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玉麒麟

???

孙无恐的突然到来让仙人们神情凝重，四天王立即将他团团围住。胡大鹏趁机落回地面变成人身，与其余三位下逃仙退到一旁。

“你怎么跑出来的？”杨剑掉转枪口对准孙无恐问。

“关你屁事。”孙无恐朝杨剑翻了个白眼，“你们打累了不？累了的话就各回各家，我有话要和唐森说。”孙无恐的左侧脸颊上有个明显的“井”字标记。

“孙无恐，老实交代，谁把你放出来的？”李天王走上前，注视着孙无恐脸颊上的时之印问。观影大师沉默不语，只有他明白怎么回事，孙无恐的头上只剩下最后一撮绿色毛发。

“我自己杀出来的。”孙无恐说，“我从山顶杀到山脚，再从山脚杀回山顶，羽蝗那老小子被我揍得满地爬，佛祖的牙都被我打掉好几颗。赶紧回去看看吧，别在这闹腾了，你是神将总帅，上界出了事，这锅你可背不起。”

“放屁！”李天王怒道，“你是被不闲菩萨的镜子照昏头了吧，满嘴胡话。孙无恐，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我就把你和唐森两个就地正法。”

孙无恐摇摇头。“我也好，唐森也好，是死是活只能由我说了算。从最开始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李天王，先把这几个下逃仙抓回去交差，唐森的事交给我了。”

“你他妈的算老几啊？”李天王暴跳如雷，“别以为是佛祖的金身就了不得了，佛祖虽然渡化了你，可是你公然对抗莫高峰，根本就是仙界的叛徒，你的下场就是关在忘忧海最深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倒不错。”孙无恐顿时大感兴趣，“和杨剑的老娘关在一起吗？听说宝莲仙子一笑，天上的云霞都会褪色，我正想见识见识。”孙无恐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我这么帅，宝莲仙子肯定不会讨厌吧？”

杨剑的枪管猛烈旋转，诛仙弹呼啸着射向孙无恐。孙无恐双手叉腰不闪不避，杨剑的诛仙弹他领教过，在莫高峰受审时根本奈何不了他。然而第一颗子弹击中他身体就让他痛入骨髓，孙无恐大叫一声，赶紧飞奔躲避，双截棍攀附到手臂上成为护甲，他边逃边舞动双臂护住身体。诛仙弹如影随形追着他在大街上逃窜，他所到之处，仙人们心惊肉跳提前闪开。他们并不是怕孙无恐，而是担心被杨剑的诛仙弹击中。一轮密集的发射结束后，杨剑手腕一抖，三管两射枪的三根枪管扭曲熔合，变成了一根枪管，口径是原来的三倍。观影大师身形一晃，拦在他身前。“二楞神，够了，还不是拼命的时候。”

杨剑的眼神冰冷彻骨。“孙无恐，再对我母亲不敬，就算佛祖在场也拦不住我。”

“行行，我错了行不。”孙无恐撩起汗衫看了看，击中他那发诛仙弹在他身上留下一滩淤青，骨头隐隐作痛。孙无恐心中戒惧，想不到消除了时之印的杨剑所发出的诛仙弹威力如此之大，自己的铜筋铁骨竟然吃了一发就受了伤。他端详着杨剑的三管两射枪，那根合而为一的枪管里射出的诛仙弹想必还要厉害，这小子真不是好惹的。

“四天王，结阵。”李天王吩咐

四天王听见总帅的命令，瞬间变换了位置，分站四角将孙无恐和四名下逃仙围在正中。

“是四方大阵，小心了，都靠过来。”胡大鹏低声说。赵白象，阮青牛，李师师聚拢在他身边，四人背靠背站定。

“李天王，仙子不在，麻烦你先把吴刚拿下吧。”观影说。

“死丫头，吵着闹着要跟来，真动手的时候人又不见了。”李天王抱怨一句，从背后摘下铁锅抛向空中。吴刚硕大的蜈蚣真身依然在街道上方盘旋，铁锅突然出现在他上方当头罩下，蜈蚣身上的金光迸发，却被黑黝黝的锅口吸入。铁锅砰的一声落在地上，蜈蚣庞大的身影消失不见，几乎没有机会还手。至此，沙颅海的三人被全部收服，风沙兄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吴刚则被罩在了铁锅里。

