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法

到了第三个台口，正好赶上本家有老太太过八十大寿。本家见戏班的人提前到了，也没让他们直接开戏，众人得了一天的休息。

彦子瑜终于可以缓口气，给自己的琴调调弦、上上松香。“云外的须弥山色空四显，毕钵岩下觉岸无边。大鹏负日把神翅展，迦陵仙鸟舞翩跹。……”

“嘿！”彦子瑜正哼着曲儿，左肩膀上就被拍了一下，回过头来左边却没人。

“这边儿呐！”桃姐站在右边说，“你怎么还会唱戏啊？我要是没听错，你刚才唱的是《天女散花》吧！”

“我不会，也就平时跟着哼两句。”彦子瑜赶紧摆摆手，岔开话题“桃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儿就不能找你？”桃姐笑着捏捏彦子瑜的脸，正说着她向四周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坐下来，“小瑜，给你看样好东西。”

彦子瑜见陶桃一脸神秘，心下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见陶桃从背后拿出单反，这个单反是他们一路上用来拍摄用的。就看见陶桃一边打开相机，一边向四周张望。

彦子瑜见她这般做派心下更加好奇，低头看向陶桃手中的单反，就看见里面一个身穿戎装的小姑娘的侧影。这个小姑娘眉清目秀，头上戴着额子，一个个红色的绒球顶在头上，一身红色短打显得人更加可爱。

“呀！这姑娘是谁啊？”彦子瑜赶紧问陶桃。

一旁的陶桃一脸神秘，“你猜。”

彦子瑜将戏班里的人细细地捋了一遍。这姑娘她没见过，不应该啊。自己每天都在台侧，这演员上来下去的，不可能没见过啊。想着复又低下头看着那照片，“戏班里的人我天天都见着，可……这人是最近才来的？”彦子瑜疑惑地问。

陶桃摇摇头，“你再猜。”

彦子瑜见问不出来，又仔细看看，直觉得有些面熟。“这姑娘的扮相真好看，这么可爱。我看着面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正说着，抬头看见面前的陶桃朝自己挤眉弄眼，“你怎么了？”彦子瑜问道，陶桃赶紧打手势做表情示意彦子瑜不要再说话。

“那是我。”一道声音在彦子瑜背后响起，吓了她一跳。回过身一看，陶云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上顶着块儿方头巾看着她。

“啊，那个，额……今天天儿不错哈……我跟桃姐聊聊天。”彦子瑜尴尬地笑笑，“那个，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姐你说‘这姑娘的扮相真好看，这么可爱。’的时候。”陶云圣笑咪咪地接口。“呃……我的意思是你扮相真不错。”彦子瑜看着笑眯眯的陶云圣，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赶紧解释。

“是么，我也觉得还行。内什么，我还得找邱老师，先过去了。”陶云圣说完，朝两人点点头就走了。

“这……应该就是没事儿了吧？”彦子瑜犹犹豫豫地看向陶桃，陶桃转了转眼珠，安慰道“你放心，这就没事儿了，我弟一般不记仇。”

彦子瑜点点头，放下心来。

先前说本家有老太太过八十大寿，所以昨天戏班刚到就点了一出《麻姑拜寿》，让开戏的第一天演。今天又点了一出《天女散花》要求第二天演。

因着这两出戏都是旦角儿的戏份比较多，所以戏班里的旦角老师，正紧锣密鼓地排演。只是因为先前几天连轴转，这体力上实在跟不上，不小心就摔倒了。其实，摔一下也没关系，京剧演员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伤。只是这一次情况有点严重，老板见演员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就赶紧送她去当地的医院。结果，这位旦角儿的腰伤了，这几天能站着就不错，身段什么的就别想了。

