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步

尚青霭与李江天陪着顾彩若疯玩儿了一上午，临近下午两点，这姑娘才算尽兴，安安生生跟李江天一起回顾家。

尚青霭随意找个地方吃过饭，看时间差不多了，开车去见预约好的心理医生。

进入办公室，墙面是浅蓝色搭配焦糖色窗帘透亮不失优雅，墙上挂了几幅山水油画颇有意境。

坐在办公桌后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专心致志的写着什么东西，没有发现尚青霭。

尚青霭来过很多次，对这里非常熟悉，随意地坐近靠墙沙发里等着医生。

好半天，医生才动了动，伸手揉揉肩膀，抬头就对上尚青霭的视线，一时愣住。

尚青霭朝他颔首：“赵医生，实在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我当得住你这一句抱歉。”赵医生叹口气。

“过来吧。”

尚青霭走过去，在他手边的软卧躺椅里躺下。

赵医生拍拍他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

“还好赵某的心理诊疗室是私人创办，否则像您这样的病人多来几个，我的门面就别想要了。”

他背对阳光，面目有些模糊，眸光清明，满是睿智和沉稳，年近知命之人这周身宁静的气场，是时光给予他的馈赠。

尚青霭面露歉意。

赵医生左手指间夹着一根圆珠笔轻点桌面，笑了笑：“别在意，开个小玩笑。”

“最近是不是又经常想起你那个小爱人？”

尚青霭默不作声，闭上眼睛轻轻颔首。

“唉。”他叹了口气，抽出一条黑色绸带，搭在尚青霭眼睛上。

尚青霭听见赵医生起身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听见他点燃打火机，接着就是熟悉的山林的味道。

他感觉到身体逐渐下沉，直至坠入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声音把他的灵魂拉了回来。

“尚先生。”

“咔——”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尚青霭的眼皮抖动两下，慢慢睁开。

窗外火红的黄昏，落进眼睛里。

尚青霭坐起身看向赵医生，赵医生给他倒了杯水，轻声问：

“感觉怎么样？”

尚青霭点头微笑，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非常感谢你，赵医生。”

“……不客气。”赵医生眉头微拢又猝然回收，起身坐回自己的办公椅。

“还是那句话，我这里只能帮你治标，暂时帮你压制负面情绪不至于让你的身体机能大规模紊乱。”

“但是……”

他的表情很严肃。

“你要知道，情绪越堵爆发的时候就越恐怖，你自己不想治根，早晚有一天内心积压的情绪会逼疯你。”

尚青霭面色平静的听着，最后也只是垂眸低笑一声，语调温和的道句明白。

直到最后赵医生无话可说，看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觉得难过，挥手让他快走。

尚青霭起身道了声谢，走出诊疗室，望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车辆驻足很久，眼睛里露出些许细微的迷茫。

他突然间，想去个地方。

尚青霭驱车离开，到某片小区门口停下。

十年了，楼体多少也有些破旧。

尚青霭走进小区，顺着小道，一路往里走。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凝视前方有些熟悉的背影皱了皱眉。

姚……白？

他来这里做什么？

尚青霭思索两秒，悄悄退到拐角处暗中观察。

只见姚白全身蒙得严严实实，眼睛都没露出来，在公寓楼前转了两圈，时不时抬头看看，最后好像下了什么决定，直直走进公寓楼，没几分钟他又走出来，拍拍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尚青霭暗自好笑，这片小区向来严格，最近小区大门坏了，门卡刷不了才能让姚白混进来。

但是公寓楼却不同，上楼下楼要刷电梯卡电梯才能运行。虽然麻烦一些，但胜在安全，防止陌生人在小区里来去自如。

比如，姚白。

姚白伸手扯了扯兜帽边低头往回走，难得有些沮丧。

进不去啊进不去。

算了，来这里也就是想试试，现在的结果在意料之中罢了。

只是遗憾，不能再进去看一看。

视线里突然出现脚踩锃亮皮鞋的两条笔直大长腿，姚白目光一滞，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脑袋垂得更低了。

脚下默默转弯准备越过那人，企图蒙混过关。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人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传进姚白耳朵里。

“姚……先生？”

姚白无语凝噎，慢慢抬起头，对上尚青霭的视线。

尚青霭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睁大，眉毛扬起，眼睛里慢慢溢出惊讶。

“尚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不愧是演员，如果嘴角没有僵硬到有些抽抽的话，他差点就信了。

尚青霭有点想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眼神还很严肃。

“应该是我问你吧，姚先生。”

他紧紧盯着姚白，冷声问：

“你调查我？”

“跟踪？”

“尾随？”

