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过新年，放鞭炮，重头开始红彤彤

“新年好，新年好，”认识不认识的，见面都喜气洋洋乐呵呵，“祝您老身体越来越健康，儿孙满堂福满堂。”

“呵呵呵，”白头发连着白胡子的对门老爷爷，完全不见平日的不苟言笑，红彤彤的中式棉服衬得他的笑容如同花儿一般灿烂，“谢谢你，小丫头，也祝你新年快乐，赶紧找个如意郎君。”

我们新家的对门，住着一大家子三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儿女一双。

爷爷平日总喜欢板着一张脸，活脱脱全世界都欠了他几百万一样；奶奶有点迷糊，经常找不到家门忘了自个儿是谁；爸爸是个见谁都笑的和善人，黑瘦黑瘦的小身板硬是扛起了一个家；妈妈圆乎乎的，整天在家带着娃不上班，没事就推着双胞胎小推车在楼下跟人聊天。

“谢谢爷爷。”这个爷爷虽然看起来很凶，而且因为住对门的原因，我总是能够听到他在家吼人发火的声音，可是他对奶奶是真好，很好的那种好。

奶奶可能有点老年痴呆，又经常乘爷爷不注意，一个人就沿着半开的家门走了出去。迷迷糊糊的老人家从来不懂得坐电梯，总是右手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去。

要知道，我们住在28层楼。

到了楼下，对于周围的车鸣人声，迷茫的老奶奶就会害怕。她光滑细腻的双手，紧紧拽着衣服的下摆，无助而迷茫地低声求救：“老头儿？老头儿，你在哪里啊？我一个人，害怕。老头儿······”

奶奶胖乎乎软绵绵的，皮肤细腻光滑而白嫩，一点都不似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爷爷很宠她，几乎是把她当女儿、孙女养，呵护得超过自己的儿孙。

不知道人在何方的老奶奶，一个人就这么踩着三寸金莲慢慢走着，有点跌跌撞撞，仿佛被生活摧残得绝了望。

于是，总有人在身后远远地指指点点：“那个老太婆又一个人出来了。”“他们家怎么就不安排个人看着啊？太不负责任了。”“就是，万一出个事，算谁的责任啊？”“你至少给人挂个牌，留个联系方式啊。”“我怀疑是他们家人就故意让她这么出门碰瓷呢。”······

上下嘴皮子一碰，不过脑的话总是轻飘飘飞了出来，说话人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语有什么意义。

言论自由，不是吗？

但总有热心的人儿会上前：“老奶奶，您怎么一个人啊？您的家人呢？”

奶奶眨巴着跟波斯猫一般明亮澄净的大眼睛，愣愣地望着说话的人，她听不懂这边的话，她脑子也转不过来说话人所表达的意思。

于是，热心人就以为奶奶是位聋哑人：“我带您去找物业吧。”就在小区门口，应该就是本小区的吧。

说完，就准备上前搀扶老人家。

可是，他这个善意的举动却不知道触碰了老奶奶哪根神经，让她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地跌坐在地上、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襟：“不不，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小伙子不过二十出头，尴尬地维持半弯腰的模样，伸出去的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周围人指指点点：“每次都这样，装什么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一个半截子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人小伙子长那么帅，瞎了眼也不会侵犯她的啊。”

······

人，究竟有多恶毒，才能轻飘飘地用蔑视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记得有个女行为艺术家，为了测试人性，做了这样一个实验：她给观众准备了72件物品，从玫瑰蜂蜜到剪刀匕首灌肠器，甚至于还有一把装有子弹的□□。

女艺术家将自己麻痹，6小时内，参与实验的人从剪碎她的衣裳、到在她身上划下一道道伤口、甚至于还有人拿起□□对准了她······

人心、人性，还是不要想太多、抱有期望为好。

所以啊，这些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就可以把最恶毒的猜测用在一位老人身上。

“你们干什么？”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爷爷，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让开，全部给我让开。”

爷爷是白发了，可是挺拔的身姿和中气十足的语气，让围观群众让开：“我家老婆子胆小，你们一帮子碎嘴的，围着她干什么？”

吹着胡子瞪眼睛的老爷子，让周围人三三两两全部散开了。

至于离开的人儿会如何谈论、评价今儿个遇到的事，谁也不知道、也无能为力。

小伙子站了起来，有点无措。

老爷爷小心地慢慢靠近惊恐陷入自己世界的奶奶：“老婆子啊，是我啊，我是小哥啊。你看看，我是你的小哥啊。”老爷爷一脸心疼与愧疚，“老婆子啊，是我啊，小哥啊，你再仔细看看？”

老奶奶整个人团成了团，自己抱住自己，仿佛才能够保护住自己：“小哥？小哥你在哪里？我害怕，你的阿妹害怕啊。小哥，你快来救我啊。”老奶奶睁大眼睛，不聚焦的视线在四处寻找，“小哥啊，我害怕啊，我疼啊，你在哪里啊？”

老爷爷湿了眼眶，他无意识地跪在老奶奶面前，觉得自己都不配直视老奶奶那一身已经沾染了灰尘与泥沙的乳白色旗袍：“对不起，对不起，阿妹，对不起，是我回来迟了······”

