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 雷神山（上）

远处的海面闪烁着粼粼金光。

像是有人在青黑的礁石滩上撒了一把炒熟的芝麻，许多跳蚤似的黑影穿梭在石棱间，弹跳着以极快的速度攀上山脚，转眼已蔓延到山腰……

当那些东西正式闯入视野，莉迪亚才看清，哪里是什么跳蚤？那分明是数十条半人多高的猎犬……不！是形似猎犬的怪物！

新出现的怪物狼吻深长，獠牙暴突，流线型的躯干肌肉虬结，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和弹跳力，四爪落地，利爪如镰刀般探出，看上去是以猎犬为基础改造的，然而身上覆盖着一层青黑色细鳞，带着刚从水里钻出来的粘稠潮湿感，双眼和耳朵明显退化，取而代之的是长吻两侧不断翕动的鳃……

来不及探究它们究竟是陆上还是两栖的了！那些东西在岩缝间攀爬跳跃的速度远超人类，发现时还很远，转眼已逼近他们身前不远的地方——

“这算什么？我们是闯入怪物乐园了吗？！”

莉迪亚崩溃地低喊。

“往好了想，至少这是在我们的主场。”库洛洛示意她往后退，自己摸出了身上的匕首。莉迪亚转身与他背靠背，手中也出现了满天星和血腥绯丽。

她谨慎地看着不知何时已跳上他们身后更高处岩石的“猎犬”，只觉得浑身被海水浸泡过的伤口又开始尖锐地沙沙疼起来。这些东西显然是在有组织地进行围猎。

“怎么杀？”她深吸口气，问。

“速战速决。”库洛洛的视线越过前方已经包围他们的“猎犬”，投向山下的海岸线——更多的黑影正破开海面，从礁石的缝隙里钻出，数以百计，也许更多，像无穷无尽的跳蚤正要包围两只蚂蚁。

刀光一闪，正面扑上来的一只被拦腰劈成两截，青黑色的脏器混合着黏液，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刺鼻的海腥味传出，周围几只“猎犬”感到威胁，“呜呜”低吠着后退，利爪在岩石上敲出哒哒响。

后方，莉迪亚也结果了两只。她有意试探这些东西的斤两，没有动用言灵，无坚不摧的棱刺在黑鳞覆盖的脑壳上轻易破开两个血洞，手臂却被迎面而来的重力压得向后弯折，卸力有些勉强。

“砰！砰！”沉重的身躯落地声。

这些“猎犬”体重与成年男人相当，但弹跳力惊人，四爪凌空地跃起飞扑，力道堪称可怕，身上会分泌黏液的细鳞防御力不低。再加上漫山遍野的数量和会打配合的围攻，棘手程度直逼海里的那些。

……当然，那是对一般人来说。

“走！”库洛洛握住莉迪亚手臂，一声令下。

“利刃，刺穿这些猎犬的脑袋！”

目光锁定猎物，言灵发动——

挡住他们去路的十几头怪物应声倒毙。同一时间，库洛洛已经提起她单手一抱，踏着嶙峋的山石，继续沿着山体向上飞奔。

莉迪亚直挺挺地趴在库洛洛肩膀上，双眼紧盯身后狂追而来的“猎犬”，继续发动言灵，五十米之内的追兵都被扫除。

“再远就无法锁定了。它们移动速度太快。”她喘着气按住他肩膀，在快速奔跑中维持平衡，仍保持向后张望的姿势。那些东西不知畏惧和疲倦，正不断越过同伴的尸体，乌泱泱向他们赶来。

“它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她狐疑的视线掠过下方平静的海岸线，无数礁石投下鬼魅的阴影，“靠气味吗？还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比起海里那些，这些东西更像是人为培养出的追捕手。

“要杀光可能有点困难。”她对库洛洛道。

数量太多了，言灵也不是万能的——依托于视线，这杀招有范围的限制。

“不过我不信他们培养这玩意儿是无尽的。”莉迪亚又紧接着道，毕竟这么大体量的生物，总要吃东西吧？

“只要是有数的，最后死的就只会是他们。”她发狠道。大不了就一拨一拨杀吧！

“那样我们的行踪就暴露了。”库洛洛道，即使保持着扛一个人在陡峭的山体上飞奔的高难度动作，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从容，只是多少因为之前呛进去的海水而有些沙哑，“但我还想甩掉他们，去私下调查七区的情况。”

正面交锋已经显示行不通了，接下来，他们得暗中行动才行。原本从海里甩掉七区视线是个绝佳的机会，但现在看来对方也想到了，并不相信他们会那样死掉，立即派出“猎犬”搜捕——这大概是七区多年来始终没人逃脱而紧守秘密的杀手锏了。

“那怎么办呐？”莉迪亚头疼地道。

“啪嗒。”她鼻尖一凉。

“啪嗒、啪嗒。”

