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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离这东西远点。”

萧府,仿佛一直未燃尽的熏香吐出白雾,袅袅地沿着博山炉上堆砌的山石亭台如流云般涌动。

严君益安静敛眸望着屋角,时而不动声色瞥一眼帘后闭目养神的萧何光。

室内昏暗,层层纱幔遮挡住外面明媚日光,仅开了半扇侧面墙上的小窗,他听着萧何光呼吸变得平缓,松一口气,目光游移着落在那尚有几缕光亮的窗棂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信鸽收翅落在其上,咕咕两声探头探脑地往房内看。

严君益还未回神,忽地心道不好,再转头去看时果然,帘后本就歇得不安稳的男子抬手抚上眉心,咳嗽几声,曲起胳膊撑身缓坐起来。

严君益低声道一句老爷,轻手轻脚转去帘后为他递上温茶。

萧何光眉间阴翳还未散去,接过茶杯饮了小半盏止住咳嗽,将茶杯放回他手里压着手腕推开,视线慢慢转到那处明亮上。

饶是隔着帘幔,秋日的晴朗依旧刺眼,那信鸽乖顺地蹲在窗上,等他吩咐严君益去解它绑在爪上的细竹筒,再传递到主人手中。

萧何光略一抬手,严君益便心领神会地抽出纸卷展开递他,见他久久未有言语,试探询问一句,“公子功课如何?”

“平澹无奇,差强人意,”萧何光低垂目光,静了一静,语气平淡道,“在太学里竟算是出头,应文嗣江郎才尽,不过如此。”

闻言,严君益眼尾浅浅纹路舒展,含笑道,“公子在功课上一向努力,想来不到半月便能得应学正青睐。”

萧何光沉默着将纸条递他,严君益细细看过,心头多日摇摇欲坠的大石总算稳稳落下。

区区一个太学,一群迂腐文人罢了。应文嗣,得他青睐没什么用,不过聊胜于无,萧何光撑着颞穴,戴着青玉指环的手点了点桌面,沉吟道,“让书馆印些公子拿得出手的诗论文赋,在那些文人中传一传。”

严君益应下,见他抬指,从善如流去准备笔墨纸砚。

信鸽被赏了一把苞米,带着重新绑好的细竹筒飞回蓝天,越过屋脊往远处去了。

严君益站在院中,出了会儿神,忽地想起萧何光方才的吩咐,匆匆出门。

“咳,咳咳,”萧何光握拳抵唇咳嗽一阵,苍白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病态的酡红,胸口剧烈起伏,扒着桌角的手青筋暴起,用力到指节泛白。

咽下喉中泛起的腥甜,他强忍住后背虚汗带来的无力颤栗,缓慢起身,死死攥住心口前衣襟,拂开纱幔往内间去过了会,神情冷硬地掀开香炉盖子将一物掷了进去。

烟雾因受风而歪斜一阵,慢悠悠又直起,原本的沉香中掺了些苦涩之味,渐渐地,淡淡药香弥散开来。

“啪”的一声,灰色布巾被扔到水盆里,泛起的涟漪模糊了倒映在水面上的人脸。

扎西微微笑着甩了甩手上水珠,不以为意地在衣摆上一擦,转身朝桌边走去。

“听明白了吗?是不是很新奇。”

他语气轻松,白皙指尖在桌面若有似无划过,灰色衣袍掠过坐在桌边面色严峻阴沉的男子,仿佛全然不知他为何作此副表情。

男子下颚线条紧绷,沉默的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整个人周身气场很是抗拒。

扎西轻笑一声,“不信?”

男子目光直直落在桌上不起眼的木盒里,僵硬扭头看他,“你是认真的?天地之大怎会有如此……古怪之物?”

扎西伸长手臂将木盒拖来自己面前,拿竹签随意拨弄几下里面药粉似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我既然与你这样说,那自然是确定过了的。”

怎么确定?男子一怔,眸光忽地凛然,直直地将他摄住。

扎西笑了笑,“看我干什么?我还没傻到自己亲身去试。”

他笑得温润无害,可只有男子知道他继承于那人的、藏在骨子里的偏执有多么疯狂,无论如何,男子不着痕迹稍稍放松了肩膀,长臂一伸越过桌面把盒子盖上了。

“离这东西远点。”

扎西耸耸肩,不置可否,“这东西你拿着,看京都其他地方哪儿有卖的。”

男子点头欲拿起,却被带着凉意的指按住了手背,抬头对上一双认真淡漠的眼。

扎西对他弯了弯嘴角,“我说得可不是什么明面上的地方。”

莫名地,周身似乎都冷了几分,男子怔愣一瞬,点了点头。

扎西收回手,若无其事坐回位置上,看他将木盒收好,拨开门帘往外谨慎观望一圈,避开人远去。

有小雀在房后水沟那边蹦蹦跳跳地寻东西吃,叽喳声透过窗子传进来,惹得扎西恍恍惚抬眸往外漫不经心瞥了一眼。

扎朵出门去了,瞒着他,在做一些他觉得不安全所以有意远离她的事。

傻丫头,有几分机灵,但身上时常出现的香料味怎会瞒过他的鼻子,扎西无端叹气,收拾了桌上男子的茶杯,转去屏风后探手在床褥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

