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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舍身喂水

“嗯?”

迷瞪的沈原揉了揉眼,带着酒气摇头,“爹说了要早些回府的,有事明日再说。”

“是。”淮南恭敬。

搀扶沈原的手掌却不再尽心,指节虚虚环在明显醉态的郎君手臂,淮南脚下一个踉跄,似是怕带着沈原摔倒。

他极快地松开沈原,却也没止住两人跌倒的趋势。

多年主仆,到底已经有了习惯,顾不上看自己摔得怎么样,淮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先去扶了沈原。

郎君如玉的面上似是沾上了桃花,晕开淡淡的粉,又被摔了一下,漂亮晶透的粉色便一点点染上红,透出些许委屈。

“淮南,今日是我的生辰。”软软倚在灰衣小厮肩上,沈原半眯着的丹凤眼没什么精神,困乏的眼角都在下垂,“娘和爹还在府里等我吃长寿面呢,顾执若是赔罪,叫她去府里好了。”

他闹着要走,淮南眉间一拧,瞥了眼远处,心底发狠,声却温和,“公子,来都来了。不如等等看?”

“等她作甚,回府!”沈原醉得站不太稳,明明方才也没喝多少,这会却越来越晕。

就连这里的香气也有些腻味,闻着不似花香。

他嗅了嗅鼻子,在淮南身前停住,“你身上是什么味?”

“公子怕是喝多了,连花香都分辨不出。”淮南笑笑,悄悄屏气,小心万分地从袖里掏出一方棉布手帕。

虽质地普通,颜色素雅,其上的香气却浓郁。

这帕子他拿到手不过半个时辰,衣袖就已经沾染了那股子甜腻味。

要不是萃华阁花开万千,处处都是香气。

恐怕他早就漏了陷,哪里还能撑到现在。

此地偏僻,又人烟稀至,再加上夜里无灯,想来那些郎君也不会到此处来赏花。

无人近前,淮南更加没了顾忌,利落抖开手帕,这股子甜腻便混着习习晚风,肆无忌惮地渐渐蔓延开来。

甜腻的令人作呕。

淮南稍稍背过脸,将口里的清心丸咬的稀碎。

又酸又苦的药味登时直冲鼻头,刺得他眼眶发红,方才清醒了些。

“公子,小的替您擦汗。”

他恭敬地伸手,郎君似仙的面容近在眼前,那一双眼至纯至真,看得他手下一滞,忽得忆起沈原的好。

可片刻犹豫,也难抵记在心中的那一声女子轻笑,又软又柔地喊他,淮南哥哥。

情意似蛊,早就惑乱了淮南仅剩的心志。

胸腔里的那一团邪火,越烧越旺,燃得他五内俱焚,难以招架。

明知她那时不过是糊涂着,可他却起了心,动了情。

尤其公子叫他看着发烧的苏锦。

那一刻,心中的欢喜远远超过男子的羞意。

本想悄悄握住她的衣袖,想哄她再多喊一声。却没想因此吓到了她,急急哭着去寻了公子。

他骇得魂不附体,好在她虽然懵懂,却什么都没说。

他暗自庆幸,也有了期盼。

直到那夜里床幔低垂,轻纱勾出的一对人影。

方才叫他知晓那点子动情竟会引来如此强烈又令人窒息的妒忌。

更让他的心焦灼地好似被人紧紧攥紧,一刻都不停歇。

淮南不知这抓心挠肺的痛是什么,他只道自己难受的厉害,酸酸涩涩,又自怨自艾。

奴籍在身,就算当真入了她的眼,做了她的小侍。也会如同现在一般,眼睁睁瞧着她倚在正君怀里,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是个伺候人的小厮,却因为一句戏语,妄想嫁给她,做她的正君。

