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陶纤云本来模样就生得极好的，素面朝天远胜于浓妆艳抹，是以只是抹了唇脂，配了玉步摇，白玉珠花点点华光；一件粉白的韵兰缎流仙裙，腰间用银丝软烟罗盈盈一束，衬得整个人雅致又清新；手挽薄雾淡粉色拖地烟沙，看起来飘逸又灵动。

不得不说司命的眼光是极好的，这么一打扮，似乎让人生出了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

“啧啧啧，”司命打量良久，道，“今日你往这宴会上一站，估计满庭芳华都要失了颜色！”

陶纤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然后抹了抹唇上的胭脂，道：“哪有这么夸张，这唇脂会不会太红了？”

司命忙拉住她的手，皱眉道：“红什么红，这样才好看！”

她使了个眼色，旁边立马就有仙婢上来，帮陶纤云补好了颜色。

陶纤云想了想，拉住司命道：“那你与我一起？”

“不不不，”司命摆手，面色犯难，道，“我就算了。”

“那不行！”陶纤云拉她坐到凳子上，又朝旁边招了招手，仙婢会意，就要往司命脸上招呼。

司命举手抵抗，陶纤云威胁道：“你不抹，那我也不抹了。”

闻此言，司命这才放弃了抵抗，任她折腾去了。

辰时才刚刚过去，九重天瞳卢宫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仙士，宫殿中也已经摆满了各种美味珍馐，陈年佳酿。

其中不乏有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东西，看到这些东西大家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应该是某个仙士自带的吃食，所以总结来说，这场庆典完全就是自助模式。

九重天上虽也有准备些常规的酒菜，但是看点还是在仙士们带来的杂七杂八的食物上。

除了交流吃的，还有就是交流武器法宝，再是交流仙法心得，以及等等等。

陶纤云便是冲着这四海八荒的美食去的，瞳卢宫就在司命的天府宫旁边，所以两人几乎是出了门就闻到了殿里各种各样的美食味道。

若是说陶纤云心中原来还有些郁气凝结心中，在闻到味道的那一刻，就完全消失了个彻彻底底了。

美食可以治愈一切，这话果然说得没错。

司命看她眼睛放光的拉着自己都要跑起来了，有些好笑：“小桃仙，慢点。”

陶纤云摆手道：“慢了好吃的就没了！”

两人到了大殿，果然各种珍馐美味琳琅满目，陶纤云觉得自己都要应接不暇了。

这修仙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仙者们首先要戒掉人情五欲，等你真真修炼成了仙，那这些世俗条件便不会再约束你，是以你再拾起之前的人情欲望，多少也不会对仙途有所影响了。

是以，这些东西便成了仙者们漫漫仙途中的消遣热闹。

大殿左边围了一席人，在讨论着什么，陶纤云眼睛一亮，道：“那边肯定有好吃的，我们过去看看！”

司命拉住她，道：“小桃仙你先去吧，我看见我一个朋友，我去打声招呼。”

陶纤云站住，好奇的问：“谁呀？”

司命瞧着她打量的目光，笑着说：“以前去西海认识的，你快去吧，好吃的等会就没了。”

“哦！”陶纤云反应过来，道，“那你去吧，等会来找我！”

司命笑着点头，道：“好的。”

拨开人群，陶纤云挤了进去，就见那一方小桌上放着一只翻着白眼的无毛鸡，看着就很没有胃口的样子。

陶纤云皱了皱眉，就听旁边有两位仙者在谈论。

其中一位仙者说：“瞧瞧这卖相，看着就没有食欲，估计也好吃不到哪去。”

又一位仙者不赞同的说：“我倒觉得这道菜可能另有乾坤，仙友没听过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陶纤云默默点头，也觉得是这个理。

“桃桃！”

忽听见一声呼喊，陶纤云抬头望去，就见那桌后面站了个长相矜贵的小仙人，着了一身明艳的紫红色，袖口和衣摆上都滚着金边，乌黑长发用着金色锦带系起，长长的落在肩头，衬着白皙的脸庞，活像个从皇宫里出来的王孙贵族。

