来说，他着实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会有一条酒吧街。他四下寻找，想找到路牌，看看这条街叫什么，然而立即印入他眼帘的却是街对面一条小巷口，一对男女相拥在一起的景色。不过让他尴尬且有些发慌心跳的不是因为看到这副情景，而是面对他的那个男人的目光正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而且对方还冲他笑了笑。郎卡慌慌张张的四下张望，不知该往哪儿看，连带的，他也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走，好避开——他认为的——这一对。/p

“有意思！”东方云飞在庆的耳边轻笑出声。/p

“什么有意思啊？云飞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哎！”庆放开手，有些好奇的看着东方云飞。/p

“你回头看啦！那个男人——”/p

庆转过了身，看到了不知应该把眼睛往哪儿瞄的郎卡。/p

郎卡一见连女孩都转过身看向了他，他只好对二人傻笑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对视，郎卡的记忆被勾了起来——那好像是之前曾在日本与他合作过，而今天应该到自己家来过的小庆。/p

庆微微挑了一下双眉，自言自语道：“哎呀，是他啊。”/p

“谁？你认识？”东方云飞边问边已经自说自话的朝郎卡打起了招呼：“嗨！哥们儿，庆好像认识你哦！要不要过来一起去喝一杯？”/p

郎卡差点晕倒，庆则狠狠瞪了东方云飞一眼，冷哼一声道：“云飞哥，我记起来明天我有课要代，后天还要帮学生补课。所以明晚嘛，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出现在你的新店哦。”/p

东方云飞的笑容立刻凝结在了脸上，脑后一排冷汗：“那个什么……那个啥……”/p

“什么也不是，啥也没有。”庆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迎向不懂得如何拒绝有相识的人在的、善意的邀请的郎卡。/p

郎卡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听了东方云飞的“召唤”，迈开步子略有迟疑的走向他们。庆还是他记忆中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因为她和蔼的向他打招呼，走向他，但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不是一般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而是对他来说，见到女性也不会犯病的“安全距离”。/p

“我……我不是……”郎卡想开口道谦解释自己纯属意外的看见她和东方云飞抱在一起的场面，他想说自己不是存心要破坏他俩的好事。庆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头：“好久没见了，郎卡。今天你没在家，没吃到莲的点心真的有点可惜哦！——虽然你是点心师，可是，莲的手艺有时真的是超过你哎！”/p

“嗯！她才是世界超一流的呢！”听到有人表扬自己的妹妹，郎卡立刻就自豪了起来，加上庆并不是那么陌生的人，他马上就回归到了自然的心态。/p

东方云飞一边暗自赞叹庆能在瞬间把郎卡安抚好的手段，一边很三八的插进二人的对话：“哦？点心师？兄弟，你是点心师吗？那个莲又是谁？好像很厉害。”郎卡看向他，点头道：“我的职业是点心师，不过现在正是失业中。莲就是莉莲娜，我妹妹。”/p

“啊！小庆，原来你有认识的点心师啊！那干嘛不介绍给我？”东方云飞像个小孩子似的嚷了起来：“明知我打算开那样的店——”他的话没完，就被庆掐掉：“云飞哥，这是我朋友莉莲娜的哥哥郎卡，我们曾在多年前在日本合作过；郎卡，这是我损友东方云飞。”/p

“哦，你好。”郎卡伸出了手，完全没有发现庆那已经是职业笑容的表情。东方云飞无法忽略庆那暗藏危险的笑意，虽不知为什么，但为了不被这笑容吓退，他热情的与郎卡的手握了一下，那力量强而有力却不野蛮，手心中传过去的热度温暖而真实，郎卡的全身不由自主的一阵放松，心情也愉快了起来。单纯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庆前几次是故意不让东方云飞有机会说自己店的事，因此反而自己凑了上去：“那个，东方先生——”/p

“不要叫得这么客气啦，我们都是小庆的朋友，而且我对你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就叫我东方或者云飞吧！”/p

“哦，好——那个，东方——呵呵，好像有点奇怪，对不起，我不是说你的姓奇怪，因为我常年在国外，刚回国没多久——”/p

“没事没事。一看就知道你是混血儿啊，长得这么帅——哎哟！”东方云飞的脚被庆踩了一下，没防备之下，他忍不住叫了出来。郎卡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庆笑道：“时间不早了，郎卡，对不起，云飞哥有送我回家的任务哦。所以——”/p

“哦，抱歉，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晚打扰你们还拖着你们。”/p

“没有啊，是——”东方云飞很奇怪庆今天老是打断他说话还故意要把郎卡往误会里套，所以想要解释，但是庆却在他身后狠狠拧了一把，这一次虽然他忍住没叫出声，可是表情也够痛苦和滑稽的了，也因此不得不停下原本想说的话。郎卡看着他那副可怜的神情，好奇的问：“你怎么了？”/p

“没、没什么！呵呵呵呵呵……”东方云飞只好干笑，不敢再多说一句话。/p

“哦——今天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你们了——只是——呵，算了——小庆，再见。”郎卡把话吞回了肚子，因为他看到了庆“不许你再问什么再说什么”的笑容，虽然是淡淡的笑意，却隐藏着无穷的压迫感，让他无法再问下去，不然他真的很想问问，东方云飞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听上去像是自己做老板的，有开了家点心店，正需要点心师的样子。只是现在，他什么也问不出，只能目送同样有一丝惧意的东方云飞，和庆一起走向了路边一辆法拉利四驱跑车。不过，这倒正好让他顺便看到了这条街的街名——德心街。/p