更多的水滴落了下来，在她眼前，在干燥的石块上砸出圆润的雨点。

她抬头看去，只见刚露出头的太阳又被浓重的乌云遮挡了大半，像哪家羞答答的大姑娘，很快就要躲到厚实的帘幕后面去……

“呜、呜——”

“猎犬”也感受到空气中迅速变得浓郁的水汽，压低身体发出难耐的低吼，像是畏惧又似兴奋。

“这算什么？”她吸一口沁凉的空气，懵然转头问库洛洛，“屋漏偏逢连夜雨吗？”

“是转机也说不定。抓紧，我要加速了！”

库洛洛所谓的“加速”可不是单纯的发足狂奔。借助【盗贼秘籍】里收藏的能力，他们成功甩掉了那群“猎犬”。

“真没想到，长着腮的家伙居然会怕水……”莉迪亚回忆着大雨中那群“猎犬”躁动畏缩的样子，新奇地和库洛洛嘀咕。

“和海里的东西不是一种。”库洛洛道，“更接近实验室里看到的。不管怎么说，这场雨还真是及时，帮我们甩脱了追兵。”

“是……阿嚏！”

莉迪亚还没说完，就被兜头泼下的雨水浇了满嘴。

夏季海边的天气就像流星街女人的脾气，翻脸无常。

刚才还阳光灿烂，现在举目四望，已是乌云罩顶，大雨倾盆而下，将整片天地浇铸得漆黑如墨。影影绰绰中，光秃的山石被冲刷得溜滑，脚边寸草不生，一不小心就要被汹涌的天河挤下万丈深渊。

库洛洛背着莉迪亚，攀爬在陡峭的山壁上，每一下移动都会带出指缝间掉落的碎石。暴雨冲刷着他们，在身旁岩石间汇成溪流汩汩淌下。如果镜头能拉远上千米，就会发现他们好像两只攀爬在瀑布中的蚂蚁。

“但也带来了新的麻烦。”库洛洛喃喃道——他现在宁愿去和那些七区的走狗厮杀，也不想再淋雨了。

“我刚才就想说了，”莉迪亚侧脸埋在他颈窝里，倒还笑嘻嘻地：“幸好你的念书是防水的，不然我们之前就淹死了。”

“可惜我背上的人不是防水的。”库洛洛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用言灵要来了厚实的雨披，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背上的身躯正在不断失温。莉迪亚虽然仍打起精神与他玩笑，但露出来的半张侧脸却已经比纸还要苍白了。

“我们得快点找个地方避雨。”他说着又加快了攀爬的速度——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徒手攀岩，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不说，背上还有近百斤的负重，头顶是倾泻而下的暴雨，足以让任何探险家心脏病发的极限操作，而他甚至还不满足，不时做出像猿猴那样的飞跃动作。

“抱紧了。”他叮嘱莉迪亚，“掉下去的话，我可能来不及抓住你。”

“不会的。”莉迪亚说，也不知是说自己不会松手还是库洛洛不会抓不住她。比起库洛洛的担忧，她反倒在这样浇得人透心凉的暴雨里找回了久违的从容心境，放心地把全部重量都交给身下的少年，在他耳畔低声玩笑：“唉，你说我们是怎么混到这么狼狈的地步啊？”

“所以说我讨厌下雨天。”库洛洛轻声回道。

夏雨，阴雨，暴雨……记忆中的离别，虚弱和恨意，代表着失去的日子，无能为力，无法发泄，我心烧灼，身不由己。

莉迪亚冰凉的手臂绕住他脖颈，收紧了紧。雨下得太大，砸在人身上生疼，她的意识已不太清醒，但还留有一线清明不肯睡去。依稀明白库洛洛的感受，但和上一个他这样背着她的暴雨夜比起来，她却觉得无比安宁——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你不要放开我，就很好很好。”

“我当然不会放开你！”终于找到落脚点，库洛洛发狠道。

他几乎是粗鲁地把莉迪亚卸到怀里，双手搓着她冰凉白玉似的脸，稍微温热以后，就迫不及待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唔！”莉迪亚被他亲得难受——比起亲吻，那简直更像是撕咬，令人难以置信会出现在库洛洛身上的失控！“好痒，放开我啦。”她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被暴雨冲刷得冰凉麻木的肌肤贴在一起，很难产生某种激情四射的火花，有的只是两条鱼相濡以沫的感觉，因为太过惧怕失去而必须反复证明彼此存在的过荷的亲昵。

“你想都别想。”库洛洛与她斗嘴般说着，双手已经以超凡的灵活将她全身湿透的衣服都扒了个精光，再将赤/条/条的莉迪亚紧紧扣在自己的胸膛上。

“哎哎！”莉迪亚终于觉出不对了——情况好像有点危险。她艰难地仰起头避开他的亲吻，手肘撑起他的胸口架开一点距离，慌忙地叫道：“库洛洛，停下！等等——”

