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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与君远·秦枕危

*秦枕危没赶上,沈镜自焚而死的if线番外

*时间为沈镜死后几年,秦枕危视角,含大量独白

*

与君远

*

秦枕危这次来只带了一坛子酒,和一整车当季的夏菊。花是刚从城外的庄园里摘下来的,新鲜的很,还带着一点清晨吐尽的露水,滚落在金黄的花瓣上,透着阳光如同璨叶鎏金。

随从只跟着上到半山腰,后面的路全由他推着花慢慢走。烈日已逝,申时的暑气仍是很重,额间渐渐生出汗来。

秦枕危将带来的花铺了满地。

此时无风,却有淡金色的波澜从中间的矮梅树向外一层层翻开,就想每一日,太阳从东方升起时,洒落在这个无人的山谷一样。

秦枕危席地而坐,拿汗巾随意地拭了拭湿润的眉角。

“方才在出城的路上碰见颜参了。他应当是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行色匆匆,话语也淡淡,寒暄几句就放我走。他瞧见我满车的夏菊,却提了句‘鉴之不爱明艳之色’,怪哉怪哉。

他当初只出席了陛下为你办的国葬,私底下的祭扫,却是一次也没有的,总也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搪塞糊弄了去。

不过换了是你,也一定会体谅他的。毕竟到了今日,我也时时听他讲起‘阿商喜欢吃沾了桂花香的糯米糕’诸如此类的话,且还固执地一月两封的朝苏州寄信,就好像已逝之人会再活过来回信似的。

我虽见了许多次,以往只觉得费解,昨日却突然多出点感同身受来,便也试着自己写了一写,成就了十多张废纸,尽是潦草。我觉着不该拿这些日常琐事来打搅你,便全焚了去。今日两袖空空,只带你年少时爱的酒,与后来爱的茶。”

他抚着矮矮的一株梅,指腹轻轻摩挲上头虬生凸起的枝节,勉强勾了勾嘴角。

“你若不爱夏菊,便暂且忍忍,再过半月,我给你摘芙蕖去——芙蕖你总是欢喜的。”

秦枕危将酒坛子开封,斟了一盏子一斛珠,半杯自饮,半杯一泄而空。

“一斛珠味酸带涩,留有果香,酒劲却不大,向来是姑娘家上酒楼自酌时惯爱点的,也不知道怎么被你喜欢了去。

我听人说走在前面的人,就连他曾给你的一巴掌,都会在往后的岁月里品出甜味来;但我总还是喜欢不起来,可见人言不可尽信,又或是年岁尚短,你在我的记忆里还算清晰的缘故。

而颜参惦念的时间怎么也比我更长一些,心中对弟弟的思念更甚。他今年也几近不惑之年了吧?还是固守着不肯续弦,独自把亡妻留下的女儿拉扯大。

他如今倒是从颜府搬出来,倒腾回自己的小院里去住着了。朝野虽对堂堂御史大夫住在此等破落小户里颇有微词,但有林寒深压着,只敢在私底下腹诽,如今才算是传到我耳中来了。他对弟弟情深意切,前两月从苏州老家过继了个孩子,改姓韩,也是怕哪一日他去了,没人会念着韩商替他续香火。

那孩子我见过,眼睛很有灵性,学业不差,只是不爱读书,喜欢在田地里跑着,像是对耧车、耙犁更感兴趣的样子。颜参看在眼里,心中应当是欢喜的,说这孩子有弟弟的风范,也是一桩幸事。

——这么说来,沈氏祖地的那些人与你关系冷淡,想来是不会真心念着你的了,托你旧名好在陛下面前长长脸倒无不可能。我原想着向陛下请个旨意,从他们那抱个孩子来记在你的名下,省得我老得走不动路以后,没人给你带当季的花。

……后来还是觉得,你一把火把整座宗祠都烧得干干净净,心里头该是不想有不肖子孙堕你名声,又托你的名四处狐假虎威的。我想你是怨那些同为沈姓的长老们的,这几年关系都断了干净,不曾来往。陛下好似看透了,未给一个好脸色,他们便反求到我这来,呵。

