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第132章

果然，中叔洪看见火把照亮的灌木丛里有一排巨大的毛竹管，管口正在喷涌无穷无尽的涧水，顿时恐惧喊道：

“作速往上走，但千万别留下女尸！这是天大的秘密！”

众人争先恐后朝高处跑。

“为何才想起嘛？！”跑之中，游学良责备老友孙不才说。

“过去太多年了，仓促之间没想起来！”

“这么要紧的事儿给忘了，”中叔洪一把揪住孙不才，“岂不是害人害己嘛！”

“事出有因：原来听前主人说要修这个装置，后来却听他又说，太过靡费了，还是不弄了吧。”

孙不才慌乱解释，“哪想到其实悄然弄好了，瞒着我等下人罢了。”

老游说：

“小孙，还得怨你：若你早点弃暗投明，这事儿多半想起来了！”

“追悔莫及！”

跑得快的侥幸保住了性命，而没及时反应过来的，要么从湿滑的坡地跌回墓穴，与陡然加深的泥

水搅浑在一起，要么给从山坡上直撅撅滚下来的尖口毛竹砸死戳伤。

为了拿下朱亮，为了掘出先皇后有凤来仪，中叔洪带来一百最为强悍的死士，但这个墓地机关一

旦启发，便骤然报销掉了一半还多点。

中叔洪嘴上说损失不算太大，但他心底里承认这个意外对人心的影响是巨大的。多半，这个山庄

多半还有其他名堂，随时随地都会是闯入者的坟场。

果然，水来了，火也起了。是大火，遍地大火。所有的屋子，除了较为僻静的主屋，都在熊熊燃

烧。

这表明朱亮落网了，但他的若干亲随和庄园下人没有如数给控制起来，一来触发山涧水自上而下

消灭闯入者，二来到处举火，进一步吓阻杀灭不速之客。

侥幸活着的闯入者无不惊恐万状，包括中叔洪。

“娘的，朱亮给死死控制了，都能喷发臭烘烘的尿水杀灭我等了，眼下竟要反败为胜，燃起大

火，既挡了我等回去砍他的通路，又烧死不少士卒！”

“主将，这个挖出来的死女人既不像先皇后，干脆不要了，扔了算了！”从来身先士卒的占德众

慌乱说。

“不可，留着自有用处！”

“一点不像有凤来仪，留它何用？”姜森然也说。

“我说有用准有用！”

这么一来，没人再敢置喙了。

一干人只得设法穿越面积扩大的着火点，赶去主屋。

※※※

最为恐惧最为后悔的，非孙不才莫属。

他真正服了，不服不行。

老主人朱亮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就是摄政王的份上，没有力挽狂澜于既倒的能耐与意

志，那是不可能的。

方才这么一个翻盘，虽还没有全然反败为胜，但也称得上俗语说的“死□□憋出一泡活尿，瞬间回阳”；更为重要的是，这预示着朱亮还有许多反制闯入者的手段，即将一一献宝，一一现报。

孙不才难免暗中掉泪：

“老主人对我孙不才，真正可谓恩重如山啊！”

从前，大司马大将军朱亮还不是大司马大将军，只是黑衣府尹，龙邑的府尹，当地的父母官。一

次，他在巡视市场街时，正好看见一户商家使劲喊着抓贼。原来，是一个十五岁的破烂小子偷了

一条生鱼，一边逃跑一边撕咬。

朱亮手下正好不乏捕快，帮着抓住那小子，押到府尹跟前问是抓是杀。以往碰到这类事件，大龙

朝官员往往简单从事，往往杀了了事。幸好朱府尹怜悯那孩子，得知他父母兄妹都死了，孑然一

身，就掏出带着的铜板，说这鱼就算是他给娃儿买下的。

商家自然不敢要府尹大人的铜板，改口说这鱼不算什么，给孩子吃了也是积德的好事。府尹哈哈

笑着放回自己的钱，但也谢绝商家免费，说买食物自然是要付钱，现在孩子有差事了，商家宽限

他，等他挣得头一笔薪水，再来付双倍的鱼钱不迟。

从此，孙不才便留在朱亮身边，先做公差，后来因干得出色，就转到府上，成为准家人，直到现

如今。

追悔完毕，孙不才深知弥补过错的可能还是有的，眼下的混乱便是最好的机会。于是依仗熟门熟

路，神不知鬼不觉绕过火线，骤然失踪了。

他急切赶去解救老主人，若是朱亮现在还给捆绑在柱子上没死的话。

※※※

死士里那对有名的鸳鸯喜欢形影不离，并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是命定的鸳鸯，当然是中叔洪特许