李天王再次下令：“等下金鹏交给我，那托，你和巨婴神一起去对付孙无恐，别再像上次那样放水了。二楞神，大师，请在外围掠阵，防止有人从阵里逃出来。特别留意下唐森身边的两头女妖，尤其是那个蝎子精的毒。”杨剑和观影点点头。

“知道啦。”那托不情不愿地回答，“上次又不是我故意放水，是他说要文比，我就是好奇想试试嘛。”那托踩着滑板靠近孙无恐，和巨婴神一左一右将孙无恐包夹在中间。

“孙无恐，你怎么这么傻？哪有人把时之印刻在脸上的？”那托好笑地看着孙无恐脸上的“井”字标记说。

“我这不是头一回嘛，没经验。你是刻在哪的？”孙无恐反问。

“脖子上。”那托将衬衫领口往下拉，露出后颈上的标记。

孙无恐托着下巴点点头说：“嗯，这地方也不错，下回我也刻那里。”

“没有下回了。我老爸说了，要把你关在忘忧海底。不过你放心，我会去看你的。”

“嘘，别再提忘忧海了。”孙无恐贼头贼脑朝杨剑瞥了眼，小声说，“没看到刚才杨二愣子恨不得把我吃了？”

“谁让你打他老娘的主意？”那托忍着笑说。

“他自己误会了而已，我不过是想见见他的家长嘛。”

杨剑的诛仙弹又呼啸而至，孙无恐大呼小叫躲闪，那托哈哈大笑。

“等等，先别动手，有不少妖怪闯进了我的结界。”张福德突然开口喊道。

众神将一愣，循声望去。街道尽头被一大团风沙笼罩，正向着他们缓缓逼近。负责拦截的几名神兵被风沙卷入，竟然毫无抵抗之力，不由自主飞向空中，其余神兵立即快速后撤。风沙中现出影影绰绰的数个身影，首当其冲的是黄书郎，他在五织女和虎鹿羊的陪同下抵达现场。他们人还没到近前，惊人的妖气已经直扑而来。

李天王和观影心中一凛，这股不祥的妖气似曾相识。狂风吹开了铁锅，将匍匐在地的风沙兄弟和吴刚卷到五织女身边，织女们放出蛛丝将三人包住，交给了虎鹿羊。黄书郎收起法术撤去风沙，越众而出说道：“大师，李天王，好久不见。”

“你是谁？”观影两眼死死盯着他问。

“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黄书郎淡淡地说。

李天王和观影对望一眼，这个声音确实很耳熟，但是却想不起来是谁。

黄书郎笑笑。“你们这些仙人空有血肉，却没有情感。夺取了那么多生命，不但毫无愧疚，反而忘得一干二净，所谓的不悲不喜让你们成了一具空壳。”

“等等，你这口气……”李天王耸然动容，“不，不可能是你，你早就死了！我亲眼看见你在神将围攻下粉身碎骨，被洪水吞没。”

观影顿时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这妖气，这声音，绝对错不了。他下意识退了一步，掏出了怀中的酒壶。“黄其灵，真的是你？”

黄其灵这三个字让所有仙人变了脸色，就连林蝎儿和金白梳也目瞪口呆。

“黄其灵是谁？”唐森小声问林蝎儿。

“天地之战时群妖的首领，没想到他还活着。”林蝎儿的声音仿佛在梦中，“传说他在大洪水中被数十名神将围攻，最后同归于尽。”

唐森倒并不觉得多震撼。对他而言，天地之战过于虚幻，他所认知的黄书郎仅仅是他曾经的上司，那个巴不得员工每天加班的黑心老板。哪怕黄书郎表露妖怪身份打算在自己喉咙上啃一口的那次，他也从来没有把黄书郎真正看作一个妖怪。

“我当时几乎死了。”黄书郎说，“洪水在大陆尽头汇聚成了旋涡，我们的遗骨都被带往那里。但是在漩涡最深处，一种奇妙的力量给了我生机，让我苟延残喘下来，大概这就是你们说的天道吧。”

“胡扯！”李天王厉声说，“天道绝不会纵容你这样的妖怪。”