你与世家明里暗里地斗了这么些年,想必最烦的就是妯娌姻亲的裙带关系,总也扯不干净,也就作罢,放你好生歇着了。就这点,你还得好好谢我呢。

说起来,最初知晓韩商是死在沈府的时候,我心中是大不信的:你这人最是爱惜羽毛,即便是下狠手,也绝不会沾上一点干系,更遑论坦白了对颜参说,让他记恨上你了。后来我大约是琢磨出来,正因颜参也勉强能算得上是知交好友,你才要他把这一桩桩事都亲眼看个明白,好彻底断了情分,免了日后生起愧疚之心白走回头路,或是他念在往日情状上忘了你的罪。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走的时候也省却了牵绊,再聪明不过。

颜参也是通透之人,准是看透了这些,所以才执拗着不肯过来。自然,他对你的恨也没有少上一丁点,”

毕竟有些人,纵使老了、旧了,断在回忆里模糊不清了,想起时还是可以一口断定:

他是重于性命之人。

古树因苍老而显华,陈器因岁月而弥珍,已经失去的人,音容笑貌,越品越淡,越品越是动人。

到生活的其他都寥寥无意的地步。

秦枕危垂着眸,轻轻哼了一声。

“谢七也是——他女儿也有三五岁了,蹒跚地会了走,可总有那么些人忧心谢家香火没能断个干净,给他使些下作的绊子。我依你的意,将那些暗手都拦下来。自几年前你去了,那些人就没个消停,忙着算计这算计那,总归是图你空出来的那些权,好没意思,是吧?

谢七前些日子向我辞别,说是等女儿再大些,便带着她离开京城,去看这天下的山川河流,名迹古都,她娘亲遗憾不曾见过的,往后父女两个通通都要看个遍。

我觉着好。

他又问我今后做些什么。他知晓我不爱权势,天性便是正不住的,现下勉勉强强在陛下跟前领了个不小的差事,没有什么高名,做的事却是与皇家阴私息息相关的——身形总归是拘住了。

我只说当年相交甚是欢颜的五个人,三殿下先一步弃你而去,颜参的弟弟半是死于你手,往后死生不愿相见,谢七心中有怨,难免膈应,这么多人都走了,总得有一个留下来陪你在这无骨之地。再者,你过去思虑得在周全,终归看不到这往后的许多事。林寒深你教导得好,陛下也信任他,可缺了点直面的经验,总得有人扶持,才不枉你一番心血。

——听了我这话,他只是一阵阵地发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后来便异常沉寂,只有陪着女儿咿咿呀呀个不停地时候,才有几分精神气。他临走时牵住我的手,神色莫名,叫我把这扇子带给你。

他还争个面子,没当面落下泪来,掩起门来也不知如何了,你心中偷偷想着便是,千万别笑出声来。”

“至于这扇子,我想大概是释怀的意思。”

秦枕危把扇子展开,手指抚过上头的翠鸟语竹——工笔细描向来是谢承最拿手的。未及冠时,他赠给过沈镜和秦枕危一人一把素娟扇,正面是花鸟,反面是自己兴的题词。谢承最爱的便是折骨不弯的竹。

而沈镜的是白梅,秦枕危的是牡丹……他们互相为对方写过那么多的和诗,当时不甚在意,现在想念起来,最后竟也不知道落在何处。

秦枕危取出一支火折子,熟练地生起火来,一面把扇子往热焰中推。他头一回架火堆时笨手笨脚,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火折子里的油都快用尽了,才总算讨好了这个木头祖宗。欢喜之余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眼泪也跟着瞎起劲,也不知道哭些什么,总不会是为了没人再拢过他的手数落他笨,又一样样一步步教个详细。

现在是好多了,三两下便能着起来,再也不会做烧了一小片树林这等蠢事。

那日沈镜下葬,穿着紫黑朝服躺进棺椁,衣服没能盖住的地方,被薄纱轻柔地系住。那全是秦枕危的功劳:他深怕礼部主葬祭的官员对死人心生怠慢,受文君衍之命监督,沉着一张脸看他们忙活完了全程。

