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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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上移，林茂和望见了一双冰冷的眼睛，这比腊月的寒冰还要冷冽的目光，估摸着寻遍整个地球，也只会在一个人身上看见。

林茂和使出一股蛮力，用紫微笔挡开那把刀，巨大的冲击力令他后退了一小段。他仰起脸，看见原本以倒立的姿势使刀压着紫微笔的江自流在空中打了一个漂亮的旋儿，平稳着陆。

江自流伸手在寒光闪烁的刀面弹了一下，脸上现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茂和微微张了张嘴，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既然都来累渊谷了，却不来跟老朋友打个招呼，也未免太过薄情了吧。”江自流说，脸上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深得叫人一时有些看不透。

林茂和的舌头有些打结：“流……你怎么会在这儿？”

江自流收了刀，把手插进口袋，朝着林茂和悠悠地晃过来，脸儿凑得离他很近：“你以为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经对方这么一说，林茂和才稍稍有些缓过神来。对哈，他现在是在妖界，而且还是在累渊谷，而江自流身为累渊谷的老大，肯定——

可想到这儿，他又忽然觉得好像哪儿不太对劲。

这会儿累渊谷的老大……难道不是丹朱吗？

记得上次分开的时候，江自流的功力尚未恢复到巅峰状态，自己那番话更是一下把他气得不见踪影，可现在对方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说——

他禁不住又偷偷瞄江自流一眼，发现对方的状态果然与之前大有不同，最明显的就是那双眼睛，较先前多出了不少自信。

这让林茂和有些好奇，很想开口问问对方最近都遇到了什么好事儿，可一想到上回闹的不愉快，那问话的冲动便一下烂死在喉咙里，引得他只是低声简略地说了句：“上回的事儿……对不起。”

江自流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林茂和指的是哪件事儿，却只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啊，没关系。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已经忘了。”

林茂和当然知道对方不可能会忘，而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只不过是为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只是，他却一时不知该怎么沿着这个台阶走下去了。

“看得出来，你进步不小。”可江自流开口了，还将话题转移开去，看样子是不想再这么僵持下去了。

“你不也是吗？”林茂和很快回话，却没仔细考虑过自己这么说究竟合不合适——毕竟对于江自流而言，哪有什么进步不进步的，他只要能恢复到自己原先的水准，就已经足够强大，哪怕是丹朱，也得对他礼让三分，万万不敢大意轻敌。

像是对这个话题感到了腻烦，江自流又转而发问：“这回来累渊谷，是预备干什么来了？那个烦人精居然没和你一起，看来这次的事儿是非同小可呀。”

林茂和被噎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谷悦心不在。想着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林茂和以眼神示意江自流不远处有块大石头，或许他们可以坐那儿慢慢聊。

分开许久，再见都有些陌生，如果能借这次长谈拉近彼此的距离，消弭之前的误会，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

概括，概括——这件事林茂和已经跟谷悦心演练了太多遍，所以这回在江自流面前再次重复，林茂和只觉得顺畅到有一种在交作业的无聊感。不过，江自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在累渊谷宅了一段日子，见闻却比在人界时少了。”江自流说，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来人还是不能一直呆在自己的舒适区，不然时间久了，就容易被原先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人迅速超越呢。”

林茂和当然听出来他这会儿嘲讽的是谁：“你这毒舌的毛病可得改改，不然以后娶不到老婆，可就得一辈子孤独终老了。”

“我要老婆干吗？”可没想到，江自流居然浑然不在意，还反呛林茂和一句，“我有兄弟就够了。”

可话说到这儿，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现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敢情你有老婆了？难不成是那个烦人精？”

林茂和脸一红，语气却不太客气：“这跟你有关系吗？”

江自流贱兮兮地一笑。虽然从林茂和的表情里猜出了答案，可今天他难得能听到外头发生的精彩故事，只觉得这阵子郁闷的心情都得到了舒解，也就不再毒舌林茂和，只把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嚼着，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

但是，林茂和可做不到像他这么淡定，甚至还有些看不习惯如此平和的江自流，便没话找话道：“喂……我说，上回的事儿，你真不生气吗？”

“什么事儿？”江自流把狗尾巴草从嘴里取下来，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他对林茂和的问题感到疑惑。

“我之前那样说你，你真没往心里去？”林茂和小心翼翼地问。

“你可真是够婆妈的。”江自流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耐烦了，“我不跟你说过我早忘了吗？放心，就算我还记得，也真没往心里去。”

可林茂和清楚地记得当时江自流是怎样愤怒地攥住自己的衣领，转身离开的背影又有多失落——他实在很难相信江自流心中会没有一点儿情绪起伏。

见林茂和一直盯着自己，目光灼人得就像无言的拷问，江自流只得叹口气道：“我实话跟你说吧，那一天我当然是生气的，甚至气得连动手杀了你的冲动都有。我生平最恨别人戳我的痛处。但我也知道，你那么说，也并不是为了嘲讽我。

