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想起小棠，就又想到了云娥。云娥，不是要请他端午节去她家吗？

街上更声又响起，接着便是更夫的声音：“大鬼小鬼排排坐，三更天，梆子落！”

三傻子叨咕一声：“都他妈三更了，咋还睡不着？”

三更半夜，三傻子翻来覆去在炕上烙饼，身边回响着伙伴们沉睡的酣声或呼吸声。

三傻子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就回到北市场干爹家，弄清一切真相。

想着想着，就有了一点睡意，后背有个地方痒痒，也懒得伸手去挠。

也就刚迷糊一小会儿，敲更声又将他吵醒。

“四更啦，平安无事喽！”

这是外面更夫的喊声。

醒来后的他，更觉困意十足，连眼皮都懒得动一动。

似乎刚睡一小会儿，忽觉得嘴里含住了奶头，便不由自主地用力吮起来，却听身边全是笑声。

猛地坐起来，四愣子正望着他咧嘴大笑，而他嘴里居然叼着四愣子的手指头。

原来这小子把手指塞进他嘴里了。

三傻子猛一起身，就见五鼻涕、六嘎子、黑娃子，全都看着他哈哈大笑。

连大舌头也在笑，而且还盯着他脚丫子。

三傻子抻脖子一看，自己脚心上居然被贴了一张纸条。

这时，更声又响，“早睡早起，锻炼身体！五更啦……”

天已大亮。

三傻子怒道：“你们这帮鳖犊子敢捉弄俺？”

五鼻涕说：“你那呼噜打得也太响了，把房梁都要震掉啦！”

四愣子指着大舌头说：“全是你大哥使的坏，支的招，你还不削他？”

大舌头跳下炕追打四愣子，“你咋屈赖好人？这小子真他妈阴损，俺削死你！”

三傻子揉揉眼睛，用另一只脚踹掉脚心上的纸片，说道：“哥几个别闹了，听俺说，俺今个儿回干爹家去。你们几个留在这儿陪大哥玩儿几天吧。”

四愣子说：“俺跟你一起回去，咱俩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你去哪儿，俺也去哪儿。”

他觉得三傻子走了，他再呆在这儿实在没意思，他才不想陪方大舌头玩儿呢。而且，他还想知道，黑丫的新一篇作文写咋样了呢。

据黑丫说，新作文的题目是“记一个最难忘的人”。

听四愣子说要走，其他伙伴也纷纷说：

“俺也回去！”

“俺跟三哥走。”

……

三傻子说：“你们也没啥事，就在这儿多住几天呗，陪陪俺大哥。”

方大舌头摇摇头说：“得，得，俺不用人陪，都走吧，让俺自个儿多清静两天。”

大舌头说的倒是实话，他巴不得这帮小子赶紧走，他也好装一点大米给张大扎送去。

一想到张大扎，他脸上情不自禁就露出了笑容。

五鼻涕问：“大哥你笑啥，捡到喜贴子了？”

六嘎子也跟着凑趣，“就是，大哥啥事那么高兴？”

黑娃子说：“找到媳妇儿了吧？”

四愣子一撇嘴，“哼，哪个女的能给他做媳妇儿呀，说话呜啦呜啦的大舌头！”

方大舌头正美滋滋地思念张大扎呢，一听四愣子说这话，顿时脸上就挂了霜，说出的话也夹带了火气：“四愣子你咋回事？尽他妈说不中听的话。从昨晩到现在，你就处处跟俺作对。你是不是欠打？你自个儿说，俺是打不过你，还是不敢打你？”

方大舌头一急眼，四愣子也不敢吱声了，想来跟干爹学的那两招，真不够方大舌头打的，大舌头可是自幼习武哇。

三傻子见状，赶紧说：“吵个几八毛，做饭吃去，咱也尝尝大米饭。”

自从方老牛走后，下人也都回到了铁山家，因此，他们要自己做饭。

大舌头说：“别闷干饭了，熬点稀粥呗，大米粥比干饭好吃。再说，这一大早啥也没干，谁能吃下干饭？”

他这是留个心眼，想多省出点大米送给张大扎。

大伙都瞅着方大舌头，觉得他莫名其妙，八辈子没吃过大米了，谁不想吃干饭？喝哪门子稀粥？可他们又吃不准大舌头的心思，加上他方才跟四愣子酸过脸，便也不好意思驳他。

但黑娃子不管那一套，他叽叽歪歪地说：“我不喝粥嘛，谁愿意喝粥自个儿喝去，我就喜欢吃瘦粮，我要吃干饭！”

三傻子立刻说：“这样好了，俺跟黑娃子吃干饭，你们几个人喝稀粥吧。”

四愣子说：“那，俺跟三傻子、黑娃子吃干饭，你们几个嗤溜嗤溜地喝粥吧。”

五鼻涕说：“你们都吃干饭，谁脑袋被驴蹄子卷了才喝粥呢，俺也吃干饭。”

六嘎子说：“俺也吃干饭，剩下的人喝粥吧。”

方大舌头一脸讪笑，嘟囔着说：“咋都这么馋？那俺也跟你们凑合着吃干饭吧。”

三傻子说：“那你可以不凑合，想喝粥你就自己单煮一份吧。”

大舌头赶紧说：“不啦不啦，那又费柴又费水的，咱都吃干饭，都吃干饭！”