可是这戏班明天就要唱《麻姑拜寿》，本来戏班里旦角儿就不多，这出戏本来就削减了旦角儿多的场景，现在演员再出问题，上哪里再去找个演员替她呢？老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把戏班里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因着大部分人都是武生、老生，平时演个不说话的旦角儿倒没什么。可明后天都要旦角儿主唱，他们有那心没那力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主意。老板直说“实在不行，就只能和主家说情换个戏。”正说着，就看见戏班老板娘那眼神在陶桃和彦子瑜身上来回瞄。

“你们两个能唱吗？”老板娘看着这两人问。

陶桃见状赶紧说“我是唱老旦的，这演个何仙姑还行，顶天再勉强出个酒香女。”旁边的彦子瑜见状也赶紧说，“我也就乐队里的事情比较熟，唱戏实在不行。”

“不对啊，这会拉琴的一般多多少少都会唱，你怎么可能不会？你说实话，到底会不会唱。”老板娘接口问道

“我真的是实话！”彦子瑜赶紧说。

老板娘似乎还是不信，就说道“这样吧。你说几句念白，再唱一两句，我听听。”

周围的人也都看着她，彦子瑜实在没办法求助地看向陶桃、八老板，结果这俩人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没办法，彦子瑜试着念了两句，又唱了老板娘说的唱段，紧张得连声音都抖了。

“嗯…虽然这唱得有点不稳，但总比没有强。而且，你这走的可是梅派青衣的路子，这不正合适么。行了，你也别再说了，明天的《麻姑拜寿》，还要后天的《天女散花》就你了。”老板娘拍板。

彦子瑜吓得立马站起来，“这怎么行，我一个拉琴的跑去唱戏再把戏毁了。这《麻姑拜寿》还好说，可这《天女散花》还有一大段的舞蹈和身段，我也没正经学过，这个真不成。”

“哎呀！这不是离演出还有时间嘛！你抓紧时间练不就行了。这样我给你一天两份工钱，一份是琴师的，一份是唱戏的。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大伙儿散了吧！”

老板风风火火说了这话就让大家散了，彦子瑜赶紧拦人想要再说说，却看见大家都各自散了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这……这么随意吗？自己可是什么都不会啊！

彦子瑜着急的想要拉住老板，老板娘见她实在着急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不还有老师傅可以教你嘛，就是这两天你得辛苦点儿。”

“不敢不敢，但是我是真的……”彦子瑜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陶云圣打断了，“老板娘您放心，我这位姐姐会唱，身段儿什么的我们教她，耽误不了。”

“得，有你们这句话就成。”说完老板娘转身就走了。

彦子瑜被陶云圣的操作搞了个措手不及，手指着他“你……你……”结果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放心吧，有我们呐。保证你没问题。这么着戏词儿你肯定知道，没准儿比我还熟。你……先看看这个视频，先练身段儿吧。”陶云圣一脸微笑地看着彦子瑜，将手中的视频递给了她，转身干别的去了，临走前留下句话，“姐，你先练着。待会儿我再来。”

陶桃见状走过来，拍拍彦子瑜的肩膀，“加油！我精神上支持你！”

彦子瑜一脸苦笑地看着陶桃无话可说。

要说练身段儿，对于彦子瑜来说倒是不难。毕竟小时候也是跟着戏校里一点一点练起来的，也能像模像样比划比划。可要是和陶云圣、八老板这群人比起来，那就不够看了。

没办法，彦子瑜认命地捧起手机，研究视频里的身段。这青衣的举手投足一定要把握节奏，要沉得住气。这身段要从云手练起，讲究“搭于腕，底手垂、上手够于鼻”。这身上的劲儿则讲究“松于腰、垂于骨”。

彦子瑜也知道这时间紧，但是也不能草草了事，至少要把基础打好。就一个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分出了一个小时，专门磨云手。