沈镜最怕疼了;可死人不会喊痛。若是他们替他整理装束、或是搬动的时候磕着碰着,除了秦枕危,没有人真心在意。

那个下午,他便静静地站在一地阴影里,沈镜也静静地睡在屋子那一头的阴影里,看不清他模糊的面容,秦枕危就着他会不会突然坐起来、只为了笑他一场想了一下午。

……可是直到忙碌的官员小心翼翼地把他抬进黑沉沉的香楠木棺材里,秦枕危也没有等到那个想了无数次的瞬间。

第二日的国葬,秦枕危混在百官中,一边听着丧乐,一边看远处的金顶:屋上每一瓦琉璃都闪闪发亮,这样的景象,只要抬头便能无数次见到。秦枕危想,沈镜平日就坐在那边的文渊阁中,忙里偷闲,抬眼望去就是这天下熠熠生辉。

他会有多自豪,他会有多自负,他会有多自责。

他会有多爱生长在这片太阳下的人啊。

寅日寅时,大吉,秦枕危迎着乌沉沉透不出一丝光的夜空,被往来的九千九百盏素白冥灯晃了眼,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子狠劲,想要推开将要把盖子合上的人,一把捞起沈镜就往外头冲。

他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呢?他想到沈镜在迁入新府后,像是把旧宅的遗魂也带进了住所,一到月光明盛的晚上,便戚戚然辗转反侧,只有住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书房,才能稍稍安下心来合眼。

可有怎么会有人喜欢黑暗呢。

秦枕危近乎悲哀地想,浑身没了力气,只是看天边渐渐滑下的落日。

沈镜幼时也已颇具胆气,而听到关入暗不见影的柴房之类的惩罚时,仍会止不住地皱眉,是觉着这类手段对人太过严苛,倒像是大理寺拷问犯人的手段——他当日对秦枕危这么说着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他长大后,竟甘心把自己放逐在黑暗中吗?

于是还有火,火。在那样明亮又炽热的火焰中,感受着过往十余年不能有过的炙热与光明,沈镜许是欢喜地、笑着地落下泪来的吧。他许是见着了沈老大人,他的亲人,他的师长,他惺惺相惜的文君衍,他无限怀恋又舍不得即刻见面的人们,与他们交换目光,再欣欣然合上眼,拥抱死亡与新生——对于畏惧寒冷又渴离孤独的沈镜,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结束了。

只有他被留下了。

只有他。

秦枕危不甘地想。

故沈镜是绝不愿、也不该躺在漆黑的棺材中的。秦枕危将他带到这片洒满阳光的山谷,浅浅地埋在了地下,于是沈镜的身下、身上缀满了白色的落梅。

这样,太阳俯瞰时,月色垂眸时,风将携带着光从带着花香的缝隙中穿过,落在沈镜模糊不清、却也许带着微笑的面庞上;秦枕危还将在两旁植满白梅,出于私心,也许还会有零星几株傍枝而生的牡丹。

在这般馥郁而雅致的景色中沉眠,是他唯一能送给沈镜的惊喜。

也许启帝正是想到了这点,才强忍着怒气,容许秦枕危在送葬的最后关头冲出来,将沈镜带离的吧。

只是他手拙,后来某一日不小心焚了山林,山下那些零零散散的人家,许是见到了说了出去。后来秦枕危在此处看见的那些未被风扫尽的灰烬,便是这么来的。

“陛下与你,想必也有许多话想说。找到这里后的前几月,他隔几日便派我出京,或是挑个没三五天便不能松了心神歇下的琐事丢给我,自己却偷偷地出宫来。除却见你,也无处可去。

你从前便是太过事事谋定无微不察,从不正着驳他的意,把他养成这么个兴之所至即来即往的性子。陛下唯一又尊又慕的人便是你,于是你初走的那段时间,他疯得很,那些在暗地里嘴碎、或是言语中略有冒犯的人,统统被一言处死——还总是冒出‘既然鉴之去了,你们又何必在这世上苟活’这等傻话来,实在是任性的很。

……若你还在,准是要拦下,再拉他去御书房好好说道说道。我这才知道,原来你们君相之间,竟是你爱惜他的羽翼,拘着他那暴烈又无处索冀的顽心,引他一步一步走上康庄大道。

陛下对先帝没什么父子之情,想必是都应在了你的身上,也怪你表现得太稳重太天衣无缝,才让他把大了不过十岁的你视做父亲依赖,以至于忘了你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被人情和死意击倒。

直到今天,悔不当初。

他朝大臣们肆意宣泄怒气,或许正盼着你能像往日那样站在他身前,只是无人响应,他也不愿再改。林寒深或许是劝得动的,他与你关系不一般,虽然差了年纪去,也能算你的半个学生,可他竟也是纵容陛下的这等态度的,即便料事如你,肯定是没能猜准的。