要说九重天上大多的仙都因为活得久了，大抵不会在行衣穿着上有过多讲究，可这位小仙人却是怎么华丽怎么来。

陶纤云被晃了一晃眼睛，才看清楚那人模样，惊喜道：“阿荼！”

阿荼把她拉到一边，笑着说：“我本想着可能会在庆典上遇见你，没想到这么快！”

陶纤云也很开心，见到许久未见的好友，正想说话，旁边有人朝这边喊道：“诶，仙友仙友，还没说这东西怎么吃呢？”

阿荼朝那位仙者拱手道：“仙友稍等。”

然后朝陶纤云笑了笑，道：“正好，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陶纤云跟着他来到桌边，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

阿荼眼带笑意，他右掌轻翻，手心燃出一束小小的火苗，缓缓施在了桌上的无毛鸡上，只是一瞬间，整只鸡都点燃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吓了一跳，都往后面退了一步。

陶纤云眼疾手快的，抬手就要灭火，被阿荼一把拉住了。

阿荼道：“不着急。”

陶纤云耐下性子看着，忽见那火花之中冲出来一个燃着火的凤凰，绕着小桌翩翩舞动了起来。

“哇！”有人惊呼出声，也有人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满脸写着惊讶。

那凤凰绕着小桌飞了数圈后，又回到了原先无毛鸡的地方，与此同时，一阵炭火烧烤的香味从里传了出来，只让人觉得口舌生津，不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冯夷像是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只是不断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陶纤云跨步过去，拉住了冯夷的手，她从未看见过冯夷这个样子，自己的手也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她轻唤：“冯夷！”

冯夷缓缓转头，看着陶纤云，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桃桃，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晦涩，像是多日未开口言语了。

陶纤云见他终于回神，松了一口气：“冯夷，你吓死我了，这到底怎么了？”

冯夷避开她的目光，继续挖坑：“这是西海渔村的村民，我到的时候，村民无一幸免，被海水淹死了。”

他这话说的平静无波澜，陶纤云心里却猛得一惊，又是无一幸免！

她心口一疼，开口满是苦涩：“冯夷，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这样。”

冯夷摇头：“你不懂，走吧，不必管我！”

“不管你？你这说得什么话？”

冯夷不置可否，又继续手里的动作：“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造的孽。”

“什么叫你造得孽，这是那头夔牛祸害的，与你何干！”她没好气道。

冯夷神色凄惶：“桃桃，你从来不懂我，又何必来管我的事！你自己的事都搞不定，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伤人，陶纤云心里的酸楚涌上心头，她觉得委屈，眼泪在眼眶打转：“冯夷，你何必这么酸我，你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与我说，如今又是来责怪我不懂你吗？”

话刚说完，眼眶里的泪水溢满，缓缓下落。

冯夷闻言手一顿，随后又继续挖土。

陶纤云终于是忍无可忍，拉住冯夷，不让他动。

他用力挣扎，本来能轻易挣脱束缚，却因为这几天耗费精力，竟一时被钳制住了。

他神色越发悲戚：“要是我早来一步，这些渔民就不会死，原以为我当了神仙，一切就会不一样，可是最后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给他深深的挫败感，他只能像七万年前一样，找到他们的尸首，不至于让他们魂归无主。

慢慢的，他失声痛哭起来。

陶纤云心里跟着难受，伸手抱住他，轻拍他的后背：“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苏飞星瞧见眼前场景，心里免不了一酸，他摇摇头，转身走远了些。

陶纤云觉得不能放任冯夷这样了，她施了一个昏睡诀，再用法术把剩下的几人都葬了，才背起冯夷，唤来苏飞星。

“苏飞星，我们下山！”

苏飞星没说话，只看着她，他抿了抿唇，终于道：“我背着冯公子下山吧。”

说完也不等她答应，径直接过冯夷，往山下走去。

玉清殿上，两位仙官扶着烂醉如泥的西海水君走了进来，殿里已经大大小小跪了一地。

这水君还真是个心大的，醉的不省人事不说，嘴里还一直说着：“元君，再来一杯！”

