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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嘶……”

星歌的惊呼响彻了整个居室。她刚想起身,可用力过猛,牵动了背上的伤势,只好痛得趴在床上,无法动弹。

微祤身形一僵,如同被雷霆劈中般骤然后退几尺,转身望向红罗帐中堪堪苏醒的星歌,勉强一笑:“小歌,您……你醒了?”

二仙相顾无言,一股尴尬的气息在室中蔓延而开。

微祤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她和曜华上演了一出当场被“捉奸”的戏码,可她分明什么也没干。

而星歌心中所想,则是另外一番光景。

闭目的曜华与微祤相距之近,方才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脸无辜的微祤面颊会红得像个樱桃?她又为何这么慌张躲闪?

疑窦丛生。

星歌方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大战,又被分情轮回诀的疯狂所反噬,重伤欲死。刚借这仙药之功效稍有好转,醒来便又瞧见微祤和曜华这般亲密。她忽然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而且这般不是滋味,很浓,很难受。

“咳咳。”

分情轮回诀爆发的伤势与蟠桃仁的驱逐瘀血的功效双双而至,星歌只觉喉头一甜,嘴角再次溢出一行血迹,这回,血迹是暗紫色的,恰是她体内所瘀的陈血。

“小歌……我……”

“我这是……怎么了?还有我这身子……好痛……”

微祤与星歌几乎同时开口。微祤这几字中充斥着复杂的情感,而星歌的低语则虚弱无力,让仙心生怜意。

终于,微祤深吸口气,还是从曜华身旁离开,神情也重归旧时的那般温柔,仿佛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小歌,快别动啦。你受了很重的伤,是帝君……尊上将你救回来的。微祤也是受帝君所托,暂且照顾你一二。”

星歌痛得动弹不得,只好在床铺上蹭了蹭,擦去了嘴角血迹。

她的眸光不经意一瞥,留意到了一旁打坐的曜华苍白的面色,心下稍觉不妥,便如此疑问道:“帝君,帝君他怎么了?”

可微祤只是温柔地笑着,并未告诉她真相:“帝君尊上能有何事?倒是你,小歌你下回可不能这么莽撞了哦,你这样,可真是让帝君他老仙家伤脑筋呢……”

“我让他伤脑筋?”星歌闻言,神色顿时一黯:“他……他是这么说的吗?”

微祤沉默,她在星歌的伤口之上比比划划了几好回,似在规划如何为星歌疗伤,良久,才点了点头。

“小歌,如今需你好好养伤才是,不要胡思乱想了。此乃微祤特别调制的安神汤,你且饮下,好好休息吧。”说着,她端来了一碗赤色的汤药,那汤液似是凡间的朱砂安神汤,却更为粘稠几分,还隐隐有一丝淡淡的腥味与苦涩。

星歌吸了吸鼻子,抛开心中纷乱的杂念。她接过那碗汤液,毫无防备地饮了一大口,不出所料,其后果,自然是原封不动、一滴不剩地给喷了出来。

“呸呸,这……这是什么啊!”

苦啊!

一股浓到极致的苦涩在星歌的口中炸开,胜似肝胆破裂而溢出的胆汁,席卷而上,直冲她的脑门。星歌就仿佛戴上了一张痛苦面具,面颊扭曲,比起连喝了三大碗黄连汤还要劲爆。

微祤面上温柔的神情不变,“苦口婆心”地奉劝说,就仿佛这汤药原本就是这么苦,而非她从中作了些更改。

“这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小歌,这汤虽然苦了些,但都是些仙界难得一见的珍惜药材,万不可浪费啊!”

星歌干呕了半晌,这才消停几分。她哭丧着脸,弱弱地哀声道:“祤姐姐,这……我能不喝吗?”