尚青霭步步紧逼，姚白因为心虚步步后退。

直到尚青霭把他逼进电梯口，居高临下的睨视着他，然后，抬起了手。

姚白误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下意识闭上眼睛。

“嘀——”

耳边传来机器的低鸣。

“姚先生走吧，我请你上去喝杯茶。”

尚青霭嗓音清雅，带着点点笑意，顺着耳膜钻进心间让姚白一时有些失神。

“姚先生？”

“啊,来了！”

姚白回神，抬腿走进电梯。

电梯空间很狭窄，里面不知道谁放了一辆儿童自行车，空间就变得更小，两个人不得不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尚青霭不着痕迹的看他一眼，脊背挺直，目光直视前方。姚白站在他身边，离他非常近，甚至能听见他隐约的呼吸声。

姚白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只觉得电梯里的空间过于闷热。

“叮——”

电梯停下，尚青霭率先走出去，抬手拦住电梯缝，侧头朝他笑。

“走吧。”

姚白眼里闪过挣扎，最后还是跟尚青霭走进家门。

客厅里的家具都盖着白色防尘布，尚青霭只掀开了沙发上面的，招呼姚白坐好，自己走到厨房里拿出茶具洗干净开始煮茶。

姚白神色平静，望着尚青霭忙碌的背影，目光飘忽了一下。

十年，这里的一切仿佛变了，又仿佛都没有变。

变的是陈旧的电视，泛黄的白墙，掉漆的相框还有阳台上枯败腐朽的枝叶，不变的是家里的装修、位置，都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就像是，伫立于这个喧闹浮躁的世间，等待某个人回来一样。

“姚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小区？”

尚青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厨房门口，正斜靠在门框边凝视着他。

我就知道……

姚白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笑开了，过于精致英艳的面容在周身白色里耀眼夺目。

“我曾经有位笔友就住在这里，但是我与他失联许多年，这次来想试试能不能找到他。”

尚青霭颔首表示了解：“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姚白苦笑，“如果能找到我也不会在小区里面发愁。”

“坐电梯都需要刷卡，你没有电梯卡上不去吧？”

姚白耸耸肩：“看运气嘛，有人要上楼的话我跟着上去。”

说完他烦恼的皱皱眉毛。

“只是没想到，我等了很久都没有上下楼的住户。”

尚青霭没有说话，直直地盯着他，他也坦然地回视，两人的表情都不动声色。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厨房里茶壶开始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姚白看了看正在氤氲上升的水雾，抿唇一笑，笑容无懈可击。

“尚先生，水开了。”

尚青霭垂眸，沉默的走进厨房，姚白几不可闻的呼出一口气。

“您中文很好啊。”

厨房里传出来幽幽低叹，姚白那一口气直接梗在喉咙里。

“我毕竟是华裔，父母亲从小就教我学习中文，说这是不忘本。”

姚白笑得泰然自若，尚青霭端着茶水出来面上保持着温和。

接过尚青霭递过来的茶杯，姚白心中难得浮起一丝忐忑。

他不确定尚青霭发现异样没有，也不知道尚青霭知道了多少，觉得尚青霭现在的态度略显奇怪，又觉得本该如此。

忐忑与不安在交织，如果被发现设想那场面就觉得如同面临深渊，可即便如此，他仍有点点奢望，以及，隐秘的期待。

而正如姚白心中所想，尚青霭确实开始动作，病情的加速恶化逼得他不得不孤注一掷。

就在刚刚，尚青霭收到了搜查小队那边发来的邮件。

【老板，查到了，虽然不确定姚白究竟来自哪里，但是他的出身绝对有问题。接下来我们会在M国深入调查，相信陆续会有更加实际的线索，还请老板放心。】

尚青霭回了一句好，什么也没说继续煮茶。

他以往最讨厌滥赌，可现在却像疯狂的赌徒，将所有一切甚至是自己都全数抛出，通通压在姚白身上做为赌资。

赢了生，输了死。

而这些姚白通通都不知道。

尚青霭倚着沙发靠背，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他眯起眼睛凝视姚白站在阳台上的身影，感觉大脑已经许久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宁静了。

恍惚间，姚白的身影与某个人的身影相互融合。

杯中的茶水微微激荡出些许水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自从见到姚白，就总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这种安宁。

一次是意外。

两次是偶然。

三次、四次……

尚青霭不会傻到觉得这些都是巧合，且更加坚定了心里某种匪夷所思的想法。

但是，需要证据。

十年了，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即使他没有忘记时飞泉，但他的身体和精神都不正常，也怕认错，也怕……有偏差。

尚青霭低低叹息，疲惫地阖上双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