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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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昌蕴离开之后，汪雯芙才觉出一丝凉爽来。

家具大都是竹子的质地，不似现代装修好许久的房子也会残留甲醛乙醛的味道，淡淡的竹香萦绕鼻尖。

老黄上携带了许多棕色的小点，密密麻麻的。而竹木条的床板却又显得油润如玉，偏向蜜糖的甜棕色，中间隐约可见的人形更是光亮，暗示着它是张使用频繁的单人床。

上放这个长条竹枕，中间凹两头翘的样子，染红的部分组合成萱草的款式。

眼见宽敞的屋子只余她一人，又少了一个热源。伴着悠悠竹香，还有不知从何处蔓延来的干净凉意。

这里与她见过的其他旅店不同，屋内不设屏风，一应器具都是实用至上。

拨弄机括就会竖起的百叶窗样式的窗户，她轻推着扳手，调整缝隙的大小。

唔，屋外的湿热又逼仄的风简直能叫人抓狂，汪雯芙只留下小小的缝隙。

她突然觉得口渴了，是一种几乎无法忍耐的口干，连唾液都无法阻止喉咙发紧。

但是她不能放松。

也许之后，苏昌蕴会解释今日种种，可看起来恐怕二人要住在同一间房中了。

拿到钥匙之前，苏昌蕴给麻婆婆解释了哈崽儿的存在，麻婆婆一点也没在怕的，揪了揪它的耳朵，对它嘱咐了一句“莫吖银”就没有下文了。

‘莫吖银’就是‘别咬人’的意思。

被揉了耳朵的大黑猫满不在乎的扇扇圆耳，似乎对楼底下的动物有些兴趣，可还是跟着他们上了楼，此刻正蹲在她身旁静静的蹲着。

端回饮品与食物之后，苏昌蕴顺手将门拴上了。

“豆饭和馓粥挑一个。”

两只破旧粗瓷碗都带了一点缺口，餐盘上的竹筷却还很新。

一碗是橄榄绿色的颗粒糊糊，另一碗里都是些棕红色的豆粒。

深绿色的饮品散发出煮烂的艾草味。

她挑了棕红豆粒的那一碗，用筷子扒拉了一口，就有些咽不下去。

又硬又磨牙的口感着实不太好，鼻腔里的气息告诉她这不是她习惯的味道，豆子皮囊内部的绵沙却在诉说已经被煮熟的结论。

“唔，有点吃不惯。”汪雯芙撅着嘴，不大乐意。

她又喝了一口浅棕色的饮品，差点没被送走。

那是一种类似烂席子回味像风油精的味道，明明闻起来和普通麦草没什么区别。

见她一脸厌恶，几欲作呕，苏昌蕴却道：“这是地芙草煮的消暑汤，在雷泽用来待客最受欢迎。”

“可这味道那么奇怪...还有这饭，也太硌牙了吧...唔，就算加我那些个调料也很奇怪啊......”

“雷泽多蚊蝇，地芙汤吃了可以驱虫，你不吃之后只怕会受累。雷泽不产稻米，主食只有这些杂粮。唔，豆饭什么的吃久了会习惯的，没那么难入口...当然了，怎么都不如你料理的好吃......不过你是女的，娇气点儿也没什么。”苏昌蕴挠挠头，似乎在考虑着对策。

在饿肚子和可能暴露的风险之下，她选择对自己好点，放下筷子对苏昌蕴说道：“苏师兄，其实我包里带了大米和面......”

“你不早说！”苏昌蕴激动地唾沫星子都喷出几点来，“米面和棉布丝绸可是硬通货。你带了多少？要是带得多了，我们的事还会更好办些！”

汪雯芙阻止了他想跟着来清点行李的举动，二人背了差不多大小的箱笼外加一只手提包袱。

她带的粮食，明面上只有不过半百斤数，是锻炼□□的利器，与陨铁手钏是一个作用。

远在出发前，汪雯芙就用油纸包分出了一些面粉精米，一包便是一斤多一点的量。

将箱笼中的一包细面粉交给他之后，苏昌蕴颠了颠对她说，“想吃鸡吗？羊肉？这个量半包能换两只肥鸡。”

