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二步

“爸！来吃饭！”

小助理把饭餐端上桌，朝里屋高喊，把手在围裙群上擦了擦，眉眼间都洋溢着喜气。

“来了！”看见父亲拄着拐杖走出来，心里一紧，赶忙上前搀住他的手臂。

当年为了找小助理，他的父亲散尽家财，踏遍了各地的贫困山区风雨无阻，有次被一伙人贩子发现，直接打断了腿，在家卧床修养整整一年才勉强能下地走路。

后来虽然能丢掉拐杖独立行走，但毕竟上了岁数，到阴雨天右腿仍然会剧痛难忍，只能拄拐杖走路。

小助理看向窗外，阴沉夜空中一颗星星也无。

“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走就好。”

看出儿子眼里的隐忧，布满皱纹的大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却没真正拒绝搀扶。

母亲手里拿着筷子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的两鬓已经斑白，根根银丝掺杂在黑发之中，小助理看在眼里心中难过，鼻子一阵一阵的泛酸。

眼前又闪过自己突然出现在父母面前，两位老人颤着手不敢靠近，在狂喜和哀深下老泪纵横的画面。

回来了是挺好，可错过的那么多年光阴，怎么都没办法弥补。

世上最遗憾的无非是子欲养而亲代，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他吸吸鼻子快速扭头，指腹抹过眼角，再转脸又是满脸的笑意。

“妈，你先坐，我来放。”

“嗐!”母亲摆摆手，神情嗔怪，“那么多天回回都是你做饭，这一点小事妈来就好。”

小助理只好点点头，把父亲扶到餐桌边坐好，伸手解下围裙，抬头就看到父母一脸慈祥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什么世间罕见的珍宝似的。

两周了，他还是不适应这样的目光。

“爸，妈，”小助理很无奈，“你们别总看我，吃饭呐。”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来来来，儿子，尝尝清蒸鱼！”

晚饭过后，小助理回到房间处理白天剩下的工作。

突然，熟悉的邮件号码映入眼底。

他不禁皱皱眉。

又是这个人，最近的日子都定时发些不知所谓的话。

除了约他见面就是不断试图蛊惑他背叛白哥。

但怎么可能，就当个乐子看吧。

小助理边不屑的嗤笑，伸手点开。

不过，今天的邮件内容似乎有些不同。

【如果没有弱点，盔甲也会成为废品。】

那行加粗文字仿佛在预示某种不祥的讯息，他瞳孔缩了缩，危机感几乎立刻涌上后脊。

【什么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回应邮件，按下发送的刹那，那股子危机感越发浓郁。

对方很快回应，小助理看见内容时，腾得从站起来，实木凳擦过地板，刺耳的摩擦声回荡在房间里，刺激着他脑中绷紧的神经。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是他……带着父母去湿地公园游玩的照片。

窗外忽然狂风大作，吹得两侧窗帘被胡乱翻飞，像两个择人而噬的幽灵在即将陷入暴雨瓢泼的都市卷着湿冷骤然临至。

桌面上摆放的文件禁不住风力，“哗啦啦”散落得满房间到处都是。

小助理仿佛根本察觉不到，他短发凌乱，脸色也苍白如纸，目光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右手紧紧握着鼠标，力气大到指腹青白。

【战士不可弃枪。】

这句话像是别有深意，可他现在被那张照片搅乱了心神，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根本没法理解对方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决定给你最后考虑的时间。】

【你还有最后，二十四小时。】

电脑屏幕倏地变黑。

小助理愣愣看着屏幕倒映出自己的脸，以及那双眼通红如同困兽一样的神情。

他慢慢松开手，倒退几步，瘫坐进椅子里。

这是让他做选择。

失而复得的血脉亲情与生死之交的友情被架上天秤上下摇摆。

是要父母，还是要白哥？

小助理痛苦地抱住脑袋，胸腔里翻涌的心绪无时无刻都在彰显着难以抉择。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

尚青霭收到一封邮件，还没来得及点开，就接到罗树森的来电。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有些异样的压抑，告诉他这是时飞泉疗伤时期遗留的监控视频。

尚青霭开始还很不解，直到点开视频，看见监控里的情景。

病房里，四面墙壁白到可怕，散发着某种难以描述的死寂感，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在房间里穿梭，脚步声急促且紊乱。

病房的中央，躺着一个全身上下被纱布包裹的人。

但那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人了，四肢的关节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一个木偶在摔碎之后又被重新拼装，缠在身体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浸透。

只有轻微起伏的胸膛告诉人们，他还顽强的活着。

这真是个奇迹。

一名护士举着托盘走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将纱布剪开一道小口子，用镊子拨开，不想竟然直接带出一块碎肉！

她的手很明显颤抖了一下，有些不忍的别开眼睛。

屏幕外，尚青霭的呼吸随着她的动作猝然变得短促沉重，暗沉的色彩裹挟着浓黑的雾浮上眼眸，如同喷洒的硫酸，一点一点将他眼中的清明侵蚀。

就在此时异状突起，病床上的人突然开始挣扎，嘴里爆发出一阵尖锐嘶哑的哀嚎，像是失去了脊椎，软体动物般在床上疯狂蠕动翻滚，似乎在经历人体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的动作过大导致浑身的伤口全部崩开，原本纱布上还未干涸的鲜血又染上一层，血将身下的被褥都浸透。

“Thepatient\‘sthirdboutofaddiction!Thenurse!Atranquilizer!”

