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裴宣来的这家餐馆，从外面看其貌不扬，甚至连自己的停车场都没有。裴宣显然常来，对这个情况比较熟悉，将车子停在附近，带竹卿步行到了店里。

景区附近的馆子，大多卖的是一个情调，不论菜品如何，湖光山色的风景都是要主打出来的，但这家餐馆不同，招牌黑乎乎的不说，也没有看风景的大窗大院。和附近一众网红文艺餐馆比起来，真是好清纯不做作。

竹卿扫过餐馆门上的木匾，木匾是黑色，上面的字是青绿色，还是很难认的草书。

“一间面馆？”，竹卿边念边笑，“也太过偷懒了些。”

裴宣想到刚才这位碰瓷青蛇妖连自己下地走都不肯，这时候还堂皇地说别人偷懒，微挑眉头，解说道：“老板原是苏州人，家里面馆传了三代，名声有，但又不算老字号，被人给抢注了商标，老板一气之下，就关了店，来杭州开了家‘一间面馆’。”

倒是有几分意思，竹卿侧过脸看裴宣，问他：“你常来？”

裴宣回答：“也不算。”

这就是不想详细说的意思了，竹卿心想，一千年过去了，还是这个破毛病。

当年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这假和尚也是这样，请吃饭没问题，同行一路没问题，稍稍谈及私事，那就是无可奉告，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一般而言，这种小面馆，弄得复古一点，摆上木桌长椅，配上穿短打的店小二，只要面不难吃，自然有源源不断的顾客赶来拍照。

但一间面馆内部，却是最最普通常见的小吃店桌椅，还是已经淘汰的那种设计，用一个圆柱代替四条桌腿，让人怎么坐都觉得憋屈腿，不禁令人想起沙县小吃等等物廉价美的连锁店，瞬间熄灭拍照的心思。

竹卿开始怀疑这家店的水平了。

裴宣熟门熟路地点了两份三虾面，竹卿不太高兴，“你怎么都不给我看菜单？”

“没有菜单”，裴宣从车上下来时，从后备箱拿了两瓶纯净水，这时候将一瓶推给竹卿，自己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老板说是只取季节最好的东西做面，只卖一季，三虾面本来已经该下市了，但今年活虾好，才卖到现在，过两天就要换面了。”

一家餐馆当季只卖一种菜品，可以说是狂妄了，首先这是变相拿走了食客点单的权利，再次，如果不是自信能够靠一碗面留住食客，否则只要不想倒闭的餐馆都不会这么干，风险太大。

许多美食大师的传说中，都有因为坚持自己对厨艺的诚心，不肯对食客千依百顺，表现得脾气暴躁的桥段。也许是这剧情太过泛滥，大家竟开始潜意识里认为脾气差、不尊重食客意见的师傅厨艺好，一些网红店盯住了这一点，没有大师的手艺，先有了大师的毛病，故意从各方面对顾客立规矩，想要炒出名声来。

就不知道这一间面馆，是真有本事，还是故弄玄虚。

三虾面，好吃就在于活虾，要新鲜活虾，手工剥出虾仁、虾子，这一步不仅麻烦，剥虾上还有些讲究。再烫虾头取虾脑，用虾仁虾子虾脑做出浇头，所以叫三虾面。

在竹卿不耐烦的等待中，面终于来了。

一个大碗装面，一份鲜汤，一碟烫熟的嫩青菜，一碟三虾浇头。食客按自己的喜好添汤加菜，但动作要快，三虾面要立刻拌出来才好吃。

竹卿习惯似的把碗往裴宣面前一推，裴宣不介意为女士服务，样样问过竹卿加多少，然后迅速将面拌匀，才往竹卿面前一放。

竹卿笑眯眯地吃面。

“如何？”裴宣这店小二是当到底，都有些不像他了。

三虾鲜美，炒出了虾的鲜味，确实是活河虾，只是稍微落了季节，没了五六月河虾的当季风味，论鲜上，差了那么些许，但还是新鲜，而且师傅手艺好，最好的是面，面香浓郁，煮的火候刚刚好，裴宣又将浇头和面拌得够均匀，每一口都鲜得了不得。