他并不是嘴馋，给师妹改善伙食是其一，金子是雷泽唯一好使的货币，哪怕是散商游户都知道的。而金子不易获得被打劫时也一抢一个准。

穷山恶水出刁民，为了活下去干出什么来都有可能。没有足够的食物时，别轻易考验人性。

雷泽太过湿润，还热，哪怕是油炸，食物也不易保存。

放进肚子里，就是它们最好的归途。

然而，论流通性，粮食却是比金子更受欢迎的，尤其还是细粮。

本土的主粮对外乡人来说，简直噩梦。散商却是愿意为了货物，而定期受这样的‘苦’。

比如等待百转莲成熟的。

百转莲是安产药的三个主角之一，需求量巨大，却只能在百转源获得。讲究君臣佐使的安产药剂决不能没有它，有那么几年价格甚至赶上了同体积的

黄金，这也是其他几州人的共识。

每年这有这个月能够避开浓密的瘴气，获得几条进入百转源深处的小路。

尤其是到了今年这样百转莲的大年份，守候在那处的游商数量是可以想见的多。

更何况还有之后伴随而来的感恩盛会，亦是有参加价值的活动。

即使是游商，也要得到罹罗城的允许，才能得到进入百转源的资格。

二十斤最上等的细面、半匹细棉布、四十斤未脱粒干麦子或是三十斤精米，都是能从寨中首领那里换来一个资格的标价。

金子这样的货币被降为次一级的交易品，只因为它不能直接吃喝。

身处这样的异乡，快速融入其中最好的方式，便是用这样的事物产生交易，而不是使用钱财

苏昌蕴第一次到达雷泽，吃过许多苦头，更是明白其中的不易，况且他还带着一个人。

同行的师妹是个惯嚼用细粮，生活精细的。出门在外二人难免被看做一体，直接以‘夫妻’的名分捆绑在一起，能避免许多繁琐，所谓‘潜规则’还是要给她解释清楚的为好，免得坏了事。

他在雷泽生活了半年多时光，探听到许多秘辛。

对外人来说是秘辛，其实不过是人家默认的习惯罢了。

譬如，尚未成家的后辈，无论年岁多大都被叫做‘娃娃’，象征尚需长辈照看，行为上得不到完全的自由。

年近三十的他觉得这称呼有够羞耻与尴尬的，才蓄起了长须，还打起了与她夫妻相称的主意。

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失败了，在这个照顾过他一段时日的麻婆婆心目中，他只是个‘娃儿’。

婚礼的举办并不容易，至少要拥有一桩单独的吊脚楼，还要摆上至少二十桌酒席，让自己寨子里的人来吃一顿丰盛的，与信仰的神明一起做个见证。

只有举办这样的仪式之后，男丁才算成年。

席面一定要有别州食物，象征男人有对土地的支配力量。细面与大米是顶配，而买不起这样精细东西的，只能从游商那里换邻州的瓜果。柠柚通常是不那么富裕家庭的首选，果子不大一掌能放下五只，关键是极耐保存，游商更加愿意买卖这样的商品。

而切开之后多汁的果肉还会散发出浓烈的芳香气味，鼻子能接收到暗暗发甜的滋味让它十分讨喜。除了味觉上得到了酸涩的反馈，它几乎没有别的弱点。

关键是它的价格并不昂贵，所以能成为流通已久的商品之一，即使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价值。

它是来自酆都与雷泽交界、十万大山的馈赠，每年无数掉落地上，变成一层又一层的腐土，滋润了后来生长。

游商只要做好规划，将每年只能这个时节的柠柚带进来交易，出清成年男丁能带入的重量，至少能获得半年的嚼用。

作为婚礼的席面，如若登场的是难以入手的主食，也更能体现男方对妻子的重视，故而大多女子甚至愿意倒贴嫁妆置办出这样的席面来。

雷泽人多彪悍，无论男女。只有看对眼了，家中谈妥当之后，才会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除非生离死别，这方水土信奉从一而终，‘终’代表的死亡并非存世的一人必须为去世的守贞，而是双方的忠诚直到一方死亡才允许终结。

谁人要是不遵守，单方面另娶另嫁，便要承受全寨的怒火。

这便是婚礼的神圣。

既然汪雯芙带了额外的细粮，他就可以做更多的谋划。

据他所知道的这个寨中就有四名还在为婚礼积攒财富的同龄人。

与他们做交易，正是各取所需的好事呢。这样的事，是不能绕过麻婆婆的。

麻婆婆正是这一族——少数愿意与外界多有交流寨中话事人。

先前他虽然与麻婆婆多有交流，可还不够稳定。

越想越顺的他觉得没那般着急了，将面粉放下再度拿起碗来很快囫囵吃了个干净。

之后就细细与汪雯芙解释起来，包括为何要与她示外以夫妻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