少年人的爱,炽烈又不知收敛。

夜里风凉,也不曾吹灭滚烫的心。

淮南期期艾艾盼着床榻上的公子耐不住性子甩开苏锦,这样他便能自荐去照顾她,看着她。

可等到快要换值的时候,也没见公子推开烧得难受,迷糊中直哼哼的苏锦。

沈原似乎睡得很沉,直到夜里打更声响,平躺了大半夜的郎君,忽得坐直了身子。

烛火如豆,昏黄的光芒映出一张茫然又无措的如玉容颜。

淮南说不出那时的感受。

榻上的沈原仿佛大梦初醒,先是捧着苏锦的脸好好瞧了半晌,然后才转过头,认真又极为诡异地看了过来,那目色极为陌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阴沉沉地压过来。

气势骇人,淮南登时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而后,那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低低地笑了许久,才道,“吹灯。”

淮南明知这样不合规矩,却又下意识地不敢再像之前一般与他劝上几句。

推开的窗,送进如水月色,清辉映地。

没了昏黄的烛光,榻上的苏锦果真不再哼哼唧唧,翻来覆去。

在暗处待得久了,视物反而更加清晰。

那一袭薄纱被顽皮的风悄悄掀起些许,淮南瞧见。

白日里矜持有度的沈原,正背对着他,极为小心地,将苏锦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间,一点又一点,将昏昏沉沉,不知今朝的姑娘,往自己怀里揽。

直到那搭在腰间的手指碰触到床榻,沈原才停了下来。

他紧紧抱着苏锦,衣衫下的宽肩窄腰挡住了淮南所有的探究。

静谧的夜,任何轻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啵-”

淮南只瞧见榻上的郎君似是稍稍低了头,却又不知这是什么声响,他什么都不敢问。

直到又一声动静,堵住了苏锦的无意识地嘤咛。

劈天盖地的惊惧似是一把把小刀,既割得他无法呼吸,又叫他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这一刹那,仿佛浑身的血都开始倒流,臊得他面红耳赤,又恨又羡。

他双腿跪得发麻,心里的疼与身上的痛,无一不是煎熬。

“淮南。”

他清楚地听见了那声音里的满足,也听出了沈原语气中的欢喜,“今夜,无事发生。记住了吗?”

“......小的,记住了。”

纷沓而来的记忆,裹挟着无尽的妒忌。

刚刚缩回的手,犹如汲取了养分的花枝,不带半分犹豫,直直往沈原面上拢去。

啪-

帕子被人打落在地,刚刚还懒散迷醉的沈原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淮南。”鸦羽长睫微颤,没有任何惊诧的双眸里似是一捧清泉,满载了此刻的漫天星辰,“我已给过你机会。”

“是你自己不知悔改。”他冷眉低斥,“咎由自取。”

“公子,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淮南心下一惊,脑筋转得极快,好在之前他都曾问过沈原,便是真说起来,也有法子推脱。

更何况,五皇女安排的时辰还未到。

此处只他们主仆二人,且沈原一贯口硬心善,淮南当即力断,狠狠咬在舌尖,眼中含泪,委屈万分道,“小的都是遵了公子的意思。”

沈原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瞥了眼落在地上的手帕,“既是遵了我的意思,那你哭什么,还不赶紧拿帕子擦干眼泪?”

风中甜腻的香气四溢,充斥着欲盖弥彰的荒唐。

“公子。”淮南喉头一哽,到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半晌,才艰难道,“您......都知道了?”

沈原不语。

淮南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求饶,“公子,公子,您听小的说。”

如墨的丹凤眼阴沉沉地看了过去。

藏在灰色衣袖的手指紧紧抠在泥土之中,淮南怕得颤了声,“公,公子,小......小的还有用!”