慢慢的，哭累了的老奶奶，就那么抱着自己，睡着了：安安静静，眉眼舒展得仿佛岁月静好的模样。

平复了心静的爷爷，摇摇晃晃站了起身，小心地上前，动作轻柔地抱起了奶奶，仿佛怀中还是那个娇羞得喊着“小哥”的阿妹。

“大爷······”小伙子不由自主地伸开双手，想要接过老爷子手里的奶奶，“要不，我来抱？”

实在是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抱着奶奶走路都有点摇晃。

老爷子摇头，声音低柔：“不用，我不会再让她受一点伤。”

小伙子站在原地，他无从猜测这对老夫妻经历了些什么，可是他知道，那是岁月划下的痕迹，痛苦而清晰。

······

可是，再深的痛，都将成为过往，不是吗？！

假如生活太苦了，那就吃颗糖吧：吃颗糖，就不苦啦！

“丫头啊，吃糖。”同样穿得红彤彤的老奶奶，慈眉善目，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把糖，递给我，“吃糖，就不苦啦。”

我赶紧半弯着腰表示感谢，双手捧着奶奶送我的旺旺红包装奶糖：“谢谢奶奶，奶奶给的糖，甜。”

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很喜欢我，连带着爷爷对待我也越来越温和：我很喜欢这位老人家，她如同经历过岁月风霜的天鹅绒花，平和美好。

“讨喜的小丫头，”奶奶最喜欢我望着她甜甜地笑，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老头子，快给红包，给个厚厚的大红包。”

我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奶奶，我大啦，不能拿红包啦。”双手奶奶给的糖实在太多，我得双手捧着。

爷爷从怀里掏出一把红包，把最厚的那个递给我：“给你，你就拿着。”望着我吹胡子瞪眼的老爷爷，转头望着老伴儿的目光温柔。

奶奶不待我拒绝，就牵着爷爷走了，语气欢悦得仿若还是十七八的模样：“小哥，我阿妈今天允许我迟点回去，我们到隔壁村子看财主家放烟花，好吗？”

“好，”爷爷低沉的回声仿佛透过了岁月，飘飘忽忽传入我的耳朵，“只要你开心，就好。”

望着这对老人的背影，我看到了岁月的美好、爱情的坚韧。

转头，看到倚着家门抱着孩子站着的对门的孩子妈妈：胖胖的妈妈怀里抱着一个，腿边推车上还熟睡着一个。她望着爷爷奶奶的背影，满脸鄙夷、眼神恶毒：“老不死的。”

我很震惊，但也很尴尬。

我不知道是孩子妈妈没有看到我才这么说，还是虽然看到我了却毫不在乎。

显然，是后者。

孩子妈妈望着我一脸尴尬的模样，居高临下地指点了我两句：“小姑娘，我劝你跟这对老东西不要太亲近。不知道别人的底细，就不要太熟稔，省得自己以后嫁不出去。”

转身，关门。

呃······

可是，我没有听懂啊。

回家后，我才好奇地跟蒋妈妈打听对门老两口的事情：“妈，什么情况啊？”

我一向对八卦不太上心，最近又忙着搬家啊、找工作啊、自怨自艾什么的，还真的没有注意过对门的事情。

穿着黄色毛皮大衣的蒋妈妈，正在厨房煨着八宝饭：“他们是战争的牺牲品。”

对门的爷爷，娶了奶奶后不久，就去当兵了。

而他走了后，奶奶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爷爷在战场上敢拼、脑子又灵活，慢慢当上了排长，成了敌军眼中钉。

后来，有几个敌军，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奶奶，把她给玷污了······

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如果不是为了等爷爷回来，奶奶早就没了。

可是，她也没有撑多久，见到爷爷第一眼后，就晕倒了过去。

再醒来，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所以啊，”蒋妈妈叹了口气，“那位老爷子一直觉得对不起奶奶，他也一直觉得现在这个模样对奶奶是最好的安排。”

“那他们家那儿媳妇······”我总觉得这个孩子妈妈让我感觉不舒服。

蒋妈妈也不喜欢那个人，瞪着眼眉：“那个就不是好东西。她们家穷，老爷子一家条件好。她先骗得对门小孩子爸爸的信任，然后灌了孩子爸爸酒，把自己给搞怀孕了，就嫁进门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很诧异：我家蒋妈妈、我家高贵清纯的蒋妈妈，竟然好八卦。

蒋妈妈脸上有着一瞬间的不自然：“你还听不听了？”

我赶紧求饶：“听听听，”把蒋妈妈惹火了，倒霉的一定是我。

“结了婚后，孩子爸老实，什么都听她的，她在家也就当家做主，不停贴补娘家，拿钱拿米，还利用老爷子的关系给自家几个亲戚找了不错的工作。后来，她娘家家境和地位上来了，她又反过来嫌弃老奶奶丢她人了。”

蒋妈妈叹了口气，掀开锅盖，“老奶奶为什么在家待不下去，虽然她听不懂，但她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八宝饭如同人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勺送进嘴里的米饭，藏着些什么。

我也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