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探班

万和宁从延寿宫出来，低着头跟着赵青宜一路前行，眼前是随着赵青宜的脚步微微晃动的裙摆。

雅致的茜色，光滑的缎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比起现代各色布料更多了几分韵致。此时染料容易脱色，几番浣洗衣服便不成样子，因而常用重色。而赵青宜的衣服却用了这样浅淡的颜色，怕是穿上一次就赏旁人了。

万和宁这么想着，袖中的手指捻了捻自己的衣服，敛下眸中万般思量。

慢慢来，不着急。就如同以前从小业务员爬到部门经理一样，不论境遇怎么变，只要自己不变就成了。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有了同伙。

行至半路，前方出现了个亭子，便有前方开路的小太监来报，说是钟妃请赵青宜相见。

赵青宜颔首，嗤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是钟妃娘娘。想当年钟妃也是同圣上共患难过的，如今也不过是独自一人吹冷风罢了。”她说着一边瞥向万和宁。赵青宜身边的宫人是个叫墨荷的，瞧见赵青宜的颜色便侧了身子，露出万和宁来，恭恭敬敬地应和着赵青宜：“便是如此的，圣上虽然顾念钟妃情谊，只是门不当户不对，时间久了，也就乏了。万姑娘聪颖，定是明白这番道理的。”

这话说的刻薄阴损，万和宁若是应下了，便是说自己比钟妃识得本分，不仅贬低了自己，连带着把钟妃骂了进去，一个以下犯上是饶不了的。若是万和宁不应，那么更好，这便是肖想殿下，这样的狐媚子到哪里都遭人唾弃。

墨荷这样的小卒子在现代万和宁见多了，总是在领导跟前晃荡，领导指哪打哪，整个一忠肝义胆的纯臣。这样的人树敌太多，若是假忠心许是还能活久一些，若是真忠心，死得最快。

万和宁上前一步，微微笑道：“钟妃娘娘乃县官之女，正经采选进宫，哪里有门户之说呢？”

打蛇打七寸，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赵青宜早知道玩万和宁难对付，看在二殿下面上她也不愿意把万和宁得罪狠了，只是心气不顺膈应一下而已，当下只是敷衍道：“万姑娘倒是博闻，连钟妃娘娘家事都如此清楚。”见万和宁明明规矩恭谨地候着，却仍是透出一份与众不同的气势来，赵青宜仍是耐不住刺囊了句：“既是万姑娘关心钟妃娘娘，便随我去同娘娘好生亲近亲近！”说罢，便挺直腰腹向亭子方向走去。

墨荷落后两步，紧跟在万和宁身后，一副生怕万和宁落跑的架势。

万和宁并不觉得不自在，身在局中，自然要随波逐流，不到最后，安知谁执棋子。

钟妃近年很是苦闷，圣上被新进宫的妃嫔们笼络了去，她也是尝到的长夜寂寥的滋味。自从圣上知道她幽禁二殿下，虽不曾责怪她，也不曾亲近二殿下，但却渐渐疏离，认钟妃使尽万般手段也无法挽回。所幸身在高位，虽然不得宠爱，圣上总是留了几分体面，一应赏赐倒是不缺，除了没有宠爱，倒也是自在。

只是与从前比，今日真是落魄！钟妃捏紧了手中茶盏，想起晨起遇见圣上新封的古美人，那眉目含春，矫揉造作地请安的样子，便气得肝疼。

一群贱人！

钟妃随手将茶盏往桌上一扔，茶水便泼了出来，顺着桌面淋淋沥沥地撒在钟妃袖口上，惹得钟妃更加暴怒，伸手便要扇向身边的如烟。

此时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小女赵青宜见过钟妃娘娘。”

钟妃生生止住手势，看向来人，却见到赵青宜浅浅一拜，也不等她叫起，便直起了身，一副困惑讶异地样子道：“还没到夏日，怎么娘娘这么大的火气？”

钟妃只觉得一把野火在胸口燃烧，烧得她喘不过气来，面上多年的面具岌岌可危，只想好好把这些犯上的贱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赵青宜看着钟妃怒不可遏的样子，心中不屑，这样沉不住气，难怪张狂了几日便落魄了，难为姑母还受过她的气了。赵青宜也是不怕事大，不用钟妃招呼便在桌子另半边坐了，身边的宫人呼啦啦拿点心的拿点心，泡茶的泡茶，摆开场子占了半边凉亭。气得钟妃酥胸起伏，手都抖了。

钟妃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线，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喷射毒液：“赵小姐不在延寿宫好好伺候二殿下，跑到这冷清的凉亭做什么？”

赵青宜手中茶盏一顿，慢慢撇了两下浮沫，冷冷说道：“娘娘慎言，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这样的话也挂在嘴上，进宫这么多年，也没改掉在家中的习惯么？”

钟妃没想到骂人不成反被暗讽了一顿，只是她如今失势，不比当年，只能气冲冲起身要走。哪知刚迈出步子，便看见一个穿着鸦青裙子的姑娘站在赵青宜身侧，虽是服饰简单，却称得她面色如玉，双唇不染胭脂仍似柔嫩的花瓣。钟妃多看了两眼，总觉得她的眉眼似曾相识。