“真的吗？那我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观影大师面色阴沉地问。

“八万妖怪被洪水吞没，在至阳之水中被焚烧殆尽，神魂俱灭。”黄书郎缓缓说道，“可是他们心中充满仇恨，至阴凝结不散。洪水退去后，大漩涡露出底部形成一片荒漠，妖怪们的万千尸骨横陈，而他们的至阴永久徘徊不去。我深埋在沙底，吞吃这些至阴，修复自己的身体，直到有一天能够钻出沙子回到地面。现在我回来了，来替那些死去的妖怪讨回公道。”

“公道？”观影大师脸上的皱纹跳动，“当年一战，莫高峰24神将仅一人存活，谁还他们公道？你既然活下来了，就该明白，当年的大战没有赢家。”

“没有赢家？”黄书郎干涩地笑笑，“说得真轻松，只有赢家才说得出这种话。大师，仙人里面你算懂事理的，请你告诉我，是不是把所有妖怪杀光才能让你们觉得真的赢了？”

“你藏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突然冒出来了？”观影答非所问。

“我来给你们下战书。”黄其灵的手指头从仙人脸上依次点过去，“上界已经腐烂了，你们在屠戮妖怪的同时，自己也只剩下一具空壳。我要你们从今天开始害怕，颤抖，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不久之后，你们将偿还当年所做的一切。”

李天王怒极而笑：“当年你率领八万大军，还不是灰飞烟灭？今天凭你身边这几个虾兵蟹将能做什么？仙友们，这是天地之战的罪魁祸首，我们合力剿灭他，让他永远消失，动手！”李天王一声令下，仙人们一起发动。巨婴神与脚踩滑板的那托当先冲向黄书郎，四天王催动法术在后掩护，杨剑的三管两射枪那根粗大的枪管朝黄书郎射出了一枚惊人的诛仙弹，散发出的金光让人睁不开眼睛，而李天王的铁锅和观影大师的酒壶各自放出一黑一白两道光芒袭向黄书郎。黄书郎似乎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仙人们的法术同时击中他，爆发骇人的尘雾，尘雾中隐隐透出五彩光华。巨婴神和那托忽然从尘雾中被弹回，巨婴神沉重的身躯摔倒在地，两眼紧闭，而那托的滑板断折，只剩下一半。李天王伸出手掌托住儿子的身体，那托单膝跪倒，一连吐了三口血，往前扑倒。观影大师急忙上前检视巨婴神的伤势，胖子浑身骨骼尽断，残存了最后一口气。观影拧开酒壶的盖子，巨婴神化作一道白光被他装进酒壶里。

“三太子怎么样？”观影问正查看那托的李天王。

“命是保住了，巨婴神如何？”李天王问。

“就算能活下来恐怕也废了。”观影神色黯然地摇头。两人一齐望向前方，此时尘雾正慢慢散去，露出了黄书郎的真身。一头麒麟兽现出全貌，它的身体有一种石头的质感，布满裂缝，闪耀着暗黄色的光芒。

“玉麒麟。”观影低声吐出三个字。很难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上一回见到这头玉麒麟时，它正在洪水中与神将们以死相拼，最后寸寸碎裂，被洪水卷走，而与之相斗的神将无一幸免，仙体泯灭。

“看见我的样子了吗？”玉麒麟开口说道，“我吞吃死去妖怪的至阴，一块一块寻回身体的碎片，重新拼接。每拼上一块，就代表有几十个死去的妖怪附着在我身上，同时他们的仇恨也堆积到我体内。为了恢复这副躯体，我花费了将近两万年，吞食了五万多头妖怪的至阴，其中有我的朋友，我的属下，还有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属下，甚至包括他们的子女。我背负着他们的仇恨和怒火隐忍着，小心翼翼地躲藏，不让你们察觉我的存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时机已到，我就让他们和你们见上一面。”玉麒麟身边刮起狂风，卷起漫天沙尘，沙粒汇聚成一条河流，涌向仙人们，无数骷髅在河流中出现，散发着诡异的妖气随着沙河飞奔。仙人们大惊失色，纷纷张开结界护住身体。沙河从他们身边流过，那些骷髅绕过他们的结界，往前冲去。其中有一些扑向了没有结界阻挡的唐森，林蝎儿，金白梳三人。孙无恐闪到他们身边，双截棍滴溜溜转了个圈，将周围的骷髅扫开，一个金黄色的半圆罩住了他们，孙无恐张开了结界！