（“病人毒.瘾第三次发作！护士！注射镇定剂！”）

医生看了看身边的仪器，厉声大喊。

护士连忙翻开手里的手板，满脸焦急地抬起头。

“No,doctor!Moreinjectionswillexceedthedose!”

（“不行医生！再注射就超过剂量了！”）

“Thentakephysicalsuppression!Holdhishandsandfeet!”

（“那就采取物理压制！按住他的手脚！）

几个医护人员对视一眼，快步上前。

白色橡胶手套，瞬间血红。

视频播放一半戛然而止。

尚青霭浑身颤栗，那双黑沉的双眸里照不进一丝光线。

放下点击鼠标的手掌，他以一种颓唐的姿态，慢慢地，窝进办公椅里。

没办法再看下去了。

他面无表情，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呆怔许久，尚青霭突然感觉到阵阵寒意，取下眼镜，神情略显迷茫的看向窗外。

为什么那么冷？

他冷得牙齿打颤，伸手去拿办公桌上的空调遥控器，却没能控制住力道，将它打飞了出去。

冷。

太冷了。

尚青霭抱住手臂，长睫垂下，如同一尊冰雕一样纹丝不动。

日落斜西，橘黄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指尖似乎触碰到温暖，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

毒.瘾……？

尚青霭有些迟钝的想起来。

为什么是毒·瘾？

为什么有，毒.瘾？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什么时候……

或许，

尚青霭起身走出办公室，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没有半点形象的拔足狂奔。

“尚总好……”

“尚总你……”

“尚青霭……？”

他什么也听不见，不管不顾将所有的一切抛在身后。

现在，尚青霭只想去见那个人。

时飞泉的父亲——

时欤。

＊

“尚先生，就是这里。”

护士小姐将一位身穿黑西装的青年领到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前。

她侧开身，偷偷打量身旁的人。

这位先生毫无疑问是位成功人士，即便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但周身环绕的那种气场，只有手握权柄的领导者才会拥有。

可她在这里工作五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呢。

青年似乎察觉到视线，转眸看过来，眼眸黑沉得如同漩涡，而漩涡底部，那是能摧毁一切的风暴。

护士小姐毛骨悚然，赶紧低下头。

“尚、尚先生，您有、您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请尽快！”

尚青霭收回目光轻轻颔首，没去理会女护士慌乱离开的背影，看着玻璃窗后面那个神情木呆呆的人，缓缓坐进身边的椅子里。

今年时欤四十多岁，已经初见老态，发丝里夹杂着些许银色，眼角留有明显的皱纹，背也已经轻微弯曲。

他总共见过时欤三次。

第一次是在时飞泉刚失踪那会，也是在这家医院，也是在这间探视间。

他来问时飞泉的去向，时欤打死不说，却被他借着这人的疯病套出了些许线索。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会深入山林的原因。

第二次是在他遭受精神重创生病，后来稍稍缓过神志确认寻人无望，疯魔似的拿着匕首想跟时欤同归于尽。

还是这里，顾彩若及时赶来，千钧一发之际空手夺过他手中的匕首，锋利的刃为她的掌心留下一道至今都清晰可见的伤疤。

她一把丢开匕首，不顾满手鲜血疯子一样打骂。

十六岁的小姑娘啊，明明是在打人，却哭得歇斯底里像是被哪个负心汉欺负了去。

他当时愣了很久，也终于彻底清醒，才有了现在的尚青霭。

这是第三次，更是最后一次。

“时欤。”

尚青霭轻声开口，时欤仍旧呆滞的看着虚空，毫无反应。

他静默一秒，知道这人能听见，只是不想理会罢了，于是换了一句话。

“你想见时飞泉吗？”

这次时欤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其他反应。

尚青霭抿唇想了想，眼里有恶意一闪而过，盯着时欤一字一顿道：

“齐、若、白。”

他看见时欤的瞳孔瞬间紧缩，接着神情瞬间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是一双干净澄澈的如同稚童一样的眼睛，气质透着与生俱来的清透温吞。

“阿白……”

时欤慢慢朝虚空递出一只手，仿佛在抚摸谁的头顶。

“你肯来见我啦？”

“不要生气啦……”

他嘴角挂着笑，眼睛里的欢喜那样明显，似是许久没有说话，声音还有些沙哑，动作小心翼翼好像在担心谁会将他的手直接拍开。

任谁看到这样一幕都会觉得的心酸。

尚青霭面无表情看着他，眸子里恶意愈加露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