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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曲如令:无一而终

“如今你们如何打算”唐霜天就是讨厌极了甘青司,可此时也没了太多心思计较。

甘青司淡道,“我原本打算回荒岛一趟,可对方都已经找上门了,那里必定也无甚踪迹,去也是徒劳罢了。眼下想走玉岭一趟。”

“玉岭”

“有些事想去一探究竟。”甘青司也未多言,“多谢你出手相助。”

听了这话唐霜天更是不自在,起初甘青司带走唐轻尘后他就立即派了人马暗守在他处,可未料到会收到一封信,上面交代了事情来龙去脉,包括唐轻尘已故。他沉思许久才按捺住找上门的想法,随即决定陪他演一场,若是放在从前,他必定不会留半分情面,可信是席若白写的,残魂也是从他身上而来,见过黑衣人的池九霄更不会说谎,由此他便放手去做了,“我只是想查清楚轻尘的事,并未帮上什么忙。还有,既然靳谌是你北楚之人,又和你关系匪浅,你也逃不了嫌疑。”

“那你要把我抓走吗”甘青司老实伸出手,可对方只瞥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谅你也没有那胆子,我需回门与长老交代,轻尘的死因由你们去查,若是需要援助尽管开口。”

“此话当真”甘青司一脸怀疑,看得一众弟子恨不得上去给他几剑。

唐霜天轻哼,“绝无虚言。”

“别跟着我们就成。”

“好,可你们带着轻尘去查,莫要让他受半点伤。这件事我原本不同意,可七子的决定我无从反驳,但你要知道他唐轻尘是我门人。”

“一定。”

灰尘扬起之际,身后人儿依旧伫立在原地,甘云归回头时唐七子仍是柔柔笑脸,仿佛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告别,可他知道他们早已永别,而她又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顿时他开始有些气恼为何自己没能力救下唐轻尘,还给她一个完整的兄长。

“江师兄,唐轻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溢用了四个字回答,“温文尔雅。”

寻踪谷九弟子唐轻尘闻名于三国不仅是因其绝世的容貌,更是他无与伦比的气度,他待人温和,总是笑吟吟的。在门内上下无一点首席弟子的架子,更无半分直系子弟的戾气。上到寻踪谷藏经阁,下至寻踪谷练武房,他总是和气与门人指点。性子随和他却极少外出,唯一的乐趣便是与小他四岁的妹妹唐七子上街卖字画,自从唐七子远嫁西越后,他便终日待在寻踪谷研经论道,是谷中出了名的窝里蹲。

甘云归听完莫名感慨,“不过二十一年岁,可惜了。”

“是啊。”江溢也不禁惋惜。

云色浅淡,许是下过雪的缘故,苍穹净透出一股子萧瑟,甘云归怅然若失的将视线投向天空,留下一声低不可闻的哀叹。

回程的路拖得很慢,足足花了七日才到得凤地界,席杳率领一众弟子与席子期几人道别,踏上回昭溪的水路,其余人未免风餐露宿便趁着黄昏前赶至得凤城中。

哄闹大街上,席若白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甘青司,路过的人觉得好笑可当事人却颇为自豪,春风得意的样招摇不已,若不是顾忌他身上的伤势,江溢绝对会踹上他几大脚。

甘青司得意的劲头还没过够,跌跌撞撞的行人猛地撞他个浑身爽利,那钻心的疼直让他抽气,待他抬眼就见人低着头不住道歉,等对方直起身子他才看清模样,胡渣尽显,脸色蜡黄,那一丝丝头发只差没滴出油来,晃眼看去还以为是一落魄人士。

“孟公子”席若白出声问后,就见对方匆忙打量了眼便急色扒开人群往前跑。

“孟止”甘青司不确定的开口,可方才那人的样子他难以辨认,实在不像是意气风发的观淮书生。

“莫不是我认错了人”席若白见人走得快当,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还未等他细想,面前迎来一人。