里面装的正是自那木盒中分出来的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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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有所思地用手帕裹起来纸包,揣进荷包里,站在房间中环视一圈,想了想又从架上小筐里取出一物一并塞进荷包,系上蒙眼的布条拄了竹杖出门去了。

长乐坊白日里不多时间关着门歇息,楼下偶尔从角落里生起低低的说话声,更加衬得坊中静谧。

伦珠清晨醒得很早,意识渐渐清醒后随即涌来的胸闷感挥之不去,使得他第一次让人把三合楼送来的早点原封不动地端了下去,只草草用了小半碗银耳梨汤就罢了。

床上被褥是新晒过的,暖呼呼地像是融进了日光,只不过他回去小眯一会儿就再躺不住了,抱着他的匣子在屋里转悠一圈,懒到软榻上歪着,闭着眼从匣子里摸索出一串玛瑙缠在腕子上,又捻出来一枚貔貅黄玉佩把玩。

香炉是他让撤的,最近连专门让人调制的月支香都不喜闻了,改让荷官插了几枝金桂摆在窗下,或是盛一碟柑橙,淡淡的花香果香暗中浮动,叫人不知不觉间能放松少许。

微风带起一串玉贝轻轻碰在窗上,叮铃几声,忽地,半空中浮动的桂花香中多出几分独活的异香。

他心念一动,朝风声处望去,果然见一男子长身站于窗前,后背肩头披下来细碎日光,正懊恼地回头低眸看去,试图在他人发觉之前,把缠在胳膊上的玉贝串飞快解开放回原位。

察觉到投来的目光,晏子初身形僵硬一瞬,强装镇定地侧身,顺势把被缠住的胳膊藏在身后,干巴巴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伦珠露出个浅笑,气定神闲合上匣子放于一旁,跂着木屐走过去探身,什么话都没说,含笑拉过他的胳膊让他摊开掌心,露出攥在手心里可可怜怜的两枚小玉贝。

细致耐心地一点点解开,伦珠解开一段,拍拍他的小臂示意他把手翻过来。

晏子初今日所戴的护腕上有银制的暗纹装饰,细细的线缠在上面,一时有些难解。

“好不小心,”扎西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斜他一眼,“下次别走窗子,长乐坊的门在你眼里只是个摆设不成?”

晏子初神情讪讪,“……好。”

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雪白手腕上的嫣红玛瑙珠串,坐下后目光仅定格在面前桌上一小块,犹豫着要从怀里掏出一物。

伦珠不动声色扫过他的动作,给他倒了杯茶。

视线中多出杯还冒着热气的龙井绿茶,两朵花瓣舒展的茉莉上下起伏,晏子初慢吞吞往外抽的动作停住,神情严肃地去捧杯喝茶。

伦珠好奇,盯了一会儿自己主动伸手去拿,晏子初被吓了一跳,往后猛地仰身,正好方便了他左右摸索着翻找的动作。

摸到一个荷包,晏子初视线紧盯他抽出的手,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伦珠光明正大地打开看,里面装了个金镶玉的小金锁,是小孩子戴的那种,下面还坠了三个小金莲蓬,不是寻常的那种小铃铛。

这样的话就算戴着也不会因走动而发出响声,他头一个想法便是这个,随机挑眉,不大确定地望他一眼,有些茫然,“是给我的吗?”

晏子初摸摸鼻尖,眼睛看去他处,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虽不解,但这把小金锁打造得很是精美,沉甸甸的分量很足,足以让人欣然收下。

不过他心知若只是来送个东西,晏子初这厮是万万不会亲自露面的,于是他转身去美人榻旁在匣子里给小金锁寻了个地方住,留给他足够的世间组织措辞。

“那个……伦珠,我这,还有件东西。”

伦珠背对着他笑得眼尾弯弯,转身后脸色一如往常般淡定,问道,“何物?”

晏子初仍是踌躇,狠狠心迅速掏出一物放在桌上,语速飞快,“不是什么好玩意,你只需仔细认一认,千万别让这东西混在其他人身上进来长乐坊的门。”

他这话说的,伦珠不禁皱眉,将手中貔貅也好端端放了回去,之后才回到桌边,一手自然而然撑在他肩上去看。

长得和细碎火药差不太多的东西,有一点泛红,刚暴露在空中没多久,发出的气味便将房中的花香彻底压了下去。

晏子初亦察觉这一点,肩上温热,他下意识就要起身站起去开窗,却被轻轻一按。

伦珠以一个眼神止住他的动作,愈发凑近了些,问,“这什么?”

晏子初默然,无声叹气,“真没什么,你照看着,只管别让这东西进来,或是让人把带这东西的人给扔出去就是了。”

伦珠似有所想,极其敷衍地略一颔首,“哦,好啊,知道了。”

晏子初恍惚像是在跟另一个熟悉的气人精说话,打心底生出无奈,不由得放缓语气,“我说真的,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其他的我择时再与你说,不骗你。”

“哦,”伦珠从他身后走去对面,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好啊。”

晏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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