“嗳呀,小歌,此乃良药啊……一口饮下,忍忍,也就过去了……”

星歌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瞪着那碗汤药。那咬牙切实的神情,不知道的神仙还以为她和这碗药汤结下多大仇了似的。心中翻江倒海许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一个字,苦。

苦得撼天动地,苦得惨绝仙寰,苦得这翻天镜好似忽然失去了色彩,苦得星歌差点当场去世。

“呕……”

星歌又是干呕了许久,才渐渐缓过神。不知不觉,她的指甲微微泛麻,其感觉,竟同星华与星天在星宫对月小酌一般,已至酒过三巡之时。

“这绕……里有……甚么?肿么这么……麻,好……麻……”

药性渐渐上首,星歌的舌头也捋不直了,咕咕哝哝,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眼前迷蒙起来,重影叠障晃悠悠地摇曳,催仙入梦。

微祤十分贴心地将枕头拿来,垫在星歌耷拉的脑袋下。凝望着她娇小的身子,以及苦涩的面容,微祤忽的一笑,神色竟生出了几分诡异。

“小歌,安心地睡吧,这也仅仅是一碗安神汤……而已。”

…………

“三月那个清明,金玉娇娥熏熏醉,对景徘徊。好一个,奈何天!”

幽幽的歌声不知从何处起,到来之时,便已盈满了整片虚无。那声音时而柔美、时而空灵、时而威武、时而艰涩,好一个“雌雄莫辨”,好一个“发于天音”。

“陈词唱穿,繁华看遍,心上的仙儿啊,经年一别,你……又在何方?”

这是一片虚无,一片苍茫如海的灰色空间。

无论世人或是真仙,对于虚无的认知皆为一个“空”字,四大皆空,万物皆空。身处这样空旷且广阔的虚无中,唯余孤独,唯余寂寥。即便天庭之上定力最高的神仙,能忍耐这样的孤寂者也不多,能缩在洞府几千年不动的老乌龟东华帝君是其中一个,自上古至今仍在清修的太元玉女是其中一个,而南极长生大帝也是一个。

这里就像魔界与仙界交界,诛仙台域下那块虚无之地,那里有座星华最喜欢跳的台子,她若身临这片虚空,也许还能感到几分亲切。

“小乌鸦,今个是什么特殊日子呀?怎么又开始无病呻吟了?”

不知怎的,这虚空突然间又冒出来了另一个浑厚的声音。虽在嘲讽,可其沙哑的嗓音中却带着久远的沧桑之感,就仿佛经历了千万年岁月的磨砺,褪尽铅华。

“老匹夫,你有何贵干?”

先前那雌雄莫辨的嗓音之主停下了不知名的歌谣,似乎因为被中道打断而极为不喜,冷冷地反问。

“老夫为何前来,你难道不知?羽凤真翎重归翻天镜,连那条感觉迟钝的臭虫今日都找上了老夫,你又何必打这哑迷?”

“是么?”

那声音不置可否,言语之间隐生追忆。说起羽凤真翎,他比任何神仙都要熟悉,毕竟他失踪多年的妻儿,便来自五色鸟族。

往事,不堪回首。

浑厚的声音闻此,自然也知其意,沉声提点道:“小乌鸦,老夫不管你之前和五色鸟族那小雌鸟有过什么情、什么怨,也不管你有无暗算过蠹虫那大臭虫,如此良机,寻得羽凤真翎逃出翻天镜,破除始祖封印才为第一要务!”

“……”

那声音沉默。

“当年一战,四圣卫败,就败在内讧中。老夫愧对始祖,未能为始祖分忧。”浑厚的声音略显唏嘘,可一提到那所谓的始祖,他又狂热起来:“如若我等冲出翻天镜,始祖归来,这六界,将尽被踩在我等足下!老夫绝对不允许任何仙魔干扰始祖大计,包括你!”

“呜~”

似应声,鬼哭大作。虚空无涯,也不知是三里、三十里、还是三百里,层层惊怖,内外无穷。

“要本座配合尔等,并无不可,但本座有一个条件!”

“你说!”

“无论如何,不许动那将羽凤真翎带回翻天镜之仙。老匹夫,你若是敢动她一下,莫提什么同僚情谊,就算始祖亲至,我等,不死不休!”