“几位恩公,多日未见。”说话人面上轻施粉黛,朱裙曳地,在这人满为患的街十分惹眼,旁边皆是细碎之语。

“曲公子”甘青司问道,“你怎么会在东吴”

曲如令淡笑道,“西越呆腻了便过来散散心,怎想到有缘遇见几位恩公。”他柔笑的眼中恍若暖泉看得身边人一阵呆愣。

“方才我们好像看见了孟公子,他也来此地了吗”

他微微收拢眉心,拉紧自己的长裘,“怎会他应当在淮州才是。如令现下还有事,否则定要与几位恩公小酌几杯,还恕如令少陪了。”

甘青司摆首道,“我们只是途经此地罢了,曲公子不必挂牵。”

曲如令犹豫之色不少,像是暗自伤怀什么,又道,“还望几位恩公保重。”

“曲公子也是。”

曲如令深深看了席若白一眼,躬身施礼后朝前离去。

席若白见此微皱眉头,问道,“夙冶,我总觉得有事。”

“是,无浪兄你们先去找歇脚的地儿,我和听欢去看看吧。”

甘青司说完,江溢也饶不放心,“若是有事就放信号弹,你伤还没好,可别去捣乱,若儿你可得把他看紧点。”

“是,师兄。”席若白偷笑看了甘青司一眼,对方鼓气愣是没说话。

两人往前赶时,早已不见孟止和曲如令身影,见席若白嘴皮干燥得紧,甘青司二话不说就跑去找茶肆,等倒上一杯暖和的热茶,也不见他的担忧退却。

“听欢,待会找人打听打听必定会有消息的。”

“嗯。”

热闹非凡的茶肆人来人往,文人骚客不少,就是些江湖浪荡子也挤满了这风景引人处偷闲。

“诶,你们说今儿个谁会把那头牌给买下来”

“难说,这段时间从金华四市跑来的人多不胜数,加上其他几国慕名而来的都不知多少呢。”

“也是奇了怪了,一个不知陪了多少人的鸭儿还这么多人追捧,真是世风日下。”

“你可别说那风凉话,能让公子榜第四的曲如令陪一晚你不要”

“是啊,我得见过一回,他那模样就是对上一眼你腿都能软了,可别说那便宜话,就你这家底,赔光都摸不到人家小手”

“这才是春宵一夜值千金呐。”

“早闻他才气过人,屈身不夜欢,后来退了这烟花之地,我还以为他有些傲骨,可曾想又回来靠着男人过活,送我我都不要。”

“呵,不过一个小倌,你还盼望着他有什么傲骨。”

他不靠男人活还能靠女人吗就他那样子除了取悦男人他还会什么”

嗤笑的人脸上露出猥亵之意,附和之言也愈渐不入耳,一道剑影直飞入木,对面笑谈的人吓得个个呆愣。

就见对桌一人慢吞吞朝他们来,“莫让你们的嘴脏了他。”甘青司说完握上剑柄。

“你你你,怎么还不许人说了”

甘青司阴沉一笑,“你们是人吗”

一句话堵得几人气得不轻,骂道,“你这么为他说话,还不是冲着他而来不都是男人,你装什么”

席若白踩着不急的步子走到甘青司旁边,风雅之姿直把人看呆,“可惜你们此生投了人道妄喙人言,来世不若去畜生道何如”

大家看那清冽之笑中的摄人不敢再言,各自移开眼慌忙找事做,没再提半句曲如令的事。

甘青司一剑放在桌上十分悠闲看向几人,“有个事还想请问几位男人。”

那厢吓得不轻,吞吞吐吐道,“还有什么我们都没说了啊。”

“曲公子在哪”

“那小不,曲公子今夜在醉君怀开价。”

开价便是花楼之中将姑娘公子明码标价,众人以开价竞拍起底,价高者得其终身契,从此为妻为妾,为奴为婢皆由价高者定。开价历来都是王公贵族商贾富贵的游戏,脱出花楼这个火坑又跳入另一个罢了。

