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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顾长云若无其事的对赵贯祺一笑。

赵贯祺不知心中做何滋味,淡淡移开目光。

顾长云心中自嘲一笑,果然,一遇到赵贯祺自以为超出掌控的事,顾长云就成了他不得不有所忌惮的明平侯,不能不有所警惕。

萧何光不动如山的挺直背脊站于人群最前面,如今他在朝堂上话愈发少了。

又是些不咸不淡的事情,顾长云听了心中直冷笑,什么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乐业,各地赋税交齐,各行业欣欣向荣,净是一派胡言,这些个只会掉书袋说漂亮话的老东西,若不是明平侯府书房中那厚厚一沓各地文书,顾长云险些都要被他们的神态语气说服。

只有少几个官员如实禀告实事。

顾长云细细分辨出来是哪几位,暗暗记下。

立于这朝堂之上,站于众官之前,顾长云一阵阵背脊发凉,抬眸去看赵贯祺,赵贯祺面上表情没有一丝裂缝,顾长云双眸微眯,舌尖舔了舔犬齿。

欺上瞒下,前辈们冒死打下的江山绝不能在这些人手里垮掉。

另一侧,萧何光垂着眼,不动声色的以余光多瞥了他两眼。

明平侯一副懒懒散散没在听的样子。

萧何光眸色暗了暗,继续耐心听这些官员说,脑中飞速运转,试图从中搜寻纰漏。

他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的事项与这些人所言竟是大差不差,实在让人难以信服,他怀疑有人在暗处操作,却一直找不出哪不对劲。

他不知是第几次怀疑明平侯了。

明平侯府是个滴水不漏的铁桶,苍蝇飞不进去,风声漏不出来,单这一点,萧何光就认定顾长云有这样的本事。

朝后,赵贯祺又留了人,掏心掏肺的关怀一番,提了一下范灵均,还说笑着讲要不挑好时候给他说一门亲事。

顾长云似是不重视这个远方表妹,只道皇上让人打点好一切他自然不用多操心,笑着闲谈几句推辞了。

赵贯祺心下一急,面上却更不显,浅浅尝了口参茶,玩笑道,“真想见见入得了长云眼的女子,到底是温柔小意还是灵动活泼。”

顾长云垂着眼,懒散笑着,“不温柔小意也不灵动活泼,看得顺眼罢了。”

赵贯祺本想试探顾长云偏爱哪一种女子,得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什么是看得顺眼,京都这么多貌美如花似玉的女子,没几个能得顾长云如此对待,这个看得顺眼到底是怎么顺眼法。

纵使他心中百般难耐,百般暗示,顾长云都宛如领会不到般,到最后赵贯祺自讨没趣,顾长云一说头疼恐发了热,他便让人宣了太医来,在眼前看着诊治了,抓完药好生叮嘱一番顾长云便让他去了。

顾长云似笑非笑的拎了一兜治风寒的药材,自阶上缓缓走下。

今日日头不好,阴沉着天,像是还存着几场暴雨。

顾长云心上压着的石头比这天还要沉,刚走下台阶,听得旁边有人唤他。

萧何光自汉白玉的石雕后徐徐走出,同他笑着招呼,“这几日降雨天气凉,明平侯注意着些罢。”

顾长云提了提手里的药包,苦笑,“晚了,”看他只身一人,又道,“萧丞今日走的晚。”

萧何光淡淡道,“刚去了公厨一趟。”

顾长云点点头,没想同他多周旋,云奕在府中他愣是不放心,不准备在外面多待。

见他欲走,萧何光没强留,朝宫门口让了一让,“侯爷,顺路。”

顾长云笑了一下,“今日运气好,能同萧丞共走一段。”

宫门离的并不远,萧何光心中计算着时间,微微落后顾长云半步,神色无常,“秀女入京,近日热闹,就是同往年相比特殊些,逢了这季雨,选秀要耽误些了,”见顾长云没有太大反应,似是不经意开口,“听闻侯爷的表妹也入京了。”

顾长云心下无语,怎么一个个都对范灵均这般上心,不由得将萧何光多打量几眼。

萧何光面色一凝,“侯爷切勿多想,我对令表妹绝无非分之想。”

顾长云失笑,“萧丞说笑了。”忍不住加上一句,玩笑道,“萧丞切勿妄自菲薄,若是要说,还是舍妹高攀不起萧丞。”

萧何光脸黑了一黑,正好到了宫门口,草草结尾告辞。

顾长云若无其事的上了马车,车门帘刚落下,脸色陡然转沉。

陆沉发觉他的异常,行出宫后,撩了一角窗帘,试探问道,“侯爷?”

顾长云冷笑,“一个个的话里有话,真不让人省心。”

皇上话里有话是习以为常,陆沉细想了下,敛眉,“萧丞?”