“不好，我的结界守不住了。”张福德慌乱地大喊。沙河冲开了张福德笼罩整条街的结界，一路奔流，那些骷髅越跑越快，往添竹市中心进发。

“师师。”胡大鹏呼喊。

李师师的青狮真身张开大嘴，一口将面前的沙河和数不清的骷髅吞下，沙河被阻断了。玉麒麟停止了施法，两只血红的眼睛盯着青狮，似乎在等待什么。青狮突然狂吼一声，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怎么了？师师？”赵白象和阮青牛同时按住青狮庞大的身体问。

一柄苍白的白骨长叉冒出青狮的身体，将它彻底贯穿，随后，那些被它吞吃掉的骷髅从长叉捅出的窟窿里钻出，围住仙人们张开的结界开始啃咬。那柄白骨长叉脱离青狮的身体飞向空中，变成一个美貌女子落下地来，站在了玉麒麟身边。唐森的心头有如重击，这个女人是排骨夫人！

“师师，收拢心神，坚持住。”胡大鹏扶住青狮摇摇晃晃的硕大身体叫喊，可是一切都没用了。青狮的身体开始瓦解，阵阵青烟环绕着它，最后这些青烟升向空中飘散不见，胡大鹏手中空空如也，李师师死了。

“天罗叉？”赵白象神色可怖地问道。

“不错。”排骨夫人回答，“李师师杀了罗姹，她该死。”

“罗姹已经死了，为什么天罗叉还在？”阮青牛沉声说，“凭你一个小妖，消耗掉所有至阴也杀不了师师，你怎么做到的？”

“她吞下了那么多骷髅，这些骷髅的至阴足以把她耗尽。”排骨夫人目无表情地说。

“178。”玉麒麟说，“杀掉李师师消耗了178头妖怪的至阴。刚才我放出了2000头骷髅，每具骷髅都是死于天地之战的妖怪遗骨。此时它们正前往市中心，莫高峰经营了那么久的添竹，今天就用来稍稍祭奠下当年命丧洪水的妖怪们。”

“黄其灵，你打算再次开战？”观影问。

“开战？”玉麒麟哈哈大笑，“当年的大战就没有结束过，只要我活着，这场战争就得打下去。我体内还有五万妖怪的至阴，他们等待着亲眼见证除灭你们的那一刻。”

仙人们脸如死灰，他们的结界在骷髅的围攻下摇摇欲坠。

“李天王，下令撤退。”观影说。

“撤退？他都杀到家门口了，还能怎么退？”李天王咆哮。

“不退就得死在这里。”观影沉声说，“不光是我们，添竹市数百万凡人都要死。”

李天王的胡须颤抖不止，犹豫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张福德，带我们走。”

张福德平举双手，所有来自莫高峰的神兵神将在亮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了目标的骷髅转向街上仅存的两个结界，一个是胡大鹏张开的，保护着他和赵白象，阮青牛，另一个则是孙无恐张开的，将他和唐森，林蝎儿，金白梳罩在中间。

“降神会的，看在你们从通天峰帮着救出唐森的份上，我不难为你们。”玉麒麟说，“你们杀了罗姹，排骨夫人杀了李师师，我们两清了，你们走吧。”

“你想抓唐森究竟是为了什么？”胡大鹏问，“妖怪吃不了他，只能被他当成食物，他对你没有用。”

“这是我和唐森的事，你管不着，快滚吧。”

胡大鹏摇摇头说：“我不能让你抓他，我们需要他。”

“那你们只能死在这里。亡骨沙河！”玉麒麟的身边风沙大作，沙河再度汇聚成形，汹涌奔腾，更多的骷髅从沙河中浮出，带着诡异无比的妖气冲向他们的结界。

“结界要撑不住了。”阮青牛大喊。

“你们两个护住唐森，黄其灵交给我。”胡大鹏现出金鹏真身，双翅一振，围攻的骷髅被他一举扫开。阮青牛变身成一头粗壮的黑牛，两只弯曲的犄角威风凛凛，而赵白象显露原形，成了一头硕大无朋的白象，两头巨兽破开沙流，冲刺到孙无恐的结界旁，黑牛双角低垂，朝着不断袭来的骷髅冲锋，一路撞飞无数，白象长鼻舒展，将围攻结界的骷髅逐一卷走。

