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树和谢澄在离紫霞洞二十几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座小城镇。
这座城镇临近横城,横城是华夏境内比较出名的拍摄基地之一,每天都有许多天南地北的人聚集到这儿进行电视剧电影等的拍摄。
横城里面饭店酒店什么的不是很齐全,所以离横城最近的这座小城镇就因此发展起来了。
虞小树最后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陷入了发呆的谢澄转了半天才转到一处登记比较松散的旅店。
江南的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他们两个都是一路淋着雨从紫霞洞那边过来的。
虞小树先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谢澄还是女人的样子,穿着一身湿淋淋的长衫盘坐在地板上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揪一揪地抽着,有一种绵长又细微的痛在发散。
这个妖怪,她在想些什么?又在伤心些什么?
虞小树走过去叫她。
“大佬。”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放得既柔和又小心,“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谢澄慢半拍才回过神。
洗完之后天已经有些亮了,谢澄穿着一身虞小树以前没见过的襦裙出来,半干的头发垂在她脑袋后面,一点一点地滴着水。
虞小树问她要不要吹风机,谢澄就说要。
乖得像个孩子。
也可能是她又去发呆了。
虞小树拿着吹风机吹她的头发,手从黑亮的头发中间穿过。
他看着谢澄的头顶,带着不知名的情绪问道:“大佬……不变回来吗?”
谢澄打了个喷嚏。
虞小树吹她头发的手顿了一下。
谢澄又打了个喷嚏,带了点儿鼻音地道:“穿了襦裙,睡一觉再换。”
然后,虞小树打了个地铺,谢澄独占大床。
等到下午的时候,虞小树被饿醒,从地上爬起来就见到躺在床上的谢澄满脸潮/红。
谢澄感觉到虞小树醒了,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好像感冒发烧了。”
虞小树呆在原地。
妖怪……也会感冒发烧?
妖怪当然不会感冒发烧,但虞小树不知道的是,谢澄现在这幅样子根本不是妖怪,而是最正宗不过的人类,一个在大冬天淋了一晚上雨的人类——还是个女生。
不感冒发烧才怪。
谢澄的身上很烫,外面的皮肤都透着一种不太健康的红,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凌乱地裹着她的脸。
虞小树用湿毛巾给她擦了遍脸,想再给她擦擦其他地方,但最终没下得去手。
谢澄就那么缩在蓬松的被子里,眉头难受地颦着,看起来可怜又柔弱,让人有一种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哄的感觉。
虞小树唾弃自己几秒,然后把湿毛巾重新拧了水,搭在她额头上,道:“你等等,我去买点儿药。”
说完他就出门了。
这个时候天才亮,虞小树一路问着人,找了好几家药店都还没开门上班。
天还在下着细细的雨,落在身上,跟他着急冒出来的汗混在了一起。
有人看他着急,就让他去镇医院去,那里总归有人值班的。
虞小树说了谢谢,马不停蹄地照着那个地址奔去。
医院是不论何时何地都有人在的,虞小树过去的时候,护士们还没正式上班,医生也没来。
药房那里没人,虞小树便往值班医生那边去。
值班医生的办公室里正有一个女人陪着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在看病。
看到虞小树急匆匆地跑过来,那医生怕是什么急诊,就问他什么事儿。
虞小树道:“朋友发高烧,快40度了,外面药店都还没开门,我过来医院买药。”
医生一惊:“那你怎么还不送医院来?”