“比如?”清冷的音色淡漠。

他眼中蹿出些许希冀,“小的知晓有人要对您不利,只要您饶了小的,小的愿意替公子指认那人。”

见沈原沉默。

淮南急急又道,“公子,您一贯聪明,必然猜出今日之事绝非小的一人可以谋划。”

“怪只怪小的蠢钝,受了奸人挑唆,才做出这等错事,公子,您就饶了小的吧。”

他神色慌张,哀哀道,“过往您不也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么。如今小的已经知错,况且您也好好的,求公子宽宏大量,放过小的,再原谅小的一回。”

“死不悔改!文墨。”

沈原面无表情,看向从屋后快步走出的婢子,彻底没了忍耐,“动手。”

一身玄色的婢子屏气,隔着衣袖将地上的手帕捡了起来。

她口里含着沈原早前给的清心丸,一把拽住慌乱要跑的灰衣小厮,反手就将那浓郁的甜腻狠狠捂在了淮南的口鼻。

“唔,唔,公子!小的......小的,唔,知错了!”

淮南在文墨手下剧烈挣扎起来,但他毕竟是个养在内院的男儿郎,哪里能敌得过常年做活的婢子。

不过须臾,便瘫软成一团,昏躺在地上。

将手帕塞回淮南衣袖,文墨低眸,顺势又往淮南口中塞进一颗药丸,这才将人拖远了些。

“时辰也差不多了。”沈原缓缓闭眼,声音低沉,似是极为疲累,“带他进房,关好门窗。”

“是。”

****

不远处,隐约能瞧见一个女子,正跌跌撞撞往这边走着。

也不知那人喝了多少,放着没闩的门不走,愣是从窗户爬了进去。

她没点灯,就着月色摸索着往榻上去,期间先是踢到凳子,后又撞了桌子。

费了好半天劲,刚一躺倒,便响起了震天的鼾声。

四周无人。

文墨仔细探查过,这才护着沈原从隐蔽的树丛中踏出一条小路悄悄回了马车。

云出月隐,拉长了地上的人影。

匆匆而来的苏锦面色极为难看,偏生身后还跟了个喋喋不休的徐微。

刚到十字路口。

徐微一把扯住苏锦,发了狠,“你去又能怎么样?!”

“那可是五皇女!她看上的郎君,能有几人逃脱?”徐微身上还有酒气,眉眼却精明的紧。

那日虽然在桃林里得了顾执的赏识,但她到底是商贾之家出身,自小跟着徐掌柜见多了各式面孔,早就练就了极佳的洞察力。

红衣明媚,却笑不达眼,话语真挚,又无半分重视。

是以,五皇女顾执,并非是真心想要广纳贤士。

她所缺的,只是一条听话,聪明又会咬人的狗。

徐微非世家出身,又想要机遇,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有野心有雄心,却也还残有几分书生意气。尤其这半年求学,沈梦对她照顾颇多。

师者之名,当之无愧。

她虽不会阻止此事,却也做不到不闻不问。

更何况,这计谋是宋致所献,没有沈原,这桃花眼的小郎君便更加没了阻碍。

前些时日在书院闹了那么大动静,弄得所有人都知晓她们才是一对。

如今说翻脸就翻脸,转头便去追了苏锦。若当真如了宋致的意,叫她脸面何存?

徐微自是盘算多时,这才在顾执起身离去后,故意缠住苏锦,多说了几句。

她也想瞧瞧这被沈太傅看中的女子到底有何不同。

只不过,眼下却仍是要尽量拖延时间。最好等五皇女成事,再放苏锦前去。

以她现在心焦的模样,自是会触了五皇女霉头,扰了权贵好事,待来年春试,哪里还会有苏锦此人。

徐微用了力,死命拉住苏锦,假意揣测道,“或许沈公子也是愿意的呢?”

“郎君愿意,我们身为女子就可如此肆意相待?”

“若殿下真心求娶,三媒六聘自然无事,可眼下分明是要先毁他声名,后以施救者的模样出现,恩威并施,让他再无底气,只能乖乖受制!”