金鹏展翅翱翔于大街上方，翅膀连续振了三下，沙河里刚冒头的骷髅被他纷纷压回沙里。沙颅海的妖怪们跪倒在地，苦苦支撑，要不是有沙子构建的屏障帮他们挡了一挡，早就全体趴倒在地了。金鹏扶摇直上飞到高空，一个转折收拢翅膀，像颗子弹般从空中俯冲向玉麒麟。数道沙墙拦在了他俯冲的路径上，可是金鹏的来势过于凶猛，毫不费力地突破，结结实实撞上玉麒麟。玉麒麟满是裂缝的身体分解了，变成细小的碎块四散悬浮。金鹏从碎片中穿过，这些碎片瞬时合拢，将他死死夹在中间。金鹏悲鸣一声，极力伸展翅膀，抖落碎片，一头栽倒在沙河里。金鹏的羽毛下渗出丝丝鲜血，在沙河里随波逐流，不停有骷髅冒出，抓住它的身体试图将它拖下去。它用尽最后的力气鼓动翅膀从沙河中跃出，跌落在孙无恐的结界旁。玉麒麟身体的碎片聚拢在一起，合体后恢复原形，他身上的裂缝里有鲜血滴落。

“不愧是金鹏，又一次让我粉身碎骨。”玉麒麟称赞，“天地之战时你去哪了？如果你参加，也许不会逼得佛祖发动忘忧海之水。”

“我参加了。”金鹏喘息着说，“当时我被一头妖怪缠住脱不了身，跟它斗了三天三夜。”

“原来如此。”玉麒麟点点头，“我本以为那时候九千岁背叛了我们，一个人逃命去了。看来是错怪他了，想不到他能够凭一己之力拖住你。”

黑牛在沙河中来回冲刺，不断冒出的骷髅陆续跳上它的脊背，死死抓住它的牛角，持续增加的负重迫使它的速度慢下来，同时白象的身上也爬满了骷髅，数只骷髅攀附上它的长鼻，使它很难再自如地挥舞。骷髅张嘴咬下，两头巨兽爆发惨痛的呼声，降神会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金妹子！”唐森突然大喊。

“独木成林。”金白梳回应。数不清的树根从沙河底部窜出，将所有骷髅卷住。

林蝎儿身上散发出黑气，很快充满了孙无恐张开的结界，孙无恐急忙撤去结界，和金白梳一起跳开。唐森盘腿坐在地上，轻轻敲下木鱼，“笃”一声，黑气被无形的声浪吹得急剧扩散。这一记玄音听海威猛无俦，金白梳用树根固定住自己和孙无恐才没有被卷走，胡大鹏，阮青牛，赵白象三人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玉麒麟的沙河被震得支离破碎，织女们和虎鹿羊纷纷撞向街边的商铺，唯有玉麒麟和排骨夫人停留在原地。玉麒麟四足牢牢抓住地面，而排骨夫人化身为白骨长叉深深插入地下。随之而来的是林蝎儿的剧毒，所有人身体麻痹，那些被树根卷住不停挣扎的骷髅也变得僵直不动。

玉麒麟的僵硬只有一瞬间，它立刻恢复自如，转动头颅打量四周。“这就是你的初悟？了不起，吞吃妖怪的同时获得它们的法术？”玉麒麟迈动四腿，缓缓走到金白梳和孙无恐身边观察他们，两人被树根高举在空中，浑身麻痹无法动弹。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了。”玉麒麟后腿弯曲坐地，面向唐森说。

林蝎儿紧贴着唐森低声说：“他的妖气太强大，我的毒渗透不进去。”

“四妖器之一的林蝎儿，你为什么没有被震飞？”玉麒麟好奇地看着林蝎儿问，随即恍然大悟，“你一直挽着他，跟他有肢体接触的人不受玄音听海的影响对吗？”

林蝎儿跨出一步站到唐森身前，浓烈的黑色毒雾将她和唐森团团围绕。

“这么死命护着他，是出于本能吗？”玉麒麟血红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自发地保护着本源，极阴体还真有远见啊。”

“什么本源？”林蝎儿问。

“四妖器的名号怎么来的知道吗？是我取的。和我一样，你们都是在大洪水中幸存下来的，而救了你们的人，就站在你身后。”

“你究竟在说什么？”林蝎儿心中一动。

“唐森分享了法力给你们，才让你们免于一死。”

“胡扯，那是两万多年前的事，哪来的唐森。”