的。

主将特许是一种激励士气的计策，借以对大多数是光棍的死士许诺：但凡追随他干大事的人，不

论是男是女，是贵是贱，都是为了将来能过上有妇有夫的美好生活。一言以蔽之：叔孙经纬与魏

思思的今天，就是众人的明日，这是毫无疑问的。

这个大饼一旦画出来，俩恋人便无事时携手花前月下，有事时联袂冲锋陷阵，看见这一个男的或

女的，另一个女的或男的准不会隔得太远。

这也是中叔洪秘密嘱咐的，更是俩人巴不得的。

中叔洪和策士们早就预设好了这对鸳鸯的故事结尾：有朝一日，若是一人在死战中倒下了的话，

则另一人定然也要在苦斗中身死，双双赴难，双双成土，在黄泉路上你追我赶，成就一段有名的

佳话，口口相传在新臣民的唇舌间，凝固在新朝代的实录中。

主将喜欢这样的佳话，需要这样的传奇，但希望它发生在最为关键的一役。此役过后，中叔皇朝

基本成就了，从此天下再无战事。

所以，每逢行动当口，这对著名的恋人总是安排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拨付给没有大风险的场合。

今夜，守着朱亮的这对恋人果然躲过了激流和大火，眼下正焦心焦虑，恨不能赶紧做点什么。

可惜，此番两人针锋相对。

叔孙经纬要杀了朱亮，理由是漫天大火预示主将和众多袍泽正在遭见前所未有的挫折，为了杜绝

后悔，该当立刻斩杀朱亮，他死了，砍下脑袋，作为证明喧嚷出去，朱家的援兵多半不会来了。

魏思思不要爱人杀掉真正的恩人朱亮，说当年自己给人救下，其实是前一次。

那前一次是从老暴君的诏狱里，通过父亲魏相爷的好友朱亮用相同岁数、类似外貌的少女囚犯调

出魏思思。而第二次纯粹是假的，得救的魏思思给搁在大理寺监狱里，故意给正在网罗灭族之家

孑遗子女的中叔父子拯救下来。

见心爱的姑娘是异己分子，叔孙经纬黯然神伤又勃然大怒，顿时拔刀要砍杀朱亮。见如此，魏思

思只得立刻与爱人格斗起来。

美丽的少女一边与爱人格斗，一边劝说爱人，又一边用剑，准确无误砍断捆绑朱亮的绳索，竟然

一点都没有伤及老恩人。

如此这般，并未全部使出武功的叔孙经纬给激怒了，厉声警告爱人要么迷途知返，协同杀了大奸

臣朱亮，要么彼此间来个你死我活，再决定朱亮是死是活。

“思思早就死过一次了，此番若侥幸死于你刀下，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说罢，少女展开眼花缭乱的反击。

但她始护佑在朱亮身前，要保证他逃走。

不幸的是，朱亮年老了，又绑久了，骤然松绑，气力不加，没有如魏思思所愿。

更糟糕的是，一个是男，一个是女，武功即便不相上下，然从气力上说，魏思思的极限来得早，

叔孙经纬还有一大半的余力旷量。

渐渐，少女明显招架不住了。

眼看爱人的佩刀就要砍到老恩人，魏思思用宝剑横勒在自己粉颈上，哭喊道：

“经纬，你杀了我恩人，我就杀了我自家！”

叔孙经纬当然心里发毛，赶紧收住佩刀的下砍力。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犹豫，随即，他高举佩刀，要重新砍杀拖着沉重的老腿，企图夺门而出的朱

亮。

少女拼将气力用佩剑隔开他的佩刀，高呼：

“经纬，万一你也是我的恩人救下的，你杀了他又知了情，就没后悔药买了不是！”

“不，我是中叔大人救下的！”

朱亮喘息着扶住门框，微笑道：

“思思，好姑娘，请你闪开。老夫让经纬砍杀无妨，而你，定要好好活着，替你惨死冤杀的家人

好好活着。”

“大司马大将军，俺当年真是你救下的？！”

“不不，老夫从不贪天之功，贪人之功，以为己有。”

“岂有此理：这种生死存亡关头，常人不是自己做的也是自己做的，为何你这个老朽却矢口否

认？！”少女吃惊不小。

“也许老夫并非常人。”

