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第 100 章

苏英死了。

和她仅仅认识了不到一个月，同住也不过一周，但苏英对她颇为照顾，知道她年纪小，表现也生疏，有时候还会在客人心情不佳的时候主动帮她解围——金眉也是。

虽然苏英那天气哄哄地回到房间，吐槽金眉连她这个小孩子的单都抢，但那客人偷偷在背后摸她，手脚不干净，金眉大概率是为了帮她解围，才主动坐到她身边“抢”走了这个客人。

那些客人每个都衣着光鲜，脸上被灯球晃得看不清表情，眼神是假的，说笑是假的，只有脑子里龌龊的想法和手里掏出来的钱包是真的。

在这里的每个女孩她们的眼神是假的，说笑也是假的，收进口袋的钱是真的，可互相帮助的小动作却也都是真的。

冯吴凌原本只是为了查清陈雯颖死亡的真相才来到这里，可是现在，她心中朦朦胧胧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不是第一天出现，但却随着她在这里的时间变长而逐渐清晰。

她想重新给这些女孩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当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想离开这里，她们大多都是贪图这里的高薪资源来的，虽然被限制自由，但和家里的重担、逃不开的虚荣、对金钱的渴望——和这些相比，自由又算得了什么呢。

“离开这里？”

冯吴凌曾经问过一个女孩，得到的是白眼和嗤笑。

“出去有什么好，难道回去嫁人生孩子，给人在家做免费老妈子，每天盼着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男人回来？在这里起码我还能赚钱。”

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回家打工能赚多少钱呢？我还有个弟弟，我骗家里我每个月赚三千块，我娘就让我打回去2600，一点都没考虑到400块怎么够一个女孩子在城市里生活一个月。”

也得到过这样的答案。

“与其赚不到钱/把赚来的钱给别人，不如花在自己身上比较实在。”

对于连生存都成问题的人，再提什么“尊严”“价值观”“梦想”，仿佛就像在说笑。

“不对，不是这样的！”

冯吴凌差点就被这套理论说服了。

但此刻苏英的死让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哪怕有一个人要逃出这里，她也要帮这个忙，还有就是，这些女孩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她们有名字，她们的死因需要外面的人记住。

冯吴凌顺着安全通道的楼梯蹑手蹑脚地向上——大部分服务生和保安都在大厅里，安全通道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警察没有找到肖昌，冯吴凌猜他已经逃出了洛斯特，或者不知道藏在这座大楼的哪个角落——虽然她每天的活动范围很有限，但听在这里工作几年的女孩子说过，这座楼里有很多暗门和暗道，没有专人带领根本找不到入口和出口。

冯吴凌不敢开灯，摸着墙面一路往上，很快就到了四楼门口。

一道铁门之外，从细长的窗户口望出去，就是冯吴凌梦寐以求的监控室。

她攥了攥手里的U盘，出了汗的手心摸在铁门上，留下一个淡淡的湿手印。

就是现在——

“啪。”

“回放。”

保安张宝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在武彬身后的戴志高，戴志高微微点头，见状，他也只能吞了吞口水，将已经看过三遍的监控录像重新又放了一遍。

一分钟过后，武彬阴沉着脸没有开口，张宝华也不敢轻举妄动，就任由监控视频继续播放，直到摄像头里出现了武彬一行人的身影，才听到那一声“停吧”。

张宝华解脱似的按下暂停，起身的时候酸疼的膝盖微微颤抖，一瘸一拐地站到旁边。

“你说，她刚才干什么了？”武彬直接问戴志高。

戴志高低头，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我跟到三楼中间，看见她在四楼门后面坐着。”戴志高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起伏，“后来肖哥突然从三楼出来，我怕那个女孩看见他，就和他一起下楼了。”

肖昌嗤笑：“这小女孩算什么，我——”

“闭嘴。”

武彬一开口，肖昌表情讪讪。

“武哥，我……”

“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闭嘴吧。”

“……是。”

和几小时前的武彬相比，现在的他让人不敢直视。

房间里只有武彬、肖昌、戴志高和张宝华四人，张宝华早就被屋内僵持的气氛和武彬不断散发的威压吓得双腿直发颤，收在腿两侧松了又攥，感觉耳朵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小戴。”武彬转头看向戴志高，“你会看人，觉得凤林这小姑娘怎么样？”