况且皇室之中,从未有过迎娶声名尽毁的郎君。

顾执此意,竟是连侧君之位也不愿与他。

紧蹙的黛眉下,目色凛冽。

苏锦大力拂开徐微,直言道,“徐姑娘不必再拦,你既已作出选择,又故意告知苏某,必是料到苏某不会袖手旁观。”

早在她初遇沈原之时,就已知晓顾执之心不纯。

太女之位,于顾执来说,并非囊中之物。

此女虽是凤君嫡出,却排行第五。除去夭折的几位皇女,其上还有镇守边疆的三皇女顾晓。

且本朝一向立长不立嫡。顾执又无军功,自然要挖空心思拉拢三公。

眼下,已经有传闻言说三皇女即将回京。

以顾执的立场,势必要快刀斩乱麻,尽快定下姻亲,哪里还有时间去哄着沈原答应。

今日又是他的生辰,若突然遭此一劫......

苏锦不敢再想,转头朝着那片漆黑跑得极快。

才瞧见那一片紫藤。

哭闹的声音骤然响起,一身红衣的顾执满脸怒气,冷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被随行侍卫拎出来的女子明显还迷糊着,直到刀剑架在脖颈,这才冷汗连连,忽得清醒了不少。

“贵人饶命!”她哆哆嗦嗦的磕了几个响头,哭丧着脸道,“不知小的可是何处惊扰了贵人?”

顾执不语。

略一摆手,几个侍卫冲进屋里,须臾便抱出昏睡的一人。

苏锦才刚刚靠近些,就被人从后面蒙了口鼻,轻巧拉进茂密的树丛躲了起来。

所幸萃华阁一向枝繁叶茂,娇花无数。

每每风起,都是摇曳婆娑之声,这几下枯枝断裂的声响并未引起侍卫生疑。

文墨悄悄与苏锦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松开人。

“殿下。”将怀里的男子连同被褥紧紧裹住,一齐放在地上,侍卫垂眸。

月色清辉,柔柔照出那人的样貌。

早在侍卫抱人出来时,顾执就已觉出不对,这才没有伸手去接,如今再瞧青丝覆面下的真容,唇边冷意凝结,低低嗤道,“男子果真都是无用之人。”

这人她也熟悉,原是沈原的小厮,淮南。

白日里穿戴规整的小厮,如今睡得昏沉,隔着被褥依稀还能瞧见微敞的衣领。

“贵,贵人,小的冤枉呐!”跪在地上的女子,骤然见自己屋里又抱出一人,再瞧顾执寻来的架势,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慌里慌张地把别人请她吃酒的事翻来覆去讲了几遍,最后哭得声都细了,“贵人,小的当真是吃醉了酒,迷迷糊糊只想睡觉,没发现床榻上还有旁人,这才唐突了郎君。”

“小的发誓,小的真是什么都没做!”

她哭得难以自制,顾执心烦。朝身边的侍卫一摆手,掌风下落,那女子当即便翻了白眼,惊惧痛楚之下,活活晕了过去。

“殿下。”刚刚去寻了一桶清水的侍卫归来,躬身禀道,“可要替公子......”

顾执冷眉,正要低斥,到口的话一收,倏地换了语气,“将她们二人带上,去厅里。”

**

萃华阁一楼大厅,还有些郎君坐在一处吃酒。

骤然见了铁甲侍卫前来,各个都慌了神,连忙拿扇子遮了脸,躲进了周边花丛,好奇地打量着一身红衣的顾执。

她面色微沉,先是命人将昏过去的男女抬进厅里,才遣了人去寻沈原。

往常出了这种事,涉及男子声誉,多是私下处理。

今儿顾执非要放在明面上,于大庭广众之下,理一理其中曲折。

众人好奇,却也十分不解,是以各个都借着身前的花枝,悄悄往厅里看着。

就连二楼上赛诗的贵女,也都静了下来,一个个正襟危坐,只拿眼角余光往下瞄着。

萃华阁一时安静下来,透出股不同寻常的诡异。

顾执心念几转,随意拿起桌案上剩下的半壶酒酿,仰起脖颈,大方潇洒地灌了几口。

她极有耐心地坐在厅里。

红衣鲜艳,眉眼风流,只在唇边带出个坏笑,单手托腮,稍稍往旁边望上几望,都能叫那些小郎君羞了眼。

“殿下,沈公子来了。”侍卫站在厅外,低低送了声进来。

便是下面的人不通禀,顾执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瞧出沈原,为之心跳如雷。

不得不说,他真真是长了一副好颜色。

乌黑的发整齐地拢在玉冠之下,那一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宛如盛满了夜空的星河,晶莹透亮。