“寒鸦!你!”

“本座与南极长生大帝、与凤凰一族之间的仇怨不比你们轻,但只要羽儿活着,一切皆可抛。本座已经把话放在这里了,你,还有那臭虫,自己考虑清楚!”

“哼!”

浑厚的声音冷哼一声,似不悦离去。四周寂静下来,歌声再起,仍是那般悠悠扬扬,细细品之,却多了些淡淡的悲苦。

“……原谓孤寡,老来竟添得个女儿,十分颜色,百般柔情,付与谁家郎?……”

“……七月半,老翁欢,攀门高歌送女去。枯颜回首,只添得三分断肠苦,两行汪汪泪。”

…………

“族长!青鸿与小相公的婚事已准备停当,请您示下。”

身处五色鸟族族长所居的那处宫殿中的宝座上,微心托着腮,皱眉沉思。她那骨节木杖斜倚在桌旁,疙瘩横生的杖节之中泛着仙青色的微光,彰显她那不俗的修为。

“族长?”

来通报的鸟儿久未得回应,略有些疑惑地抬头,只见他们德高望重的族长似已陷入沉思。他也很是识趣不作打扰,俯身告退。

正要出殿,族长苍老的声音却从后方传来。

“慢着!”

“族长?”

“吩咐下去,择吉日举办吧。另寻一仙去凌霄天柱收敛之地,诚邀帝君那日赴宴。”

“是!”

鸟儿喜气洋洋地飞走了,自然是因为五色鸟族已有数十年未曾举办这么盛大的婚礼了。而对比鲜明的是,族长的眉间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却不知何故。

“微澜,你说老身这么做,对否?”

“族长且宽心,既知青鸿那丫头心术不正,受些惩罚也是应当的。只可怜那位小相公中了蛊术,也是苦了他了。我族若是借着婚礼之由,揪出了诱骗青鸿丫头的妖邪,也算是能给那位小相公一个交代。筹谋至此,族长万不可心软啊!”

微心身后有一个身影影在暗处,恰是那微澜。听其言,这位主动提出请留下曜华的慈祥族长,似乎全然知晓那青鸿下蛊青莲一事,甚至还将计就计布了一场局,以此引蛇出洞。

“兄长,你百年未曾出关,族中之事多有不晓。老身一直将青鸿当做自己亲孙女抚养长大,如今她走入邪道,老身……实在于心不忍啊!更何况,老身似乎感知再次到了本族传承圣物羽凤真翎的气息,可当年那桩事过后,它早已失落,此事与诱骗青鸿丫头的妖邪、与那三个外来者有何关联,还未可知。”

微心长叹一声,蹒跚地支撑着那骨节木杖站起,她那爬满皱纹的面庞之上,又多了几分苍老。

“罢了,此事听天由命吧,将来如何,便看青鸿与那小相公的造化了……”

火!

无尽的烈火,灼得星歌生疼。

迷迷糊糊的梦境之间,她只觉得身中有千万蝼蚁在疯狂乱爬,抓肝挠心的痒与身体撕裂般的痛苦齐齐迸发开来。业火焚身,她难以自制的痛苦轻吟,双手凭空乱舞,似要抓着什么东西,可这世上除了将她诞生出的星华姐姐,还有谁能供她依靠?

“疼……”

星歌痛苦地轻声呢喃,身子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可越是蜷缩,她就越疼,如此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好难受,救救我……”

星歌无助地低呼,乱舞的双手却渐渐沉寂下来,在这孤寂的梦境中,她能如何?也唯有默默忍受着这五阴炽盛之苦而已。

可这回,她的周身忽然飘来一股清新的味道,如雨后初霁,天开云淡。星歌的整个世界都清明了起来,温暖的风自远方吹来,拂过她的面容,拂过她的身躯,如若她娘亲星后安慰的怀抱,如若她爹爹星帝温暖的大手。

是他么?