“不是常人也难免一死！”叔孙经纬狠狠推开少女魏思思，又要砍杀朱亮。

这就没了机会。只见门外窜进一个人影来，不是方才起大火时赶出去接应中叔洪的死士，却是抄

近路赶来的孙不才。

给朱亮收留后，孙不才先在官署打杂，同时拜捕快首领为师，渐渐掌握一些最基本的格斗擒拿之

术。后来，他成为捕快。再后来，即将成为捕头时，朱亮恰好升官成为御史大夫，问他是留下成

为龙邑府尹手下的捕头为好，还是干脆不做胥吏了，去朱府做管家的助手。

孙不才非常机灵，说大人的府上就是公家的官署，公家的官署就是大人的府上，不过论心愿，还

是去府上当管家的助手更为贴合于自己的心愿。

再再后来，这个小流浪汉和小窃贼成了宰辅宅第的总管家，权倾朱府，风头无两。

现在，这个迷途知返的管家救主人来了。

叔孙经纬见来人是孙不才，放下心来，狠狠心说：

“老孙，那头怎么了，又是起火又是听见大水的声响？主将还好不？”

“遭偷袭了。不过还好，火在扑灭，水在引流，主将一会儿带挖出的女尸来见过大司马大将军，

问埋下的这女人究竟是谁。”

“这么说来，朱亮可以不用俺砍杀了。”叔孙经纬说，“来，帮俺把魏思思抓起来，再把朱亮绑

好等待主将光临。”

“好咧。”说罢，孙不才忽然将手中的刀子刺向叔孙经纬。

“不要！”魏思思见状，用身体挡住孙不才的第二次进攻。

这么一来，身负重伤的叔孙经纬便夺门而走。

魏思思见如此，追了出去。

“情况紧急，恕罪人孙不才先带走大人，而后听凭大人剐杀罪人。”孙不才背负朱亮道。

朱亮不解：

“孙不才，莫非你原是诈降于中叔父子的？”

“情况紧急，一言难尽，容罪臣事后徐徐道来。”孙不才欲走前门。

“你听说了什么，又看见了啥？”朱亮接着问，“中叔洪找到有凤来仪了？”

“太蹊跷了，挖出的女尸既不是先皇后的也不是已故中叔珠儿的，却是二十几岁不到三十的黑发

女子，看着的人都以为像中叔左皇后。”

“深井那里挖出的？”

“正是。”

“这是怎么说的？”朱亮也以为不可思议，“这个山庄总有妖孽，总见异常！”

“大人也不知情，可见此地要么有神灵在上，要么有妖物在下。”

说话之间，主仆俩人已到漫天大火的户外，正要寻找可以藏身的黑暗之处，但不那么容易找到。

远处跑来找不着叔孙经纬的魏思思，正在大哭抹泪，但手中依旧提着佩剑。

“思思，你杀了经纬了？”朱亮问到跟前的魏思思。

“他要我跟他走，我要他随我回。我拒了他，他绝了我，我就刺了他一剑，他跌到水里去了。”

对此，朱亮只能叹息罢了。

“他们来了，思思看见了！”魏思思仗剑说，“快快转向！”

“不打紧，”孙不才说，“走这屋子后头。”

“孙不才，你接着说。”

“听说此项政变中叔衡原本并不答应，前去阻止时给中叔洪误伤了，目下是死是活，尚不得

知。”

“有此疯狗在家，任你是谁，都成事不足败家有余。”朱亮轻蔑说，“皇帝陛下现状如何，你可

听说了。”

“从枣山高处看，皇城宫城都没起火，府尹少主人驻守的崇德坊宅第也没起火，但中叔洪说这是

因为都顺利到手了，不必再杀人放火了，只等他回去接受战果，再做区处。”

“眼下最为要紧的是皇帝安好无损。”朱亮说，“还好，陛下身边有塔墩，崇德坊若有事，塔墩

和卫龙兵也兼顾得到，二者谅必无事。”

“罪人刚听说塔墩与中叔洪结成盟兄盟弟了。”

“我也听说你降敌了，结果又如何？”

孙不才感佩极了，哽咽着说：

“主人告知我亭亭在哪里，我去救她出来，她也来这里了，不是么？”

“亭亭借口送来陛下恩赐与丈夫的美女，巧妙让我得知危在旦夕的情报，”朱亮说，“可惜我没

想到，中叔洪率死士杀来了，拿住了我，更擒住了她。”

“罪人救她去！”

“不必了，”朱亮说，“若是我没预计错，那十个美女属于中叔洪所有了，亭亭则为美女生生打

死了，活活咬死也有可能。”

孙不才大哭起来。

朱亮懒得劝慰孙不才，心里念叨说：

“塔墩，女婿，现在这个危局能否支撑过去，就看你和卫龙兵了。但愿当初我没看错你，没有白

白把亭亭嫁与你，更把执金吾的重任交与你职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