戴志高虽然不如肖昌和武彬关系紧密，但对于戴志高对冯吴凌特殊的态度，平时他也听会所的姑娘说了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为了她朋友陈雯颖来的洛斯特。

这个所有人当然包括武彬和肖昌。

肖昌嚣张惯了，对一个高中生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他没有动冯吴凌，纯粹是因为武彬的命令。

那么武彬又是因为什么呢？

默许冯吴凌进洛斯特，默许她偷偷把自己的工作换成招待，默许她用“凤林”这个名字，甚至看着她一步步从外围查起，逐渐查到肖昌的头上。

如果不是这次苏英的死引来了警察，今天见过肖昌的冯吴凌很可能会把他暴露出来，武彬还会不会继续放任她进入监控室，拿走录像呢？

“她不是这里的人。”戴志高斟酌片刻，开口说道，“如果可以，她能离开这里，对她，对我们都好。”

武彬听罢，若有所思。

沉默了半晌，他摆摆手：“都去忙吧，我和肖昌说两句话。”

离开办公室，戴志高和张宝华从安全通道下楼。

张宝华等两人下到三楼，才长舒了一口气，边走边抬手顺着胸中那口气：“高哥，我真佩服你，我对着武经理都不敢说话，你是没看见他刚才那个让我回放监控时候那个眼神，跟要杀人似的。”虽然安全通道没有监控，但他还是压低声音，“幸亏凤林那个小姑娘没出去——话说回来，她胆子可真大，竟然敢自己一个人上四楼。”

戴志高顿了一下。

“她这不是也没上去吗。”他说，“朋友死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坐坐，也很正常。”

“朋友？”张宝华觉得有点可笑，“这地方哪有朋友。”

戴志高斜了他一眼：“咱俩不是？”

张宝华一愣，自觉输错了话，眉头一皱：“高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是兄弟。”他特地咬重了“兄弟”两个字，“咱们和她们……不一样。”

都是背着良心赚钱，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这句话戴志高并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回想起了带着手底下这帮兄弟从上家夜总会离开之后，还去一个工地短暂待过几周，当时工地出了人命，是安全设备的问题，他们没有责任。当时从工地撂挑子走人的时候，他们气势十足，一个个嘴上喊得义正词严，仿佛自己是和邪恶势力对抗的英雄，尤其是张宝华最年轻，喊得声音最高。

怎么当初说着要和“工人兄弟们”永远站在一起的人，到了这儿，就“和她们不一样”了呢？

同样是死了一个人，从楼上摔下来，和被死在浴缸里，就不一样了吗？

和张宝华在楼梯口分别，看他走向门口，戴志高在大厅转了一圈，照例做了常规的电路检查。

他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他，但他还是按照往常的程序，一丝不苟地检查水电、消防设备、安全门，最后整理完一切，才摘下手套，将大厅的门从内部上锁。

回到宿舍关了门，感觉到那道视线被隔在了门板外面。

就这门缝里的光，他弯腰在地上摸了摸，捡起一根黑色的棉线，在手指捻了捻，收进口袋。然后俯身伸手到床下，感觉到满手的灰尘，便安下心来，起身打开房间里的灯。

武彬不相信任何人，很明显，今天冯吴凌明明已经到了四楼门口却迟迟没有推开门的举动，让武彬怀疑到了当时同样在安全通道内的自己，所以刚才反复看了那么多遍监控录像，趁那段时间派人来了自己的房间搜查。

所幸他是个谨慎的人，自从武彬和自己搭话的时候开始，他就留了一个心眼，把手机和张宝华拿给他的名单先藏在了床下面。

或许武彬也已经意识到了，这次警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如果是以前，洛斯特死人的消息根本不会传到外面，就算警察来，也只是走个过场。可是这次，连市公安局刑侦队的队长都亲自出现在了洛斯特的一楼，还大张旗鼓把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厅里盘查，就不是有人打电话报警这么简单了。

洛斯特里的人不允许拥有自己的手机，大家的房间里有内部电话，想要对外打电话可以通过走廊的电话亭，一切行为都在监控下进行。

这个时候，不管武彬怎么想，戴志高都要先保护自己——

绝对，不能被他发现自己带了手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