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今生故人

今年的冬雪来得及早,短短一夜，天地覆白。

文萃阁里亮了一晚的烛火刚刚熄灭，殿内热气还未消散,內侍便躬身送了新的炭火进去。

自陛下痛失两位皇女，政事上便一蹶不振，除了整日里流连后宫，朝中所有的事务几乎都交给了内阁处理。

文人之中，又以沈太傅声名最盛，是以在启元年七月，陛下亲命沈梦为内阁首辅，又启用了性子刻板的王庸为次辅。

一时之间,寂寂多时的沈府门前，又再次门庭若市。

谈笑皆鸿儒,再伴以古琴香茗，风雅之气渐盛。就连求学青山书院的学子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如今恰逢换值之际。

前来处理公务的沈梦肃容,瞥了眼新盛上的大晋史书,递给身侧的王庸,“听闻王大人善史论,你且瞧瞧此次修订如何。”

如今文史兴起，经筵重开，正是用人之际。内阁虽有代理朝政之权，但阁臣的升迁,还是由女帝指定。

是以一年前，她命苏锦等人潜心修订史册,为得便是替这些年轻的书生娘子谋一个上升之道。

毕竟经筵侍讲,便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最好时机。

“只随手翻翻,遣词造句确实比上一册更加严谨。”

王庸颔首,与沈梦交换了眼色，方严肃道，“下月十二日起，经筵开启。侍讲者需熟读史书，能引经据典。”

“诸位都是殿试之中的佼佼者，又耗费了心力编纂史册，想来应是能胜任。只不过！”

王庸负手，目色一一略过这些年轻的面孔，“御前侍讲，还需仪态端正，言谈不徐不疾。尔等自当好好准备，不可马虎！”

“本官与沈首辅，将会在下月初五，亲自抽查诸位课业，以免御前失仪。”

沈梦微微含笑，挥手示意这些值班的编纂先行退下，自己则与其他几位阁臣一同去了暖阁之中/共商政务。

“润元，且先留步。”

刚刚出了文萃阁，单淓惠便叫住了欲走的苏锦，她面上谦逊，拱手让礼道，“不知润元可知今次课业的范围？”

“明睢这是何意？”苏锦蹙眉。

单淓惠歉意地笑笑，“润元切莫误会，只因这侍讲一事来得突兀。你也知晓，单是史册，我们几人合力修撰都需一年，如今只有短短三日，如何能来得及准备。”

“听闻润元是沈首辅的女媳，想必应该会知道些......”

“明睢慎言。”苏锦还礼，“首辅大人为官一向情勤廉德，绝不私相授受，避嫌以明。”

单淓惠目色一顿，面上便有了羞愧之色。她生来性子软绵，冒然相问，也是受了其余几人唆使。

如今苏锦点到为止，单淓惠心中感激。都言祸从口出，她们身处宫内，更该谨言慎行。

而她刚刚那句僭越，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以后能否再来文萃阁都是不定数。

眼瞧单淓惠会意，苏锦黛眉下的水眸温婉，宽慰道，“你向来聪慧，更何况修撰一年，史册应是早就烂熟于心，亦无需担忧。”

再者重开经筵，侍讲内容也是由陛下临时出题。她们又岂敢妄自揣测圣意。

如今天色微明，苏锦下值。

她含笑与单淓惠辞别，这才撑着伞慢悠悠走出绵延的朱色宫墙。

雪地湿滑。

刚出宫门，苏锦就瞧见了熟悉的马车。

再走近些，就可看见玄色的车幔边上绣着的苏字，正好好的括在一个小圆圈圈里。

苏锦唇角止不住的上扬，都说了不用沈原次次来接，可小郎君固执，愣是风雨无阻。

只是一夜未见，苏锦已经可以想到小郎君一会腻在怀里的说辞。她身上有寒气，可得好好暖暖再进去。

“大人。”车夫恭敬。

苏锦简单应了一声，两弯黛眉舒展，刚把浸了风雪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还未踩着马凳上去，车幔一掀，揉了揉眼的沈原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直接将人抱在了怀里，车幔重新放下。

小郎君亲昵地蹭着她冻得发红的面颊，声音欢喜，“妻主！我好想你。”

“原原，先等等。我身上凉。”

苏锦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冻着沈原，刚要从他怀里挣脱，就被小郎君抱得更紧，“我不，妻主身上明明又香又软，哪里凉了。”

“不可任性。”黛眉微蹙，苏锦敲了敲车壁，示意马车缓行。

车厢里铺的厚实，软枕话本一应俱全。

沈原先是伸手捞起车里一早备下的大氅，将苏锦裹的严严实实。然后才窝在小笨鱼的肩头，指使着她将自己抱紧，“呐，原原可没有任性，这会车里最暖和的就是妻主了。妻主也知道男子体弱，禁不得寒气。”

悄悄吻上她的脸颊，小郎君得意的偷笑，“妻主可得好好抱紧原原才是。”

“你呀。”苏锦低笑，抱紧腻在怀里的沈原，虽然她的小郎君一点都不体弱。

每每都比她还要有精神，一折腾便是半宿，花样更是繁多。

“最近天气寒冷，我叫管事在府里空出一间大屋，你若想继续练武，便让师父在里面教吧。”

薄唇着急覆来，到底克制。

轻轻落下的吻，像是一片羽毛，直叫她腔子里的心越来越痒，更像是水开时沸起的第一个小泡泡，烧得耳尖滚烫。

小郎君眉目发亮，“啧，我就知道妻主喜欢体力好的。”

“不......”