东方云飞很不理解为什么今天庆这么强硬，而且应该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庆不想让他和那个郎卡有过多的交谈和接触。果然，一坐上车，庆就先开口解释了：“对不起，云飞哥，那个人——是个没自觉的‘魔性之人’。目前为止，他的性取向很正常，但是他是业界圈内的‘名人’，也是为什么他身为一个世界顶尖点心师却总是在失业的原因。”/p

东方云飞不禁愣了愣，几秒后，他缓缓道：“你是怕我如果雇用了他，到时候会不是因为真的爱他而只是因为‘魔性之美’被一时迷惑，伤了两个人——谢谢。可是，我真没觉得他是那类的啊！”/p

“我怕啊——都是我的朋友，我怕你们受伤。再说了，郎卡虽然有潜质吧，可没自觉呀，八成到时候就算自觉了也会接受不了的。”/p

“我知道了。”东方云飞笑笑，道：“我不去招惹他了。”/p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庆想方设法的在今天阻止二人有什么交点，可是第二天夜里她应邀来到东方云飞新店的开张仪式时，那橱柜里排列整齐、特色各异的点心，让她只能望之兴叹——不信命也不行！因为，她不会忘记郎卡的手艺就犹如郎卡不会忘记她的调酒技艺一般。那款款看上去就想吃的小点心，那极富个性与特点的造型，除了郎卡外，不会再有其他人能有这个想像力了。虽然，庆也想心存侥幸的以为这是另一个高手或者说只是有类似的点心师而已，但当她看到被东方云飞亲自隆重的向来宾们介绍的开店“元老职员”时，她就知道任何时候任何事，自欺欺人是最没意思的！/p

忙于穿梭在自己的特邀嘉宾之间的东方云飞，努力使自己不要去在意吧台那边始终保持微笑恪守本职的庆。可是他又觉得不向庆解释一下的话，自己会不安。/p

在厨房忙里偷闲的郎卡再次惊叹着庆调酒时那娴熟的技巧，同时也注意到大boss东方云飞时不时不安瞄向庆的眼神，他不由觉得奇怪，一边暗自嘀咕着“他俩到底怎么回事”一边去看烤箱里即将出炉的新点心。/p

“那个——”东方云飞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靠近了吧台，挤出傻笑，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在看到他时才知道的。”/p

庆瞄了瞄他，没有停下手中调酒的动作，淡然道：“你干嘛跟我解释？我又不是你监护人——再说了，你早就过了要人监护的年龄了。”/p

“可是，你已经提醒我了，我也说过会避开他的。”/p

“但是最初的招人工作不用你亲自过问吧？然后经理给你尝了他的点心，让你最终决定是否录取他，对吧？”/p

东方云飞老老实实的点头，道：“因为太好吃了，我就先点了头，然后才问了制作者的名字。结果——我无法放弃这样的人才！我想让这家‘琴海’成为我踏足饮食业的成功之门，并能成为全国乃至世界知名的店。所以我不仅想使之在经营方式上有所突破，还希望它能拥有世界顶尖水平的点心师和厨师。原本我还想找到这样的人会很困难，但没想到我撞了大运。”/p

庆轻哼一声，道：“这样的人才并不少。是你不想花钱去挖吧？”/p

“那样成本太高！而且人家未必会为了高薪而屈尊来这样的小店。我刚开始涉足这一领域，得小心打算啊。”/p

“商人之魂。”庆小声嘀咕了一句，举起擦拭完的三角酒杯对着灯光看了看，然后倒挂在从头顶悬下的酒架上，拿起另一只开始擦，并道：“的确，任谁吃过郎卡的点心或菜式，都会忍不住想再次品尝的——这是天意。”/p

“那——你就不要生我的气喽？”/p

“哈？！”庆好气又好笑的停下手里的活儿，道：“云飞哥，你误会什么了吧？我怎么可能为这种事生气？我们打交道又不是一天、两天，我决不会认为那是你故意违背自己说过的话——你不是那种人！”/p

“——谢谢。可是，小庆，今天——你始终都是‘职业笑容’。我没从你眼里看到笑意哦。”/p

“对不起。是我太过介意这个缘份了。我在那天也说过了，我不想你们受伤，尤其是云飞哥你。”/p

东方云飞愣了愣。他知道庆说的是几年前那件事，他没想到庆比他还介意。不过谁让他当年失恋后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呢？但现在，他自认成长了许多，早已释怀。因此他温柔且感激的轻声道：“谢谢你，小庆。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没事了。我也不能因为害怕伤痛就永远不再尝试——啊，我不是说我要对郎卡怎么怎么哦！”/p

“知道的啦！”庆笑了出来，将一杯鸡尾酒推到东方云飞面前，道：“一切顺其自然——我相信你！”/p

“嗯，你终于笑了呢！”/p

“笨蛋！我一直在笑的！”/p

“小傻瓜，我说是的发自内心的笑！”东方云飞边拿起酒杯喝酒边伸手揉了揉庆的头，就像一位溺爱自己小妺的兄长般。庆朝他扮了个鬼脸，然后和他一起愉快的笑了起来。/p

只是，往往，“顺其自然”和“缘份天定”的一半也有着人为因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