“嗯,”顾长云嗤笑一声,“真真是个好丞相。”

萧何光的意思,是皇上此次选秀不合规矩,想借范灵均一事挑起他的不满,顾长云想不通,萧何光贵为丞相,有何不满直接上奏言明便是,历代丞相皆有直言特权,皇上须虚心听教。

顾长云心下烦躁,不知为何萧何光盯上了自己。

还有谢之明,似是已被剔除萧丞一派,顾长云看他眼中锐气,像是别有所图。

萧何光是个无比清醒明白的人,若是他弃了谢之明,那必然是此人有不能多留的原因,他一介权臣虽暗中饲养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与一些官员处处较真外,扪心自问,顾长云没法称他为奸臣,萧何光有才,十几年了他还是没有看清这个人到底在追求些什么。

权力他已经得到,金钱美女也不爱,对皇位也不感兴趣,他手下养的几乎全是好官清官。

萧何光本人,同他的出身一般皆是个谜。

脑中混乱一片,顾长云揉上眉心,面露不适。

陆沉掩了窗帘不耽误他清净,见他没有吩咐,亲自驾车,一路平稳回府。

午间,晏子初一行人到了三合楼,一下马月杏儿就急不可耐的满楼找人。

柳才平略带欣慰的朝柳正点点头,疑惑问,“小姐呢?”

柳正无奈,“先我们一步动身。”

晏子初皱眉,“她没回来?”

柳才平摇头,还欲多问,月杏儿就风风火火的从后院跑了出来,急切道,“小姐不在,那个什么如苏力怎么也不见了?”

“如苏力不见了?”晏子初眉头紧锁,马上想起一人,“长乐坊那边什么动静?”

柳才平一顿,忙道,“我让四儿回来。”

窗边的美人榻上铺了细软蒲垫,旁边摆了冰盆,伦珠半躺在上面纳凉。

有荷官敲了门,“坊主,有人送东西来。”

伦珠懒懒睁开眼,“拿进来罢。”

荷官将一个绸缎裹着的包裹送到伦珠手里就无声退出去了。

打开看得伦珠一愣。

是一个绢枕,用的上好料子,摸起来滑滑的夹了几分凉意,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带了一股浅浅的药香,不软不硬,枕起来正正好。

伦珠心情愉悦的勾了勾唇角,当下就枕着用了。

四儿一回三合楼便自觉去寻晏子初,晏子初问得急,“见着人没有?”

四儿摇头,“没,给了一个小荷官拿楼上去了。”

晏子初一顿,喃喃道,“也是,长乐坊坊主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四儿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您也不必紧张,我瞧那样子人应该是在坊中的。”

晏子初并没有就此放下心,让四儿继续回去盯着,把自己独自关在屋中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天没有下雨,却也没有晴起来,云奕静静坐于院中,盯着轻轻摆动的碎玉子神游天外。

顾长云来寻她。

云奕回神,唤了一声侯爷,眼看着顾长云拿出了第二块玉牌。

微风扬起顾长云的衣摆,他神色无波无澜,手指摩挲着玉牌,慢慢走近,低声而温和的唤她,“云奕,云奕。”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顷刻风定,云奕没有说话,静静等他下一步指令。

顾长云看了她一会儿,明明什么都没做,云奕却觉得他似是叹了口气。

“杀了谢之明。”

玉牌上还留着顾长云手中的温度,云奕小心收入怀中,“得令。”

她自回府,对府里的一切都冷淡了许多,顾长云察觉得到,但又不能说完全是冷淡,云奕是对府里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人懒懒散散的,很随意,话也少了,不是在屋里就是在院中躺椅上,让顾长云联想起打盹的猫,你逗它一下闹它一下,它才会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朝你挥挥爪子,给你些反应。

猫是养不熟的,顾长云心中忽而就闪过一阵茫然和无措。

但这一切都只能归咎于他自己,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云奕笑了下,伸个懒腰,“那我出府转转?”

更像猫了,顾长云看着她伸懒腰,顿了一下才低低嗯了一声。

云奕看着他,心中猛地被刺了一下,张张口,什么都没说,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脚步在院门前停了,云奕声音微哑,“侯爷?”

顾长云正想她为何怎么养都还是这般消瘦,后知后觉应了一声,“嗯?”

云奕没回头,声音很轻,半开玩笑的说,“您怕不怕,我就这样走了,失了您的约,再也不回来。”

明明这是他想要的结果,顾长云听到后还是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前两步,笼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所剩的最后一枚玉牌,提了声音,“你敢?”

云奕静了一下,轻笑,依旧很不正经的样子,“我哪敢啊侯爷,我怎么舍得……”

她后一句话说的太轻太轻,尾音缠绵,裹着眷恋和不舍,吹散在风里,顾长云听得很不真切,还欲开口说些什么时,云奕已朝后摆了摆手,脚步轻快的出门去了。

顾长云愣愣的目送她离开,看她最后一点衣角消失在视野中,发觉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留她的,训她的,都说不出口。

云奕脚步匆匆出了明平侯府,连云十三给她招手都没理会。

云十三一脸委屈,“老大自打回来都没怎么理咱们。”

云十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没看她心情不像好的样子吗,你还敢往上凑,没挨揍就是好的。”

云十三想起往事,更加委屈,嘀咕一句,“鬼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云十一神秘兮兮的一笑,“嘘,侯爷知道。”

云十三愣了半日,云十一看他那不开窍的样子,附耳过去说了几句,云十三恍然大悟。同时耳朵一红,连忙推开他,嫌弃,“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挨那么近……”

云十一心情大好,调笑了他几句才罢休。

顾长云茫然无措的在偏院正中站了半日,明明云奕不在,明明这是明平侯府,他却局促起来,想四下看看,又不知该看什么好。

他不经意瞥见养着几尾锦鲤的瓷缸里一点温润的白色。

走近看是一块玉牌,连着半截断掉的黑绳,潦草又可怜的横在卵石之上。

顾长云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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