苏锦一窒，面皮好似着了火，刚想要否认，就瞧见那双美极的丹凤眼里星辰开始覆灭。

她极快地改口，“不全是，练武不仅能强身还能健体。不过，以后可得等身上的汗凉下来，再出门。”

“我那不是着急去寻妻主么。”小郎君恹恹地咬住她的耳垂，自从小笨鱼进了翰林院，应酬不知多了多少。

前个儿，竟然被桑璃带去了客欢楼。

那里可是小倌聚集之地。

他的小笨鱼酒量浅，万一被灌醉了可怎么办，万一被哪个小倌趁机占了便宜，他找谁说理去。

苏锦心头几软，低头吻在他的额间，“是我错了。不过前个儿并非去寻欢作乐的。原原，你还记得小柳儿么？”

“什么小柳儿，小絮儿的。不知道，不记得！”沈原赌气，捏着她腰间软肉。

“他的卖身契被人转到了客欢楼，我只是去替他赎身罢了。”

“那赎身之后呢？”沈原抬眸，瞪着一脸认真的小笨鱼，“妻主可是要将人接进府来？”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苏锦无奈笑着摇头，“他呀，早就与矮丁看对了眼。”

“咦，嫁给矮丁倒也算个好归宿。”小郎君心尖的酸涩登时烟消云散，认真道，“早前他也曾为救我拼过命，妻主，咱们可得给人好好凑一份嫁妆才是。”

苏锦轻笑，点在他的鼻尖，“不是说不记得么？”

“咳，就是突然又想起来的。妻主也知晓我最近记性不太好。”沈原面不改色地暗示着。

小笨鱼便是入了翰林院，也还是笨笨呆呆。只逗上一句，那温柔的面上便能红得滴出血来。

更别提夜里帐暖。

小郎君爱极了苏锦求饶的模样，偏她又顾及着不敢对他用力，是以那挂在嘴边的最后一次，总是做不得数。

天上雪花飘得更欢。

马车停驻，撑伞下来一对璧人。

苏锦唇上还肿着，却仍是惦记着刚刚未问之事，“对了原原，昨爹找你什么事？”

苏府与沈府隔着两条街。温容向来甚少插手苏府之事，昨却破天荒地将沈原请了回去。

小郎君唇边满足的笑忽得停顿，面上艳艳红了一片，“爹，爹，爹他说......”

“你们都仔细些，外面寒气重，进了房得稍稍在门口的炭火处烤烤，免得过了冷意。”

淮安背着手，正一板一眼训着新来的小厮，抬眼瞧见游廊下走来的沈原与苏锦，豆豆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忙迎了上去，“大人，主夫。”

苏锦颔首，先进了房。

沈原脚步一停，看向淮安。

他最近长了个头，文墨的夫郎又给他说了一门婚，那家人姓朱，虽说行伍出身，倒是能读书识字，也算文雅之士。

如今已经定好年底就要成婚。

总归好事要成双，沈原便给他升了职，叫他管着府中的小厮。

淮安越发尽责，眼下伸手指着那几个面生的少年，恭恭敬敬禀道，“主夫，这是今新来的小厮。”

跪着的都是些半大孩子，为了生计出来讨生活。

沈原到底心软，只略略说了几句，便散了众人。

“等等。”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忽得微怔，指着最末尾的小少年道，“你过来。”

被点到的小少年吓得浑身发抖，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雪地上，“主，主夫。”

示意淮安上前将人扶起，沈原含笑，问得亲切，“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夫，小的，小的叫若儿。”

“嗯。”沈原点头，与淮安吩咐道，“好好教他，这孩子瞧着便机灵，是个好苗子。”

淮安呆滞，瞥了眼还挂着鼻涕的若儿，有些拿不准这个半大少年哪里机灵，不过公子既然发话，豆豆眼的小厮向来都会照做。

待游廊下又静了下来，坐在房里看书多时的苏锦这才停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瞥了眼贴在她身侧却闷闷不乐的小郎君，“怎么了？”

过往沈原最喜欢与她坐在一处，她读书，他就看话本。不过小郎君不老实，总会时不时偷亲几下，叫她脸红心又慌。

可他今日却没什么精神。

苏锦揉了揉他的脸蛋，细心又问道，“是不是今起的早了？”

“妻主。”

沈原语气低落，“咱们成婚一年有余。”

那双丹凤眼里黯淡一片，“如今却还是没有消息，你会不会，会不会也觉得原原不够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