明明是多情含笑的模样,此刻却总透着股清冷决绝。

一身月白的外衫,广袖翩翩,更衬得他郎君如玉。

“沈郎。”顾执起身,不由自主地放柔声,迎上前去。

周围的郎君们目带羡慕,单凭这一份痴意的目色,不论谁瞧,比起柳茗,沈原才更像是顾执真正放在心尖上的男子。

有权有势又如此痴情。

众人还未赞叹,就瞧郎艳独绝的公子缓步前来。

先是疑惑似地瞥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两人,不远不近地止了歩,而后又特意避开顾执伸过来的手。

沈原侧身行礼,恭恭敬敬,“殿下。”

“沈郎,怎得如此见外。我说过,你无需唤我殿下,你我自幼长大,情意非比寻常。”

顾执微微含笑,这话一出,四周叹息此起披伏。

“殿下,君臣有别。既已成人,便再也不是小儿,哪里还能如过往一般无礼。”沈原低头,说得委婉。

“沈郎。”顾执浅笑,似是宠溺,“又闹脾气了?”

“并非是我不及时赴约。”她解释道,“早前宴会,几个书生娘子说要比诗,事出突然,我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兴致,这才去晚了些。”

“没成想,便遇见了这事。”顾执颇为正义的伸手指向地上昏睡的两人,又简单推测了淮南多半是为抵抗才被人打晕。

花香四溢,带着淡淡的甜腻。

越是靠近躺在地上的小厮,甜腻就越为浓烈。

顾执不留痕迹地后退几步,避远了些道,“还好只有淮南在那,不然我必杀了此人!”

她这一番话,说得不清不楚。

沈原抬眸,似笑非笑地望向裹在被褥里的小厮,“殿下,您怕是误会了。”

微微风来,吹起月白的衣角。

那一处生得极美的眼角眉梢,微微眯起,“殿下之约,虽说是为了早前落水一事赔罪,但如今殿下已然定亲,沈原自然是要避嫌。”

“只是可怜小厮淮南。”他长长叹了口气,“本是代我与殿下说明缘由,却不曾想竟遭了这般侮辱。”

“也怪我,不知殿下相约的地方竟如此偏僻,若我知晓,也不会只派淮南一人前去。”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低垂,沈原满面懊恼,“刚刚我醉酒犯晕,便在马车中歇息,迷糊之中,竟也不知淮南去了多久。”

他往人群中扫了扫,与其中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郎君略略颔首,“还好遇上了刘公子,赠了我解酒的丸药。”

“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沈原连连摇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道,“殿下,听闻萃华阁内的小厮婢子都是有名在案,不知这人又是谁?”

他言语间便撇清了顾执刚刚暧昧的说辞,眼下更是指明人证,顾执吃了软钉,心头越发憋闷,知晓此计之人,除了宋致便只有徐微。

如今宋致因婚约一事被宋太尉禁了足。

惯常风流的眉眼冷冷看向混在人群之中的徐微,淡漠道,“此人是萃华阁新招的园丁,姓刘,单名一个三字。”

“刘三。”沈原皱眉,“那敢问殿下,此人可有家室?”