“好吃的”，竹卿眉眼弯弯地看向裴宣，原本太过漂亮的脸，因为这样发自内心的表情，显出了不同寻常的可爱来。

裴宣一愣，也笑了。

他常常是独来独往，偶尔和人一起品尝美食，尤其对方是真心喜欢吃，感觉其实还不错。

一结账，两碗面刚上三位数，算是很实惠了。

老板娘板着个脸，对他们絮叨，说苏州本地的三虾面，地道些的都被炒出了三位数一碗，还不一定好吃，这碗面这个价格，早该不做了，明天就换面。

竹卿听得有意思，问老板娘明天换什么面，老板娘说还没想好，最后终于记得自己是做生意的，招呼了一句“小两口明天好来看看”。

先是男朋友，再是小两口，一天之内，裴宣从万年单身狗一步跨进了有婚人士的行列，真是比青蛇变人还要神奇。

“我还没娶，他还没嫁，还不是小两口”，竹卿对老板娘眨了眨眼，把老板娘逗得直乐。

回到车上，还没嫁的裴宣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而是自然地问：“你有住处，还是我送你回西湖？”

果不其然，竹卿又生气了，抱着双臂指使道：“去你家。”

裴宣一挑眉，虽是笑着，但言语间也开始不客气了，然而这不客气不像是嫌竹卿麻烦，倒是有几分觉得竹卿不懂安全自保的意思，说出来也还慢条斯理的：“去我家？你认识我？知道我是什么人？”

没想到竹卿更气，居然伸手揪住了裴宣的衬衫衣领，怒道：“你再敢说一句你不认识我试试？”

被人拽着衣领，裴宣还真没经历过。试试？试试就试试。

“竹卿姑娘，我真的没见过你。就算你是条蛇，贸然要去陌生男子家里，也很不妥当。”

“妥你个乌龟王八汤”，竹卿推开他，靠进椅背，眼圈有几分红了，“裴文德，你混蛋！”

裴文德？

裴宣无奈地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裴宣。”

“现在你叫裴宣，一千年前，你叫裴文德”，竹卿转过脸，很认真地对他解释。

一千年前？

裴宣试着合理化猜测：“我长得像他？”

竹卿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危险：“你不信我？”

“总不会是，千年前，我是一个牧童，救了你，你来报恩的吧？”裴宣半戏谑的说，他小时候也是待在家里看电视剧的。

“你以为是演电视剧啊！”竹卿鄙视裴宣。

没想到从青蛇妖口里能听到这么句话，裴宣觉得莫名黑色幽默，哑口无言。

要不是亲眼见到竹卿由蛇变人，他真的会以为是电视节目，不过不是电视剧，而是整人节目。

裴宣无言以对，竹卿也渐渐平静下了心情，拿出一本线装古册，问：“千年前我和你的故事，你想不想看？”

还有书？

裴宣接过古册，纸质柔软，不像是古籍，但纸张纹路又不像是现代所产，要说仿制，一只青蛇妖何必仿制古册，总不会是想卖假古董。

封面写着两个字，不同的字体，“刁裴”，裴是那位裴文德的姓，刁是什么意思？

竹卿看穿他的疑问，哼了一声，说：“就是刁蛮裴文德的意思。”

刁蛮裴文德……

裴宣觉得，青蛇妖对男女的理解，跟普通大众有那么些微的差异。

打开看，依旧是两种字体，粗略翻过，大概都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在哪里，天气如何，做了什么，应是游记，大多是关于吃和景物。

一种字体俊秀飘逸，颇有君子之风，记载简洁明了，偶有形容也是贴切生动，详略得当，几乎篇篇都像是篇幅短的赋文，可见才华不凡。

裴宣终于有几分疑惑，因为这字，和他自己的字，一模一样。他的字学自祖父，后来又受了慧觉大师的影响，渐渐自成一派，并不是规范字体，若说巧合，未免也太巧。

另一种字体就看得出稚嫩，像是刚学会写字不久，记载也有些杂乱，唯独对食物描写得多，兴之所至，还要在“好吃”下面画上一横，表示强调。这就肯定是竹卿的字了。

只是，单凭一本游记，又能说明什么？裴宣翻到最后，也还是某年某月某日的格式，竹卿的字，写着吃了鱼丸汤。

正疑惑着，他忽然听到车门保险的声音，和一声“裴郎”。

他下意识抬头，看到一双鲜红的眼睛，内心暗道不好！

一道微弱的红光闪过，古册掉落在驾驶座，而车里的人凭空消失，只剩下一辆空车停在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