就见她面朝墙，两脚平站中间隔了一脚的距离，先把两只眼睛的上眼皮稍微往下一搭拉，紧接着就闭嘴闷气，往下松腰。头从右往左缓缓向左摆，两眼随着摆动自下向上瞧。

彦子瑜一个人对着墙练了一个小时，这基础的云手才算告一段落。彦子瑜瞧着舞台上没人，往中间放了把椅子。自己开始围着椅子转，先是插着腰，心里一边想着“脚跟找地、脚心紧跟、脚掌落下，脚尖抬起”，脚底下一步跟着一步走。慢慢地她开始加快速度，但是这速度一加快，彦子瑜就觉得这身上不稳当。

八老板、陶云圣等人在一旁看她遇着问题，走过来说“你这慢慢走就没问题，走快了就飘是因为你腰上没用劲儿。”八老板说，“你看我怎么做啊。”

说着八老师拉开山榜，绕着椅子开始绕圆场。就看八老板脚上的动作慢慢加快，但是腰往上的身子纹丝不动。

“你得把身子拔起来，腰上才能有股劲儿。”一旁的陶云圣说道。

彦子瑜试着把身子挺得更直一些，又绕了一遍圆场。陶云圣在一旁看了又说，“这回好多了，但是你看，你太紧张了，就显得不自然，很死板。你得放松。”

八老板接话，“你把肩膀放下来，别紧张，想想站军姿的时候，慢慢吸气，肩膀往后靠。”说着，拿着手中的鼓槌点点彦子瑜的肩膀。

彦子瑜闻言深呼一口气让自己放松，然后慢慢吸气，让身子一点点拔起来。“欸！对！你试着走几圈。”

彦子瑜听八老板说，就试着围着舞台走了几圈。果然比前面稳当很多，因着有底子在所以几圈之后，这圆场跑得是又稳又好。

陶云圣见彦子瑜走得满头是汗，赶紧说“姐，你先歇会儿，待会儿再练。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呐，这是唱词和手势你再过过。”彦子瑜看了他一样，点点头找了把椅子坐下。

趁着休息的间隙，彦子瑜接过旦角手势的视频。从单手的吐蕊、垂露、舒瓣，到双手的拍手式、整袖式、拱手式都复习一遍。待到练完，这头上的汗也差不多都落了。

彦子瑜喝了口水，活动了活动因为练习而有些酸胀的手指头。站起身来，压了压双腿。开始练旦角儿的台步。这旦角儿的台步分慢步、叠步、快步、碎步、滑步等等。因着《麻姑拜寿》、《天女散花》里大多要靠着青衣的东西撑着，所以这些最基础的功课必须做足。

也不知彦子瑜是从哪里找了块粉笔，在屋外的空地上画出长方形，又将两个对角连起来。彦子瑜在其中一角站定，抬起左脚叠在右脚前，脚尖朝左前方四十五度倾斜，然后慢慢将前脚掌落在面前的直线上，紧接着右脚同样抬起来，只不过这次的方向完全相反。

这样的步子沿着画好的图形走上五圈，又换了快步继续走。彦子瑜全程也不看着地面，双眼随着腰上的劲儿走。地面上粉笔画出来的线条早就不知道被磨没了多少次，才算练完。

旁边的八老板看着，扭头对陶云圣、贾老师等人说，“我看这丫头的身段，有些意思了。老先生说‘三形、六劲、心意八、无意者十’，我看她现在有个六七分了。”

“您还别说，能看出来小时候学过。不然这么短时间，做不到这样儿。”陶云圣接口道，“就看明天能不能成了。”

邱老师听着他们说话，揣着手说道“那丫头没问题，就这股子韧劲儿，比那些正经八百学戏的人都强。”

等到彦子瑜练完，简单吃了口饭休息了一下，就拽着桃姐将明天要演的《麻姑拜寿》排戏，其他人见了也跟着一块儿对。就看见一群从北京来的麒麟剧社老少爷们儿和姑娘们，围成一圈儿，一人端一个杯子在那里唱起来。到最后困得彦子瑜靠着陶桃直点头，也不知明天等着彦子瑜的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