“不是现在的他，是以前的他，或者说极阴更准确。那时候他还没有肉身，我不知道他以一种什么状态存在，但是我在水底能感觉到他。”黄书郎说道，“大漩涡根本就是极阴引起的，他将所有妖怪带到自己身边，不论死的活的，我也是其中之一。极少数妖怪因为他活了下来，我，你，铁公主，金白梳，排骨夫人和罗姹。当时我粉身碎骨埋在沙子里，意识却很清晰，极阴的法力注入了我的身体，虽然微乎其微，但也足够让我苟延残喘。你们在洪水退去后都离开了，只有排骨夫人和罗姹留了下来。你们那时候都未成年，意识不到他的存在，尽管如此，本能驱使你们又回到他身边。看看你们，你，金白梳，铁公主，还有排骨夫人和罗姹，你们都来到这里，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聚集到唐森身边，多么奇妙的事情啊。”

“他说的是真的吗？”林蝎儿回头问唐森。

“我不知道。”唐森木然地回答，“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你会想起来的。那是你体内极阴的所作所为，你如今的肉身还抓取不到这部分记忆，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唐森，不管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你救了我们，给死去的妖怪留下了复仇的希望。这是你种的因，也该由你来结果，跟我走吧。”

“跟你走？你想让我做什么？”唐森问。

“让你成长，成为真正的妖怪。”

“他不能跟你走。”伴随语声，街道上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常饿女蹬着拖鞋沿着坑坑洼洼的路面走来。

“敏儿，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别跟来吗？”玉麒麟面向常饿女问。

“难怪你始终不让我看你的真身，原来你成了这副模样。”常饿女走到玉麒麟身边，轻轻抚摸着它身上的裂痕说。当年的那头玉麒麟意气风发，身上的光泽晶莹剔透，找不到一丝瑕疵，而眼前的它只是一堆碎片拼凑而成，黄色的玉片上污秽不堪，那是常年埋在沙里留下的沁痕。常饿女的手微微颤抖，小心地摩挲着那些裂痕，似乎生怕不当心弄碎。“其灵，把你这些骷髅都收了吧，今天死的人够多了。”常饿女说。

“收不掉的，敏儿。”玉麒麟变回人身，阴郁的双眼看着常饿女说，“这些都是当年大妖怪的至阴，我吞下一只就要花费几个月，一旦放它们出来，就没有办法再收回。你不该来，我说过不要你插手这件事。”

“我是特地来唱歌给你听的，我终于想起来怎么唱了。”常饿女曼声唱道，“一曲空斜动八方，四袖卷舒妙无双。浮尘归去，自此长相忘。风起兮，风起兮，夜寒枕殇雪。人散兮，人散兮，杯酒醉愁肠。轻抚经年，奏得谁人还？”

悠扬的歌声中，金白梳的树根逐渐枯萎，上面悬挂的骷髅扭动身躯，变成粉末坠落，弥漫在四周的黑色毒雾消散。孙无恐和金白梳身上的麻痹消退，两人翻身落地，站在唐森和林蝎儿身边。

“好听吗？”常饿女停止了歌唱，轻声问。

黄书郎闭着眼睛静静聆听，这首歌萦绕在他心头多年，曾经陪伴着深埋于沙底的他，给了他活下来的动力，今天终于又听见了。等他睁开眼的时候，早已热泪盈眶。“真好听。”他低声说道。

“你为我写的歌嘛，当然好听。”常饿女嫣然一笑说，“其灵，我要阻止你，我不能让你把唐森带走。”

“你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黄书郎抹去眼中的泪水问。

“不，我不站在任何一边，我只是为了救你。”常饿女的声音不复歌唱时的灵动，“回沙颅海去吧，让那场大战在今天结束。你如此强大，莫高峰没办法再威胁到你，好好地活下去。过去的都过去了，让你体内的万千至阴安息吧，不要再打扰他们。”

“不可能，是他们要求我这么做。”

“是你的仇恨要求你这么做。”常饿女拉着黄书郎的手轻轻摩挲，“沙子腐蚀了你的躯体，也腐蚀了你的心。仇恨让你活了下来，复仇的火焰在你体内燃烧，一刻也没有平息过，这些我都理解。我很后悔当年的大战选择了逃避，但是这次我不会，不要再斗下去了，回去吧。”