万和宁感受到钟妃探究的视线，后背汗毛倒立，若说这宫中谁最恨自己，钟妃敢认第二就没人去领头份。这些年来钟妃也不是不想对付万和宁，只是赵太后不愿失了脸面拦了下来，万和宁也识趣，窝在延寿宫不出门。再后来钟妃失宠，也就没本事折腾了。如今七年过去，万和宁面容已经不似那冷宫中干瘦的小宫女了，她暗暗祈祷钟妃不要认出自己。

只是天不遂人愿，万和宁听到赵青宜不掩恶意的声音：“钟妃娘娘可还记得这位姑娘，她可是娘娘的熟人呢。”万和宁的手随着赵青宜话音落下握紧，此时她鼓噪的心跳反而慢慢平息，狼环虎伺，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万和宁反而坦然接受了。

钟妃抬起染着丹蔻的手指，勾着万和宁的下巴细细地打量，口中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眼熟极了，本宫看着甚是讨厌。”

赵青宜看着万和宁顺从的敛目，心中快意极了，这个宫女，虽是没错过规矩，但行事总透着一股自傲。说起来，赵青宜平日里欣赏这份自傲，但这自傲的拥有者是她的情敌，一个身份低微却占据了二殿下心的情敌，这让赵青宜难以忍受，此时她带着报复的快意，享受般地缓缓说道：“娘娘自然眼熟，她可是二殿下身边的红人，万和宁。”

话音刚落，钟妃猛的掐住了万和宁的下巴，一字一顿地道：“万，和，宁？”

钟妃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皮肉，疼得万和宁面皮发紧，她抬起眼，看向钟妃，轻声说道：“奴婢在。”

钟妃只觉得脑子里好像炸开了愤怒的炮仗，让她有些发蒙，不由自主地一把甩开万和宁，反手全力扇了过去：“贱人！”

这一巴掌蕴含了钟妃数年的怒气，钟妃深恨这个扮猪吃老虎的万和宁，若不是她临阵倒戈，她怎会落得如此境地！钟妃越想越恨，一把扯住万和宁的头发，将她掼倒在地，指着万和宁浑身颤抖地喝道：“杖毙！拉出去杖毙！”

万和宁被钟妃的突然袭击打得脑袋一震，嘴里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耳朵里有尖锐的耳鸣声，万和宁勉强从地上支起身子，木然抬眼看向稳坐如山的赵青宜。

好一手借刀杀人，万和宁简直要为赵青宜喝彩，她明显从赵青宜的神色里看到了自得，她甚至还抿了一口茶，微挑的下巴像是在无声等待万和宁的哀求。

赵青宜捧着茶杯，心情愉悦。万和宁最好别求她，待到她被钟妃打个半死自己再出手，这样既全了二殿下面子，又惩治了万和宁，还让万和宁没侍疾，给了自己可乘之机，一举多得。若是万和宁求她也好，她便好好欣赏欣赏万和宁卑微的样子，再假意说两句，钟妃必定不听，万和宁还是逃不过一场好打。赵青宜这么想着，陶陶然望着手中茶盏上的青莲纹，志得意满地呼出一口气。

万和宁两条胳膊被宫女反剪在身后，惨叫一声，哭喊道：“赵小姐，和宁不过是二殿下身边的宫女，求您饶了奴婢吧！”

钟妃虽觉得万和宁的哭声悦耳无比，但仍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不对劲的言语，万和宁居然向赵青宜求饶？钟妃狐疑地盯向赵青宜，看见后者铁青着脸瞪着地上的女子，恍然大悟。

竟敢拿本宫当枪使！

钟妃狠狠瞪了赵青宜一眼，抬手阻止了宫人的动作，缓过气来，冷冷说道：“赵家的女人果真一脉相承，比干心窍，本宫便不陪赵小姐喝茶了！”说罢，钟妃便豁然起身，走到万和宁身边，斜睨着她说了句：“今日算你命大！”便快步走了。

万和宁待钟妃走远，便慢慢起身，忍着麻木的脸朝赵青宜行礼：“和宁出来久了，二殿下怕是着急，和宁告退。”

赵青宜见万和宁真敢走，拍着桌子喊道：“你给我站住！”见万和宁顶着狼狈的模样气定神闲地站定了，不由丧气道：“你倒是有几分心思。”

万和宁不卑不亢地回到：“比不得赵小姐。”

“你！”赵青宜没见过这样的滚刀肉，气得牙痒痒的，恨声说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二殿下虽是喜爱你，但你也知晓你的身份，做二殿下的侍妾都是好的，我只问你，我许你庶妃的位份，你我共进退，你可愿意？”赵青宜说到最后，竟是走下座来，握着和宁的手，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来。

万和宁挑起眉，拂开赵青宜的手，似笑非笑地说道：“不，我不愿意。”迎着赵青宜愕然的表情，万和宁柔声说道：“二殿下倔强，心中认定了和宁便是认定了，是任何人也强迫不得的。如今圣上只有二殿下一个皇子，虽不得欢心，却胜在唯一，若是太后因为赵小姐而跟二殿下离了心，怕是赵小姐没法承受这后果。所以，赵小姐这正妃之位想坐上可有些艰难呢。”

赵青宜的脸色青青白白，看着对面的女子肿着半张脸，面无表情地问自己：“那么和宁想要个侧妃之位，赵小姐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