神情恍惚的星歌已分不清东西南北,自己究竟在何方,又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她都无多少记忆。但她认得身前那仙是曜华,是她一直芳心暗许的南极长生大帝,有他在,什么都理所应当,什么,都安然无恙。

一只手碰到了她胡乱挥舞的双手,而星歌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一刻也不敢松开。那只手一颤,挣扎了两下,似乎有些无奈地沉寂下来,任由她握着。

星歌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角,身上那万般痛苦在不知不觉中也远去了,她平静下来,紧紧皱起的眉间渐渐松开,有他在,比世间任何的良药,都要管用。

那只手的主人见星歌平静,便要抽身离去。星歌刚刚放松的身子一下又紧绷起来,再次拽紧了那只手,口中低低呢喃着,连她自己也不知她究竟要说什么。

“别走……”

然而那只手的主人却听得真切,他无奈一笑,俯身在星歌耳畔轻声道:“不怕,小歌,有本君在呢。”

“本君,不会走”

晨昏无周,日月无常。

自亘古以来,这翻天镜中,已不知流淌走了多少岁月。

五色鸟族对于时光的流逝向来不是很上心,晨昏全凭各仙自断,而对于年岁日子的概念,也仅限于存在于族长宫中那一本亿年历而已。计量时光的办法,五色鸟各族更是因仙而异,有用沙漏的,有用仙晷的,甚至还有论滴水多少将石块滴穿的,五花八门。

因此,要选个良辰吉日让青鸿与小相公成亲,还要各族统一,可着实伤了一番那些司历法的鸟儿们的脑筋。四族司历鸟儿齐聚一堂,叽叽喳喳了几个时辰,把那本早快烂掉的亿年历翻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堪堪敲定了时日。

“什么?”

小镇某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利且刺耳的鸟鸣,满是恼怒与不解。

“族老们商议于半月之后才成亲?这……怎会如此?”

“青鸿姐姐莫急,这俗话说啊: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姐姐与小相公情比金坚,耽误一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这……族长她老仙家怎么说?”

“姐姐,这最终日子敲定,也经族长过目的,族长自然是同意的啦。”那声音忽然声音一低,抿嘴偷笑着说:“嗳呀,姐姐这般急与情郎入洞,我们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臭丫头!说什么呐!”

青鸿给了那鸟儿一记爆栗,笑骂道。她面庞羞红,与寻常仙家女儿被调侃风月之事应有的模样一般无二。

那鸟儿捂着头,落荒而逃,口中还不忘继续道:“小的在此祝福姐姐与小相公百年好合,永结良缘了,小的告退!”

青鸿所在,正是她在青羽一族的闺房,而此时李青莲已被青羽族安排到了另一处暂居。

不在一处,自然,也就有了变数。

青鸿目送着那鸟儿飞离,再转身,面容上的娇羞却是一扫而空,如同凡间的脸谱戏,顷刻变脸。她的神情阴郁下来,这多出的半月,顿时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

缠丝蛊对于修为高于自身者,是有时效的。李青莲已是上仙,而青鸿最多不过是个下仙,境界差距甚远,当初青鸿能成功下蛊,还是靠着与那黑影作了一笔交易,有它帮助,这才得以成功。

“还有七日……”

青鸿扳着指头细细思量,喃喃自语:“迷幻虫不多了,还有最多七日,缠丝蛊就将失去效果,这……这该如何是好?”

于闺阁中徘徊良久,她终究还是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再去见那黑影一回。

“小相公,你绝对会爱上青鸿的,不爱,也得爱!”

青鸿悄无声息地只身飞出了闺阁,其言语之中,隐隐有些病态的扭曲。

可青鸿并不知,她一切的话语、一切的举动,皆被先前那看似已经远去的鸟儿听在耳中、看在眼中。那鸟儿从藏身处现身,原地转了一圈,向着青鸿离去的方向一路跟踪而去。

这翻天镜中,一场勾心斗角已经拉开了序幕,各方绸缪,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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