常羲扶额，心里默默心疼起这水君来了。

玉皇怒不可遏，抄起桌上的书卷就向水君砸去，这一下，正中水君的大肚子。

说时迟那时快，常羲迅速反应，挥手变了个盂盆在他面前。

只见水君“哇啦哇啦“”把肚子里的酒水全都吐了出来，就差胆汁了。

吐完之后的水君迷迷瞪瞪，他看了看金碧辉煌的琉璃大殿，复又看了看堂上坐着的人。这回，最后那一点点醉意被吓得无影无踪了，他连忙跪下身子，行了个大礼。

“仙帝恕罪，小仙贪杯，一时忘了章法！”

“哼，你这几天可逍遥快活了。”仙帝轻嗤一声。

西海水君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常羲，你告诉他！”仙帝袖子一挥，转身到了窗边，一股威严压迫的气势瞬间略过整个大殿，只见跪着的仙官匍匐的更低了。

常羲心里轻叹：估计今晚上某人更不愿意乖乖喝药了，他踱步到了水君身边，把陶纤云的信递给了他。

只见这水君的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成了铁青色，那个画面叫一个精彩。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水君不可置信，喃喃道，随后反应过来，大声求饶。

这西海千百年来万事顺意的，不过是这几天，他贪杯崇祯元君的仙酿，多喝了几杯，谁知就酿成了不得了的大祸。

他身后的小仙官也跟着趴下，嘴里喊着：“仙帝恕罪！”

“恕罪？就因为你的过失，西海沿岸三千生灵无一幸免，全都葬送在这场无妄之灾里，你哪来的脸面！”仙帝声色俱厉。

“三千生灵无一幸免”传入到了西海水君的耳朵，他一下摊软了身子，噤声不语，这西海生灵世世代代受他照拂，如今竟然全都葬送。

是啊，他还有何脸面。

“哼，西海水君当值有失，革去仙职，贬下凡间，其他仙官，同罪论处。”仙帝说完，立马来人把一众仙官带走，大殿之内一时都是呼天喊地的求饶声，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仙家模样。

声音渐渐远去，仙帝叹口气，揉了揉眉心：“紫微查得怎么样了？”

“紫微仙君已把夔牛带回了东海流波山，不日就会回来的。”常羲躬身说道。

陶纤云和苏飞星下山后，带着阿婆回了桃花谷。

冯夷许是心力耗费的太过，昏睡了两天两夜都没醒过来，陶纤云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

这天，苏飞星带了吃食糕点过来，看到陶纤云忧思忡忡，他轻叹口气，招呼她来吃东西。

“陶姑娘，吃点东西吧！”

她点头，踱步过去，坐在桌边，她瞄了眼桌上的吃食，是望春楼的糕点。

知道苏飞星是费了心思的，她朝他感激的笑笑，她拿了一块放在口中咬了一口。

“嗯，还是一样好吃，软糯香甜。”嘴里的苦涩也稍稍被冲淡了一点。

吃完一个又去拿的时候，瞟见了里面放着的杏花糕，她重重叹了口气，拿起那枚糕点，说：“冯夷最爱吃的就是这杏花糕了。”

苏飞星犹豫良久，终是问：“冒昧的一问，冯公子以前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那日在山顶看到冯夷的样子，他也很是诧异，在他印象中冯夷带人温和，处事周到，像是在极好的人家长大的，断想不到有什么可怕的经历让他如此深陷其中。

“罢了，如今你也不是外人，便与你说说吧。”

陶纤云放下糕点：“冯夷以前没做仙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村子的村民。那个时候，他才十六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那日，他跑去了镇子上，忘了时辰回家，不过等他回到家里，村子已经面目全非，被洪水冲得只剩下断壁残垣了。他顺着洪水留下的痕迹，找到了村子里的人，然后一个一个亲手葬了他们。”

“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他贪玩，他能见到他父母的最后一面，又或许能够改变什么，这些事情他从来没和我提过，我本以为这么久了，他的记忆会淡忘，没想到......这个心结一直跟了他七万年。”她转头看向冯夷苍白的面颊，心里也带了些酸楚。

苏飞星听完，心里十分不落忍，十六岁的少年，却经历了这么残酷的事情，那一刻内心的悲痛和绝望应该没有人可以体会吧。

“所以，我总是想着，对冯夷好些，再好些，可我还是经常闯祸，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陶姑娘，别难过，冯公子吉人吉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陶纤云朝他苦涩一笑：“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