他问得认真,还时不时极为怜惜地瞧瞧地上的淮南,竟是要替淮南询嫁。

顾执一愣,与沈原相熟的人都晓得,他对身边的这两个小厮是极为爱护,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

平日里纵着也就罢了,沈原又极为护短,要是知晓他们被人欺负,势必不会罢休。

哪里会如此轻易地就放过此事。

她心有疑惑,下意识地摇头,“此人早先是个酒赖,是以年逾三十,仍是独身。”

“如此倒好。”沈原松了口气,瞧着被褥里昏睡的淮南,不舍道,“如今大错已铸成,覆水难收。总归此人还未娶夫,淮南配她,也不算委屈。”

“沈郎,此事你可想清楚了?”顾执眉头几跳,可见郎君眼角泛红,眼眸中更是泪意连连。

她心中一软,叹道,“你若想留他,此人......”

“殿下,木已成舟,何必伤人性命,想来淮南命数如此,我又何必强求。”

沈原似是难过至极,美人哀伤,只一点泪光便好似千军万马,击得顾执溃不成军。

“也罢,此事交由我便是。”她放柔了声,按下心中半分怀疑,正要好好安慰一番。

先前打晕的那女子手指倏地一动,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沈原望向顾执,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上还挂着泪,满是不解,“殿下,怎得这大半日也不见淮南清醒?”

“这......”

顾执顿住,若道出迷香,刚刚的一番说法便再也经不起推敲。

更糟的是这香浓郁,接触者身上的甜腻需一日一夜方可消散,细查下去,与淮南碰头的小厮,怕是也瞒不住。

到底是经过风浪的皇女,不动声色地朝侍卫挥了挥手,直接将仍懵着的女子押了下去。

这才说道,“淮南毕竟是个男子,体弱受不住也是常事。”

她胡诌了一个说辞,左右沈原也是养在内院的郎君,没什么见识。

顾执并不担心被他识破,本想乘势牵住他的衣袖,好好演一出情深意切。

可沈原躲得极快。

手指落空,顾执作势将衣袖一摆,端出个清贵模样。

周围静了又静,无人敢触其霉头。

若是柳茗如此,顾执多半生厌。

但沈原郎艳独绝。

环顾四周,竟无一人能分其半分颜色,如此姿容若不能揽入府中,还真是一大憾事。

不过,她却不急于一时,总归不久后,就会有他来相求服软的时候。

“今日之事是我思量不周,才酿出这桩丑事。”

顾执温温一笑,略有遗憾地摇头,“至于这小厮,沈郎莫要担心,交由我来便是。”

“今日是你的生辰,本不该遭此晦气。想必太傅已在家等候多时,我这就叫侍卫护送你回府。”

“不敢劳烦殿下。”沈原面生难过,拒绝道,“今日人多,还是殿下安危要紧。”

他垂头行礼,顾执略一思索,便不再坚持。只让侍卫取了笔墨过来,让沈原写下淮南的解契书,又请在场的做了见证。

她亦不敢多留沈原,生怕淮南药力一过,悠悠转醒,再哭哭啼啼地说出原委,忙寻了个救治的借口,叫侍卫抬起淮南,匆匆离去。

顾执一走,在场的郎君们都好似松了口气,三五簇成一团,摇着折扇又赏起了花,再时不时瞥上几眼慢慢走远的沈原。

刚刚那一出对峙,明白人听话听音,不明白的跟着凑了热闹,左右也都是看戏,这会便有了新的谈资。

处处欢笑,却也处处寂寥。

“公子。”静了好半日的淮安,搀着沈原慢慢往马车那走着,“如今淮南被五皇女殿下带走,若是他醒了,说出......说出......”