于是，几个人动手，刷锅、洗米、点火……

工夫不大，锅里飘散出米饭的香味，大家端着空碗，拿着筷子，眼睛盯紧了饭锅，焦急但又必须耐心地等待着。

“能熟了吧？”想吃“瘦粮”的黑娃子用手背擦着嘴角问。

“应该快了。”五鼻涕舌尖舔着嘴唇答。

“再等一会儿吧，咱连过年都吃不上一顿大米饭，好容易吃一回，别整夹生了。”六嘎子虽然劝着别人，但他心情比谁都焦急。.七

大舌头心中愤愤着：“吃，吃，就知道吃，一群饭桶，撑死你们得了！”

别人吃每一粒米，他都会心疼，因为那意味着，送给张大扎的米就会少了。

终于等到了掀开锅盖的那一刻，三傻子高声叫着：“哥们，都敞开肚皮造吧！”

大家就齐声欢呼，唯有大舌头心似刀割。

很快，大家就各端一碗雪白的米饭，大口往嘴里扒拉起来。也无须下饭菜，一口葱蘸酱一口饭，片刻就呑下一大碗。

那香甜的咀嚼声，令大舌头心烦意乱。可他无法阻止别人狂造大米饭，那就只能从自己口中省了，省一口是一口，他想省下饭给张大扎。

可是，这帮小子吃起来哪有够？放到今天，个顶个都能荣登大胃王的领奖台。

最后，大舌头厚着脸皮对弟弟说：“三傻子，让他们差不多就行了，给哥留一口剩饭，哥晚上就不做饭了。”

这话被四愣子听见了，他说：“我叉，还剩半锅饭呢，就舍不得让咱吃了？得得得，俺不吃，都给你留下！”说罢，将碗底一口剩饭扣进了饭锅中。

“我叉，谁不让你吃了？你跟谁俩鸡皮酸脸的？”方大舌头气哼哼地就冲四愣子凑过去。

四愣子也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梗着脖子往方大舌头那边凑。

五鼻涕和六嘎子急忙从中间将二人隔开拉住。

六嘎子说：“都拉倒吧，不就是一口饭吗，哥们之间不能这样。咱都吃饱了，吃饱了！剩下的留大哥下晚吃吧。”

五鼻涕也说：“对，咱吃饱了，不吃了。”

三傻子像没看着他们一样，把碗里的饭扒拉干净了，摸摸肚子，叫道：“黑娃子，你吃完饭就赶紧把大伙的碗洗了，完事咱回北市场！”

“好哩！”黑娃子也将碗里的米饭吃光了，然后一边嚼着饭，一边将所有的碗收进大盆里，端到厨房水缸边舀水洗碗去了。

三傻子又冲其他人说：“你们几个有屎拉屎，有尿撒尿，赶紧收拾利索，等黑娃子洗完碗咱就走。”

大舌头恨不得他们立刻从眼前消失，便说：“那你们就抓紧时间上路吧，俺洗碗。”

三傻子就朝厨房喊：“黑娃子，把碗搁那吧，有人洗了，咱这就回家！”

黑娃子答应一声，两手水淋淋的，便撒欢尥蹶子地跑了出来：“回家喽！回家喽！”

跑到大舌头身边时，还往他脸上掸了掸水。

大舌头擦去掸在脸上的水，冲黑娃子龇牙一笑，虚头巴脑，假装关心地说：“慢点走，路上小心点啊。”

终于把那伙闹人精送出了院门，大舌头赶紧蹽进厨房。还好，米饭依旧热乎着呢。

大舌头先找个小袋子，舀进去几瓢大米，将口袋嘴扎上。又找出一个小瓦盆，将锅里的米饭盛进去，拿一块干净布盖好。

大舌头端着瓦盆，拎着米袋，兴冲冲直奔张大扎家，他仿佛已看到了张大扎那惊喜的样子。

迈着轻快的脚步，他还美滋滋地哼哼起了小调：

一更啊里呀啊

月牙没出来呀啊

貂蝉美女呀啊

走下楼来呀

双膝跪在地土尘埃呀啊

烧烧香那个拜拜月呀啊

为的我们那个恩哪恩哪哎了

我说恩和爱呀啊

……

张大扎家就在眼前，低矮的小房，窄小的院落，在他眼中却那么好看，无比温馨。

急切地推开院门，刚喊一声：“姐！”突然大吃一惊。

院中，屋门外，站着的是两个人。

张大扎正在给一个戴眼镜的清瘦书生系着大褂的扣襎。

书生看到大舌头时，愣了一下，张大扎赶紧说：“啊，原来是小兄弟呀！”

又冲书生说：“他是铁山师父家来的且。”

心慌意乱的大舌头，情急之下，灵机一动，说道：“对对，铁山叔让俺给你家送点大米饭和大米尝尝，说是在那个什么日本农场淘弄来的。”

书生点了点头，“榊榞农场吗？那的大米是新品种，非常好吃。”

大舌头忙说：“啊，就是榊榞农场。”

书生客气道：“谢谢了！”又对不知所措的张大扎说，“还不赶紧接过来？”

张大扎应了一声：“哎！”上前接过瓦盆和米袋，红着脸低声说，“我和你姐夫谢谢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