两人听完便赶往醉君怀,曲如令本是闻名三国中人,前来看热闹的人早已将醉君怀外堵得挨肩擦背。

气派门楼之下一立方桌,一排虎背熊腰大汉围守,椅子上一巧笑男子玉手接过入门之人递去的银两也不忘抛个媚眼。甘青司和席若白好不容易出了人群就被拦下,男子笑道,“哟,这般俊俏的公子也是为了如令而来,云溪真是难过。”

“怎么进去”甘青司问道。

见对方不与自己调笑,云溪也没了兴致,道,“进门一人五两,雅座再付五两,雅间再加五两。”

一两银子都够普通人家生活许久,这入个门都要五两,可把甘青司愣在当场,“小哥,你们当这银子是地上一把抓的石头不成”

“公子莫不是付不起若是没有,陪陪云溪,我倒是有法子让你进去。这买卖公子可要”

一只手把钱袋放在桌上,淡道,“不必。”

甘青司见席若白这么直截了当也是很惊吓,可云溪倒是有眼色的拿起钱袋细数,“可惜了,但夺人所爱也不是云溪作为,还请两位公子里边一楼请。”

“多谢。”席若白说完就拉着甘青司往里走。

进去后人也是不少,甘青司可算是明白一楼是个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站票,四方阶梯直入二楼,可不得把脖子抬断。舞台北方空无一人,三方早已围满,他们便站在入口处不远的台柱边,省得和人碰撞。

“听欢,你可是把银子花光了”

席若白点头不语。

“你让我和他杀杀价多好,五两一个人太黑心了些。”

“不可。”

“为何不可”

席若白又沉默,不动声色握上甘青司的手,道,“我的。”

甘青司听完笑快到耳根子,一边腻到席若白身上,道,“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嗯。”席若白也淡笑回他。

突地铜锣一响,全场寂静,接着落花飞舞而下,甜腻声音道,“有请曲公子。”

众人屏息,只见阶梯另一端缓缓走上抱琴之人,他墨发披肩,素白纱衣也遮不去满身风华,他眼光淡色直直看向对面二楼雅间,而后徐徐偏身行了一礼落座琴席。

手轻轻按在琴弦,他道,“如令今日有一曲请君听,从此再无曲如令。”

百花缭乱下本是唯美容颜,可曲如令身上哀色却徒增几分寡淡,让人更是晓愁。

他提唇一笑,花容失色,皓齿明眸,前奏悠长若情意不绝,凄凄在人心。

小城烟雪染我青发盘玉梳

遥想年少二人三尺未束

铜绿锁旧故青泥踏石板路

郎骑竹马来旧梦我也赴

为君落红妆九转千曲指破骨

红尘阑干过沧海只一粟

犹记你许我笑靥欢我却顾你眼眸思误

怎知情本捉弄累我心难渡

若君早悉我相思

又何必任其肆意痛

君不过无意我不过成疯

本一人央浼何来有情难终

我也曾看你红烛招摇合宴欢

与君对饮二人三影望情断

新人连理枝独你笑醉我叹

前尘若梦回荒唐我也敢

为君描素颜不夜眠就不夜欢

一拜前缘短二拜再遇难

盼君如意言不由衷与君齐眉才是愿终

何患人生苦短余亦再无憾

且容扶摇扫凉秋

宁葬黄土再无人候

青阳复朱律凄辰复九冬

我负今生伤情来世君当负

曲未断,泪无尽,曲如令仍在笑,可双眼哀怨正应了最后一句君当负,谁也不知这曲他是怀着如何的心情才将一字字落在宣纸,又是如何将所有埋怨全部放入曲中倾泻。唯有他最后目及的人,与他一同落了泪。

曲终,琴案前朱颜悲戚得令人怜惜,耳边是飞涨的高价他也不为所动。

他突地开口,“你早知我意可对”

所有人都被这话问得不明所以,就听得一声,“是。”答话人也是哭腔。

“为何”

“因你是妓子。”

曲如令笑着埋下头,他身形不稳地站起,昂首看向对面,“曲如令谢过公子不瞒之恩,愿公子来世无一而终。”

久久的沉静后,对方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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