豆豆眼的小厮茫然地垂下脑袋,他向来话多。此刻却是一句也说不完整。

淮南的每一步,都在公子的预料之中。纵使想他替淮南开脱,也找不出说辞。

更何况,要不是公子早就知晓,今日躺在那黑黢黢屋里的,被坏了名声的男子,便是身侧面如寒霜的郎君。

淮安后背一凉,不自主地攥紧沈原的手臂,担忧道,“公子,要是淮南反咬一口,那可如何是好。”

近出口的青石板小路,周边多是绿植,花香渐渐淡去。月白色袖口那股子甜腻味道反而隐隐上涌。

伸手喂了淮安一颗清心丸,沈原淡淡笑道,“无妨,既然顾执说他伤到了脑子,想来也应是说不出话的。”

既说不出话,也不识得字。

说是要嫁给那酒赖,但依照顾执的性子,哪里会留下活口,这一番救治最终也只能落得个无救而亡。

沈原明白,却也不想淮安难过。

总归人各有命。

“嗳?”淮安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沈原说得信誓旦旦,他也就放下心来。

经青石板路,再穿过这一条绵延如山势起伏的画壁游廊,便是马车停歇之地。

沈原静默,此间风来,吹起广袖衣摆,泛出月白的涟漪。

远处,一袭木槿紫的女子提灯而站,紧蹙的黛眉,在瞧见沈原时,才稍稍放松。

缓步迎上发怔的郎君,其后跟着的文墨偷偷与淮安递了个眼神,悄悄离远了些。

想问的话有许多,可到头来,却也只轻轻道出一句,“沈公子。”

沈原低头瞧她,原本清冷的面容,带上了不自知的委屈。

上挑的眼角染上一层薄薄的红,含星纳辰的双眸里水润似波,卷着万般愁思脉脉撞进苏锦心中。

他伸手扯住苏锦的衣袖,放低了声,“苏......”

她眼中清亮,关怀有,担心有,唯独不见沈原想要的情愫。

默默咽下第二个苏字,如玉的郎君顿了顿才又接着道,“苏姑娘,我头晕。”

“我,我这就叫淮安过来。”死死抑制住想要扶他的念头,苏锦撇开眼,往沈原身后看去。

还未开口,就见豆豆眼的小厮捂住肚子,满头大汗地摆了摆手,“公子,小的又腹痛难忍。”

他喊得中气十足,苏锦一愣,又看向文墨。虽然她也是女子,但好歹是沈府家生子。搀扶沈原,倒也说得过去。

矜贵的郎君微微偏头,一双丹凤眼里熠熠生辉,哪里有半分难受的模样。

文墨当即领悟,顺势扶住身边的淮安,为难道,“姑娘,你瞧淮安这模样,怕是也走不了几步了,奴婢这就先扶他去如厕。”

这两人一唱一和,说是腹痛难忍,走不了路,眼下却一溜烟就没了影。

“苏姑娘。”沈原稍稍叹了口气,“你当真视我如洪水猛兽?”

他斜倚在廊柱,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低垂,手指紧紧攥住衣袖。

瞧着便是伤心难过的模样。

“沈公子误会了。”苏锦走近,慌忙解释道,“苏某只是怕连累了公子声名。”

沈原没有瞧她,闷道,“可我不怕被你连累。”

“你是娘最看重的学生,我信娘的眼光,也信你的为人。”

“况且爹不是也托了苏姑娘照拂与我么?”

偷偷瞥过沈原的神色,郎君恹恹,到底是受了委屈,又强撑着。

朱色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修长的手指缓缓递在苏锦面前,倔强又执著。

明知此举逾越,明知他此时脆弱,不该趁虚而入。

可腔子里的那颗心却咚咚咚跳得飞快,压抑不住的情愫与想要宽慰他的念头混成一股迫切,冲淡了理智。

悄悄将掌心的汗珠抹在衣袖,黛眉下的双眸慌乱地不知往哪去瞧,只涨红了脸,轻轻握住了沈原的手指。

一点一点,慢慢收进掌心。

牵着他的手臂颤得厉害,偏沈原还无所知似的,微凉的指尖总是有意无意地偷偷划着不知何时又出了汗的掌心。

苏锦面皮烧得通红,又不敢瞧身边人的神情,沈原嘴角一扬,转而皱眉轻轻道,“苏姑娘,我好似有些站不住,你再靠近些。”