到后来实在是人心惶惶,林寒深才进御书房劝了又劝,早朝的氛围才稍稍回暖——至于我?呵。他人的死活,与我的干系,还没有这一捧夏菊来的深厚。

听闻陛下在后宫,也是事不尽如人意。皇后那去的少了,对各个妃子却是雨露均沾,可我看他宠幸的多是在朝野有根系的,自己喜好的便见不着了。他一月要有七八日宿在自己的寝殿里,对情爱一事,像是彻底死了心。

我知道你虽然厌弃秦家,但对皇后,心中无恨也无喜,因着陛下与小妹,却有几分照拂。昔日与三殿下同辈的皇子们,都在当年谢皇后盛宠的阴影下长大,陛下能找到一个真心喜爱之人,属实不易。

你往日是存了撮合的心思,想让皇后放下出身世家名门的傲气,与陛下各退一步,好解了嫌隙。但你这不管不顾地一走,陛下每每见了皇后,总能想起秦家、想起你、想起时隔十三年的两场大火来,落刺难忍,鲠在心头。

于是他们俩,一个仍是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一个还是心思莫测的天下之主,往后,也怕是不会再改换的了。

我看的明白,却也不想掺和进去——我又不是你,不是帝师,不是陛下垂首恭听的长辈,既没有做引路人的资质,也没有操这份心的气力。

再者,我对皇后,对秦家,甚至对陛下,终归是……有些怨气在的吧。往日你为陛下为大局忍过的许多事,受过的许多痛,你可以顾自大方不甚在意,我也可以怀恨在心耿耿于怀。

太小气了,是吧?

你走了这许多年,我更加清楚地明白了——我和皇后是不一样的。我永远也做不来父亲期盼的、参天大树下努力延伸根系的枝苗,甚至想随着路过的一缕风跑得远远地,皇后却能应他所许,做得极好。……并不是说女子非得依附丈夫的感情才能生存,只是皇后一日日地叫命妇小姐们进宫去,一日日地听心思难猜的各宫妃子来向她请安,她从此只能生长在后宫的天空下,却连枕边挽臂的男人也无法吐露真心。

她曾经,也许有过,得到这个爱着她的男人真心的机会。她不比我们阴阳两隔,她本应比任何人都接近世俗所谓的幸福的……终究是秦家毁了她。

如果这就是她被家族擅自决定的追求,如果这就是她连自己也不知晓的毕生所愿,那她的这一生,难免让我也感到悲哀——”

说到这儿,秦枕危顿了一下,目光游移,似乎能穿透浅浅的地表,与酣睡的沈镜相触。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即使我们也是一样,被世俗捆绑着前行。有时候我真羡慕谢七啊,谢家倾覆,亦敲碎了他身上的枷锁。他天性视羁绊如凡尘,拿得痛快,放得释然。所谓福祸相依,到了他心里总能转作余生所幸,不可谓不是他那豁达性子的功劳。”

“——算了,你视家人为责任,素来不爱听这些话,我也不扫你的兴。要说你还会挂念的人,林寒深也能算一个吧。

你之于林寒深,不啻杜太傅之于你,虽无拜师之礼,而论起尽心尽力,那些所谓慈师想必也会心生愧疚。你总是这样事事周全,就连觅死也要等到万事俱备的时机,将朝中大半的势力都留给了他,若他再立不住,只能称一句‘无能’了。

林寒深处置公务很像你,深谙平衡之道,不因为自己的寒门出身偏颇太过,对属官心有体谅,却不会放纵他们懒闲终日。哦,心狠手辣却是半点也没学去——前些日子戎狄在今岁上贡的国书上耍了点不入流的小把戏,供奉少了整整三百万两银,可没让他少唉声叹气。

他的性子有着优柔寡断的一部分,总想着如何思虑周全,不知世上的有些事情没有两全之道,必定有舍才能有得。这一点不像你,更不像陛下,不知道是如何来的。

后来我领着陛下私军将西归的使者尽数斩首,只放了一个人回去报信,戎狄国主便心急火燎地将‘不慎被劫’的岁供送到了。

不过后来我想:他受着你的荫庇、陛下的偏私,身前却没有什么需要仰视的敌人,如此中正平和,不失为一件幸事。他不曾受过崖底埋伏的明枪暗箭,不曾遇过孤浪掀船的急流险滩,守候你留下的这片沃土,绰绰有余。

