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旧交

那东方男子含笑立在桌边恭候史本杉，然而等来人走到面前，那俊美的脸上却闪过瞬间的犹豫，大约在思忖是要握手、拥抱，还是鞠躬。他纠结于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史本杉显然没有这一层顾虑，简单的说了句“哈啰”后，稳稳地站在东方男子对面，仔细打量了他一通，点头道，“是九王爷的种，长的越来越像你老子了。”

被眼神犀利的史本杉一番扫视，面前的男子略微有些害羞，不自然的笑了笑，伸手帮史本杉拉椅子，看他落座后，才重新坐下来。

“我该叫你金昆廷、十一郎，还是池田地？”

“小民一个，不值得史叔为晚辈的称呼伤神，在下昆廷，前来伦敦办些私事，顺道看看家父的旧交。”

“你来的巧，我两个多月前才从上海回到伦敦！”史本杉坐定后，闲闲说道，“我瞧着你比五六年前被池田将军领去日本的时候倒是瘦多了，还是瘦了看着顺眼！”史本杉本人也不是牛高马大的身材，看上去精壮干练，一身的腱子肉。

“我以前爱吃甜食。”金昆廷笑了笑，仍正襟危坐。

史本杉喝了几口茶，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似乎也想什么，也没急着说话。

金昆廷四下看了看，见身边的侍者已经退下，他略微倾着身子亲自给他续茶。

史本杉瞄了一眼金昆廷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又看了看他自己指拇指上的扳指，他们戴的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这只是家父的，我戴着有些松，就在里头加了一层金片。”金昆廷见史本杉的眼神别有深意般，就坦坦然然的把它脱下来给他看。

史本杉也取下自己的扳指，把它们放在在手里细细端凝，要研究个真伪似的，两只翡翠蝙蝠纹扳指的雕琢精美、通体晶莹，他不禁赞道，“真美！只有皇家才敢用这样鸿福齐天的蝙蝠纹。”史本杉在华夏生活过很多年，通晓那个文明古国的文化。

金昆廷不动声色的提醒道：“皇家早散了！”

史本杉不以为意，“大概十几年前，九王爷把它送给我，让我戴着玩，说它不但能避邪，还能带来好运气，我以前不信这个小玩意儿，心想哪有他说的那么邪乎呢，一小块的石头就能改命！”史本杉想了想才说下去，“后来有一次去南通，不是，应该是苏州，我记得是个夏天，在一家酒店，夜里头被蚊子咬的睡不着，脸上咬的全是疱，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洗漱，不小心刮破了脸，我当时也没在意，好像吃过早餐往上海赶，还没到上海就开始发烧，还好那天火车没受管制，到上海时被一起的朋友架到圣玛丽医院，医生断定是败血症……结果给治好了，事后医生说要是我再晚两个小时去，他也回天乏术，你说我的命大不大？上海周边小地方的医疗条件治多差，死个人比死不了更正常！还有几次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后来也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才开始觉得肯定是这个翡翠扳指在默默的保我、护我，从那以后，我连睡觉都戴着它，生怕取下来会睡成一个死人。”

史本杉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金昆廷在心中判断史本杉的这番话，看得出来他说了不止一次，知道他是个老道圆熟的政客、生意人，外交辞令也是一套一套的，因此并未全信。

曾经听说过这人前些年从天主教改信佛教，金昆廷也跟着笑了，“信者有，不信者无，爱戴翡翠的人，就是图个心安，我戴它因为这是先父的遗物。”

史本杉立马借坡下驴，“我也是，一看到它，就想到九王爷！”共同话题只要肯花些心思创造，不怕没有，他能信手拈来，脱口而出。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个红紫檀双鱼戏草的海水纹盖盒，可以装扳指、烟嘴之类的，送给史叔，闲来看着玩。”昆廷把盖盒双手奉上。

没料到金昆廷如此慷慨，史本杉神色郑重的接过来，仔细端详上面的花纹，那小巧的盖盒精工细作，雅致得很，瞧着叫人心头欢喜。

“这几年，从几个前朝王府里流散到海外来的宝贝可真不少！”

“那些东西能看不能吃，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前几年还有的卖，现在值大价钱的宝贝也拿出不来，就开始打祖上赐的宅邸的主意，有两家已经连王府都卖了。再过个10年20年，这些人坐吃等死，最后只有饿死的份儿。”

“没想到王室没落起来也快，这才几年的光景。”史本杉感叹道，最近一次的远东之行并不顺利，由于南北内斗，南来北往的火车交通一度瘫痪，官道上又多土匪刁民随意拦车子滋事，他几乎被困在上海，信息也不像往常那么灵通。

金昆廷没有接腔，只是沉默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显示他在倾听。

“九王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前朝的宗室重臣，是洋派代表人物之一，后来在对外事务中成了替罪羊，代朝廷受过，九王那一支成了闲散宗室。”史本杉很替这个空有报负、郁郁而终的闲散王爷可惜，“当年他让你拜他的好朋友池田将军为义父，并把你托付给他，我那时还不理解，没想到第二年他就辞世了。”

听到史本杉神色动容的回顾故人，金昆廷垂眸不语，再抬头，已换上一副微笑的模样，主动把那些不想再提的话题揭了过去，“史叔近期还打算去远东？”

史本杉点点头，“过了新年就启程。”他审视着金昆廷的表情，“你呢，这次来伦敦，不光是私事吧？我可知道北方内阁前任鲁总理的儿子鲁齐，还有主政津东徽三地的于督军的两个儿子，结着伴从日本追来伦敦请你给他们老子爹坐镇，当首席参谋！我同于督军打过交道，他这人倒是很爽快。”

“这些军阀政客都是无利不起早，他们来伦敦也不光是为了找我，眼瞅着两边随时准备开火，他们都需要武器装备，一听说海外华侨义赠飞机大炮，不拿白不拿，这样的好事谁肯落在后面？生怕抢不到！”

“海外的华侨只认南边五洲华侨会馆的郑会长，那批武器要怎么分配，听说得由他说了算！”史本杉说着，头朝郑征西那边偏了偏，“就是那个女孩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