“你已经十五岁了，这不是理由。”库洛洛盯着她，不爽地道。

“谁跟你说这个……”莉迪亚真的慌了，曲起腿示意他退开点，随后才在顺着斜风拍打在肌肤上的雨丝里意识到她什么也没穿，一口气几乎没上来，慌忙抓过身边湿透的雨披胡乱一搭，然后才想起用言灵要来干爽的衣服，来不及换只好先随便将自己裹住，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像水草一样狼狈。

她做这一串动作时，库洛洛就安静地在她对面，顶多从地上撑起来换成了坐姿，然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这处不大的山洞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和几乎全部的表情，一动不动地像块石头。

莉迪亚能轻易从气息中感知到他没有生气，但相应地，他正处于一种狩猎般的全神贯注状态中，隐藏在黑暗中的黑眸定定地注视着她，是一种另类的有点危险的状态。

但莉迪亚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极了。她身体冻得直哆嗦，或许也有点是被气（吓）到了，总之她有些崩溃地斥道：“见鬼！我们都是湿透了！这太脏了！”

“我不想再等了。”库洛洛道，没回答她那些脏不脏的问题，因为那都不是问题，只是，“我不想再等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在海里我想，如果我现在死了，死也不会甘心。”

莉迪亚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口一滞，有一瞬间几乎喘不上气来。她对这样的库洛洛毫无办法，不然也就不会义无反顾地跳海去找他了！身体前倾，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眼前湿透的少年，抚摸他冰冷中透出少许温热的颈后皮肤，急切道：“不许你这样说！”

库洛洛抱住了他失而复得的珍宝。莉迪亚被他的手烫得一抖，紧接着被他死死按进了怀里。温存片刻，她倏地脱口道：“你要是敢强·奸我，我跟你没完！”

库洛洛：“……”

他狠狠吸了几口气，才用绷紧气恼的声音说：“换任何一个人来，这时候都不会停下……”

“你又不是别人！”莉迪亚被他的假设气得想尖叫，“别人在碰我的前一秒，就会被我拧掉脑袋！”

“飞坦就不会停下来。”库洛洛小声嘀咕。

“艹！”莉迪亚爆了粗口，她难以置信地叫道：“你在这种时候提你兄弟的名字？我要是个男人都被你搞萎了！”

“你要是男人应该是性冷淡……”库洛洛的反驳戛然而止。莉迪亚不堪这样的“污蔑”，恶向胆边生，伸手向下用力一抓，在他惊愕地猛然抽气时扬眉冷笑，“是吗？你不冷淡——玛奇玛奇玛奇……派克派克派克……”

山洞的阴影里，库洛洛的眼睛睁得浑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莉迪亚，一时说不出话来。如果现在外面有敌人闯入，他大脑断片的时间足够他们死上几百次了！

“你……”他才开口，莉迪亚比他还惊恐，手一甩几乎要跳起来，看起来几乎要被他气哭了：“你这个变态！”

饶是库洛洛那样的理智也要被她逼疯了，他手疾眼快，一把死死攥住了她手腕，不许她始乱终弃撩了就跑，语气也难得失了调：“我是因为谁？你讲不讲道理！”

莉迪亚毫无恶人先告状的自觉，一边挣扎一边瞪着他叠声骂：“变态变态变态——”

库洛洛也恼了，稍一用力就重新把她压到了地上，恶狠狠地重新咬住她那娇纵的嘴唇，心想我看我就是还不够变态！虽然赌着气，但空着的手仍没忘记垫在她脑后，以免磕在坚硬的岩石上……

山洞外的雨势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然渐小，山洞里的两人也在唇齿相依间逐渐温暖了彼此。

不知谁先发出了第一声低笑，细碎的笑声像一个个气泡，从缠绵不断地亲吻间隙逸散而出，带着少年人宜嗔宜喜的情意，飘出洞穴，飘散在被雨洗净的山谷间。

“我都忘记擦干了。”莉迪亚枕着库洛洛的手臂，湿漉漉的头发缠绕在他腕间，她娇滴滴地抱怨，“身上还都是沙子。”

“就你娇气。”库洛洛懒洋洋地说着，拇指摩挲过她白净到给人以剔透之感的脸蛋，满意地看到那里总算染上了代表着温暖的淡红色。

“下次可不会再放过你了。”他仍心有不甘地说，但也无意否认话里那股淡淡的回甘，心中的猛兽在暂时得到满足后抖了抖湿透又半干的毛发，慵懒地躺了回去。

莉迪亚“哼”了一声，把脸埋到了他怀里，库洛洛坚硬的下颌抵在了她头顶。

好啊，我等着。她悄悄地想。

从我不假思索跳下去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给你了啊，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