我有时也会想,你若生得再晚一些,你若未曾受过这世上的许多磋磨,是否也会长成这番不事谋计而光风霁月的模样,有人君的信赖、长辈的照拂、职下的敬畏,简简单单地行人臣之夙愿,不必搅合进那些暗不见底的漩涡里去。只是这么念着,我又觉得林寒深某些固执的做法值得嘉许,不知不觉间,也会多照顾一点。”

沈镜又是否在林寒深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个不事雕琢、纯粹而热烈的、年少的自己呢?秦枕危想。

如此说来,沈镜将自己塑成一壁坚不可摧的铁墙,并在决定好的道路上一去不回首,可对真正中意的人,也许是处处关怀的。

唯一最狠、最没有转圜余地的一刀,却是那般果决地给了自己。

“至于我,”秦枕危沉默半晌,哑着嗓子道,“我的一切,都再好不过。前些年任兵部尚书时,我还有几分忙碌;而今领了闲职,一下子便清闲下来,得了空去做那些爱顽之事。

你是不知道,去年仲冬,春华楼新推了一位头魁,上元那日我去赏她的初舞,如花初绽,如月敛眉,可是美极。绞尽脑汁给她作了三首曲词,后来找了京城的大家作曲,而今已成了风月美谈,是上青楼必点的了。

玉京秋的说书又出了好几场新的,有关于你,我去捧了多少场,也砸了很多场。

你看,一死了之,就是你也得被装进故事里受人褒贬,我却能听着茶楼老板唯唯诺诺的奉承,仰天大笑出门去。活着才能不被世间欺侮,活着才能笑到最后,你到底是没看明白。

你万不可妄想我失了你,便成日忧思心重,不可明艳。世上哪来那么多失去一个人,便活不成死不就的傻子?我与褚乐言的联系一直都没有断过,虽然早过了慕艾的年纪,可看着嘴上无毛的小子追情问爱,也颇有一番意趣。

还是今年的上元节,我看武家小子向流穆馆的叶笙公子示爱,买了京城大半的花灯,把南馆围得严严实实;又做了九百九十盏青色孔明灯一齐放飞,那场面惊心动魄,只是无缘于你。可惜到最后,那清倌是答应了,武家族长却是断不会同意嫡子把一个男人正儿八经娶进家门来的。武清枫也是硬气,干脆和他老子打起擂台来,最近京城里就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我看足了故事,实在是满意的很。

后来我听人说,武清枫想到放孔明灯这招,还是学得你十八年前给我放的那一场河灯,可把我整笑了。这样拙劣的模仿,也能将那清倌求到手,可知那人见过的世面实在是太小。你给我做的花灯,一木一纸,都是亲手做的,可不把他花钱买来的贬进泥里去?”

秦枕危轻笑出声。

“其余的便是听曲,赏花,访美人……好不快活。想来你也不想在地底下,对京城的姑娘们如数家珍,我便不跟你多说了。”

他从架着花的小车上取出一壶君山银针,用手捂着,温度刚刚好。

“喏,今年新贡的官茶,我知道你喜欢,特意从陛下那要了三斤。眼下温度正好,你莫要牛饮,我会一点点匀给你的。”

这么说着,秦枕危从兜里取出一个丝绸包裹的小杯来,不过二指宽,仅容得下一口茶。他将温热的茶水倒在迎风摇曳的梅树前,再一杯一杯地续好,期间并不说话,只有簌簌的风声从身边静谧地、温柔地穿过,仿佛一只手,轻轻的擦过他的眉眼。

一瓣落在周边的夏菊花瓣被卷起来,扑至他眼前。那一瞬,秦枕危透过淡金色的帷幕,瞥见远方的山坡上,一身白衣的沈镜笼在夕阳里,静静地负手上山去。

越行越高,越行越远。

然而只是一眨眼,那花瓣无力地垂落,金色光晕中如同幻影的人,便就此不见。

他嗫嚅着,终是没按捺住从心底直逼眼角的酸楚。

“沈镜。”

他仰倒着落在地上,被松软的泥土轻柔地拥抱。

“你个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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