黄书郎抽回了手。“敏儿，你果然是个仙人了，听听你说的话，好一个得道的大仙。你没有亲眼看着同伴被至阳之水一寸寸吞噬，你没有独自躺在水底等死，你没有被万千黄沙压得透不过气，你没有被逼着吞噬自己挚友的至阴。我的心被仇恨腐蚀？说得不错，可是至少我还有一颗心。你的心呢？还在吗？你呆在上界，日复一日地清修，把自己的心逐渐修炼成一个空洞，把凡人的情感当作至阴逐出体外。而我的每个夜晚，那些死去的妖怪在我身边哀嚎，对我哭泣，朝我呐喊，求我吃了他们，为他们复仇。听见他们的声音，我的心比身体更破碎。我把身体一块一块拼回去，也把心一块一块拼回去。仇恨就是拼接碎片的粘合剂，它牢牢嵌在我心里，永远不能磨灭。敏儿，不要阻拦我，不要逼我将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当作敌人。”

“不是这样的，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常饿女拼命摇着头，泫然欲泣。

黄书郎凝视着常饿女，长长叹息一声。“为什么要替唐森作决定呢？我们干嘛不让他自己选择？”黄书郎转向唐森说道，“唐森，公司的事我已经处理完毕，员工和客户的善后工作正在进行。排骨夫人就在这里，你也见到了，我答应你的事都办完了，现在轮到你了，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会让你迅速成长，我们将并肩作战，你不再需要躲避莫高峰无穷无尽的追杀，让我们一起赢得这场大战。”

“你自己一个人不就行了？非揪着他干嘛？”孙无恐插口道，“你身体里有五万大军，一个人就足够把莫高峰干翻了。”

“在这里可以，可是到了上界不行。佛祖是座大山，能摧毁这座大山的只有身为极阴的唐森。我要杀上至高天，唐森是致胜的关键。”黄书郎森然说道。他这番话像根针一样扎进所有人心里，没有人不为之震惊。

“你疯了。”孙无恐双臂互击，双截棍变化成的护臂发出“叮”的一声。

“你真的疯了，其灵。”常饿女不停地摇头，哀伤欲绝。

“唐森，怎么说？”黄书郎目光灼灼地望着唐森问。

“我不知道。”唐森茫然摇头，“我在这里还有些事，就算想跟你走，至少也不是现在。”

孙无恐猛然转头瞪着唐森。

黄书郎点点头。“好，我给你两天时间。把你该了的事都了了，两天以后我再来找你。敏儿，你看见了，我可没有逼他，让他自己决定吧。我们走。”黄书郎朝聚拢来的织女们和虎鹿羊挥挥手，带领沙颅海一众妖怪背着人事不省的风沙兄弟和吴刚掉头离去。

“排骨夫人，等等。”唐森追上前喊道。

排骨夫人转回身，冷冷朝他看着。

“恭喜你替罗姹报了仇。”唐森的声音极轻，生怕胡大鹏他们听见。

排骨夫人的眼神起了变化，里面包含着千言万语，但是最后她除了一声轻轻的“谢谢”，什么也没说。唐森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惘然若失。

胡大鹏三人身上的毒性消失殆尽，他们变回人形，步履蹒跚地朝唐森走来。

孙无恐抢先一步拦住他们说：“你们还不死心？”

胡大鹏摇摇头说：“我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同伴，今天已经打够了。唐森！”听见胡大鹏呼唤自己，唐森转回身，胡大鹏丢了一个手机给他，“这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可以随时找到我，我的提议你再考虑下。”说完他和赵白象，阮青牛在李师师消失的地方默默站了会儿，跃上街边塌陷的商铺楼顶，隐没于夜色中。大街上空空荡荡，残破不堪。

金白梳来到唐森身边，轻轻推了他一把说：“别发呆了，人都走了。我们去找辆车，送你离开添竹。”

“不，我们去基因公司。”唐森回答，“黄书郎放出的上千头骷髅还在城里，我担心柳倩。”

“你还有空担心别人？”金白梳伸手拽他，“要不是小林非跟着你，我才懒得管你。”

“不仅是柳倩，还有添竹那么多普通市民。今天我误伤了不少人，得做些什么来弥补。”唐森注视着市区方向，前方的天空微微发红，市区火焰弥漫，耳中传来城防警报的汽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