“这,这样?”稍稍往郎君身侧移了半步,月白的衣袖登时就与木槿紫缠在一处,沈原欺身过去,苏锦不得不半揽住他。

沈原微微眯眼,极为不悦地瞧着她另一只手里提着的灯笼,碍事,实在碍事。

“苏姑娘。”本要开口接过灯笼,扶着他的女子忽得脚下一软,要不是沈原手脚利落。差点儿就要绊倒在地。

“你怎得了?”顾不上欺她,沈原反手抱在她腰上,稳稳扶起苏锦。

黛眉之下的双眸不似刚刚清醒,费力地摇了摇头,“无事,大概是苏某平日里动的少,叫沈公子看笑话了。”

“......”

淡淡的甜腻从月白的衣袖涌来,沈原暗道不好,刚想给她喂上一颗清心丸,解了困境。

手摸在腰间的荷包,却又停了下来。

郎君垂眸,只将苏锦抱得更紧,清冷的声线也沉了几分,“瞧苏姑娘这模样,怕是也无法骑马回府了,好在马车宽大。”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里似有星辰闪耀,“苏姑娘还是与我一同坐车回去吧。”

“苏某只是一时脚软,并无......”

月白的衣袖无意拂过苏锦的口鼻,苏锦僵住的身子又软了软。

沈原低笑了一声,“苏苏都无力成这副模样,还与我客气什么。”

“......沈,沈公子。”

“嘘,我答应苏苏,不告诉旁人。”郎君低笑,揽紧迷蒙无所知的姑娘,快步离去。

跌落在地上的灯笼,被过堂风一吹,骨碌碌滚了很远。

马蹄哒哒。

也止不住淮安的好奇,他坐在赶车的文墨身边,有心想问,却又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两人都闭上嘴,合上耳,依照沈原的吩咐,先从城外绕一圈再回府。

今日过节,且不说街上人声鼎沸,便是郊外,也都支满了各式小摊,等着前来游山玩水的行人歇息游逛。

一时之间,各式口音,笑着说着,好不热闹。

车内,却安静的很。

黛眉下的眸子早已迷迷糊糊,整个人也没什么力气,只能倚坐在沈原怀里,细长的眼睫眨来眨去,似是有话要说。

手指抚上她的略干的唇,轻轻捏了捏,沈原柔了声,猜测道,“苏姑娘,可是想要喝水?”

她人虽然瘫软,可面上依旧敏锐。

被沈原这么一捏,刚刚才恢复的面色登时又红了上来,想要开口,却也只能发出些无意识地哼唧。

沈原附耳过来,须臾又皱起眉头,与她商量道,“这样吧,你若想喝水,便眨眨眼。”

苏锦听话照做,如玉的郎君果真拿来水壶,细心地递在她唇边。

饶是沈原再小心细致,但苏锦浑身都软成了一团,哪里能吞咽下去。

喝进去的水顺着嘴角,全都滴在了外面,打湿了木槿紫的衣领。

沈原叹气,“这样可不行啊。”

如墨的丹凤眼似是苦恼至极,“苏姑娘口渴,如今却又喝不进水去,这可怎么办?”

他默了片刻,又偷偷看了苏锦几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古有佛祖舍身饲鹰,如今苏姑娘口渴难忍,思来想去,也便只有这个法子。”

苏锦茫然,努力与他眨了眨眼,似在询问。

沈原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拿起水壶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双手抱紧苏锦,缓缓俯身与她凑近。

鼻尖相触,继而软唇相贴。

饶是再迷糊,苏锦也知这事亲密,不可随意而为。

偏沈原执著,极为耐心地送了水,又生怕她不会吞咽,细细勾着她的软舌教了半日。

两人唇色鲜艳,却都又渴的紧。

如玉的郎君面上酡红,纵然气息不稳,也舍不得放开,只低低蛊惑似地问道,“还要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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