“其实，人只有在过得不好的时候才会记恨曾经给自己造成过痛苦的人。一旦过得好了，这些事儿，就都算不上是事儿了。”

林茂和只觉得内心有所触动，说话的语气都跟着变得有些不淡定了：“真好啊。我也想过得好些，这样就能把过往的一切全都放下，不再活得那么消极了。”

“怎么了？”这话里显然有话，很自然地便勾起了江自流的好奇心。

这些话林茂和断然不会对谷悦心说，因为他知道对她说了只会让她担忧，影响她的心情，甚至给她带来烦恼。说到底，恋人终归是恋人，隔着层膜反倒能产生一种朦胧的美，彻底敞开反而失了新鲜感，最后容易相看两生厌，就像已经被嚼烂的口香糖那般索然无味——可是面对朋友，就不容易有这样的顾虑。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最近在闭关修炼。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修行好难，甚至想到下一步都会有窒息感。也不是说害怕失败，就是单纯地感觉到疲累，没有继续下去的动力了。你们一个个的又都那么厉害，光是和你们呆在一起，我都感觉好自卑，完全想象不出以后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的人……”林茂和仰望着星空，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消沉。

“只是入门，就觉得难了？那以后的路还不得跪着在地上走？”江自流说，嘴角的笑意一如既往地带着些淡淡的嘲讽。

“怎么呢？”林茂和问，却也不是真的疑惑，只是想听江自流继续说下去。

“入门的时候，你好歹有师父带着，能很快弄清自己的优势与劣势，即使走了偏路，也能很快被纠正回来，更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可等你真正入了门，再没有师父带你，那下一步该往哪儿走，又有哪些东西是需要规避的，就都需要你自己去思考了。

“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个敌人会在哪里出现。

“你只是习惯性地提醒自己要变得更强，却永远不知道自己提升的功力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那种感觉，就像把拳头打在棉花上，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儿使力。”江自流说。

林茂和有些惊讶——他不知道江自流为什么能有这样通透的思考，在他看来，对方并不像是有师父的人。

像是看出了林茂和的疑问，江自流微微一笑道：“别瞎猜。我是一路单打独斗过来的，能历练到现今这样的程度，或许靠的是运气吧。我想说的只是，你已经够幸运了。想想吧，才不过只是这样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你的修为都已经快要赶上我们这些有着几千年功力的妖怪了。别不知足。”

林茂和只觉脸上有些发烫，却依旧嘴硬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你们所经受的历练，你们所拥有的高修为，在以后都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可对我来说，却不是这样。”林茂和说。

“有什么不同吗？”

“你们是妖，可以凭借强大的妖力在妖界谋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存下去。你们不用为饥饿、贫穷、疾病和难以预测的未来忧心，因为你们长生不老，只要没被夺走生命，你们就可以一直这样惬意地生活下去。

“可我是人。

“我有家人，有朋友，有许许多多斩不断的牵挂。

“我终有一天会老，会面临死亡，而哪怕在我活着的时候，也还要成天操心自己的未来，马不停蹄地工作。不然，我就有被饿死的危险。

“在这场风波平息之后，我若要选择继续为人，就得接受这个规则，照这种方式本本分分地生活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我的修行成果就派不上丝毫的用场。

“甚至，我还可能像初云师父那样，因为拥有罕见的能力而被周围的人视作异类，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后不得不选择退出，一个人独自隐居于山林之中。

“可若是那样，这些本该由我来承担的流言蜚语，便会转移到我的家人身上。

“如此一来，我便成了逃避的懦夫，还要连累家人一辈子受人议论、遭人耻笑。

“我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像初云师父那样潇洒地去享受孤独。

“而如果我选择回归现实，那就像我先前所说的，这些修炼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压根就派不上丁点儿用场。

“如果我还在学校读书，那我或许可以用它保护我自己，或者扮演一下正义使者的角色教训一下学校里头的那些恶霸。可是现在，我已经步入社会了。成年人的世界，无外乎金钱与地位。没有钱，就没有办法在社会上生存下去。没有钱，就没有办法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没有钱，或许意味着你的后代也要因为贫穷而遭受许多不公平的待遇。

“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好我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

“修炼不可能帮助我在人类社会立足。而如果一样东西最终派不上任何用场，我又为什么要钻研它呢？”

江自流没有立即接话，只是仰头去望天上的繁星。

今晚的星星特别明亮，一闪一闪的，就好像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片刻的沉默过后，江自流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得似有一种思索之意：“我听那个烦人精说，你很喜欢看书？”

“是的。”林茂和点点头，却带着点儿疑惑。

他不明白江自流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