看病的女人就道:“那医生,要不你就先去把药给他拿了吧。”
虞小树这才把注意力放到说话的女人身上。
说话的女人看起来才三十几岁,穿一身黑色的毛衣和棕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面貌柔美,气质温婉。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虞小树看她越看越有一种眼熟的感觉。
虞小树暂时没想到什么,拿了药,听了医嘱后就跑了回去。
直到跑回旅馆,看到床上蜷着的谢澄的脸的时候,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那个女人,和谢澄现在的这张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相似。
床上,谢澄被烧得迷迷糊糊的,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上一秒似乎看见了W城妖市上拿着刀砍向她的妖怪,下一秒又看见火里的柔娘,前面是满眼不甘心的耿夫人,后面是坐在王座上的高高在上的龙王,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从她的视角里慢慢远去。
朦胧间,好像有人细心地给她擦了脸,拽好了被子,说了几句话。
她听得不清不楚,只是难受地蜷着。
有一阵子后,有人哄着把她的嘴掰开,和着水喂她吃了什么。
嘴里慢慢泛出几丝苦味儿,谢澄觉得委屈,巴巴地胡乱喊着人。
于是等虞小树把连花清瘟颗粒混着退烧药给谢澄喂了下去,转头放个杯子的功夫,就听到被子里面裹着的人在那儿委屈巴巴地喊“妈妈”。
虞小树感到了窒息。
谢澄还在那儿喊“妈妈”,不仅喊,喊到后面还小声地哭起来了。
虞小树心头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谢澄哭得像是会要了他的命。
虞小树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命最要紧,于是裹着一层厚棉被把人给抱拢到怀里,学着以前电视剧里看到的妈妈哄孩子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拍着背。
谢澄抽泣的声音小了许多,最后慢慢地消失,只剩一些亲昵的呢喃。
虞小树凑近去听,只听到几声什么“妈妈”“我错了”“不走”之类的话。
可怜又弱势。
虞小树心想,还是个小孩啊。
.
谢澄发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花园里的花开得很艳丽,就像这个时候的方芸一样。
她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手里捏着几朵歪歪曲曲地花枝,欢快且雀跃地往某个方向跑去。
年轻的母亲跟她一样,也是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她正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大的孩子。
她把花捧到母亲的面前,母亲接过去簪在了鬓边,她笑着张合着嘴。
谢澄听得到花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小皮鞋落在地上的嗒嗒声,不知名的鸟儿在枝上的歌声。
但她就是听不到母亲说了什么。
无数的花叶落下,把母亲和弟弟的脸全都遮住了。
谢澄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别墅一楼的客厅里。
别墅外阳光明媚,别墅内空无一人。
她听到不同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念叨。
“好好的人,怎么得了产后抑郁症后连自己儿子都不要了呢?“
“都五六年了,谢夫人的病一直不见好,最近还越来越厉害了……”
“谢先生也是,不在家里陪着自己老婆女儿,还到处去……”
“别说啦,要让谢澄小姐听到就不好了。”
“唉,两个孩子真是可怜……”
“大小姐又去门口等人了吗?”
“谢先生最近正跟那个演丽妃的演员……哪里会回来……”
“所以说,这些有钱人活得还没我们这些人开心……可怜哦……”
一道粉色的雾气从窗户门缝那里慢慢渗透进来。
谢澄转过去看了一眼,那雾气又烟消云散没了踪迹。
方芸散着头发,疯疯癫癫地从楼上跑下来。
她神色癫狂,口里不停地在说着什么,手舞足蹈。
末了,她忽然拉住谢澄,往地下室那边跑去。
漆黑的走道里只剩下奔跑的声音。
她们躲到了一个小小的柜子里,方芸的身体在瑟瑟发抖,谢澄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抬着手,蒙住了方芸的眼睛,张口道:“不要害怕,妈妈,我在这里,阿澄在这里。”
像是终于被解锁一样。
谢澄听到了方芸稀碎的声音。
“怪物……魔鬼……都是怪物……”
她瞪大了眼睛,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粉色的雾气终于弥漫到了整个梦境,方芸消失了,这里只剩下一片空茫。
谢澄恢复了成年人的样子。
她抬头看向某个方向,什么也没说。
雾气又忽然散开了,熊熊的大火在空茫的空间里蹿出,艳红色的火光映满了她的视野。
她好像又看见自己体内的龙血和凤血化作龙和凤凰在厮杀,金色的血液滴落在地面,仿佛有生命一般地缓缓蠕动着。
谢澄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无视了正在你死我活的龙凤意象。
她蹲下来,手落到那滩金色的血液上。
.
谢澄一觉睡过去,直到第二天的凌晨才醒过来。
吃了药睡了一觉,她的体温已经降下去,人也变得清醒了,记起自己之前发烧给烧糊涂了,还是虞小树给买药喂的,中途不知道是有感而发还是怎么的,还做了个梦,梦到很久以前关于方芸跟谢父离婚时候的事。
虞小树就趴在床边睡着,谢澄一动,他就警觉地醒了。
见到谢澄好好地坐在床上,他直接一伸手探过去盖在了她的额头上。
“还有些烫。”
谢澄愣愣地看着他,虞小树后知后觉出自己行为的不妥,连忙把手收回来,讪笑道:“大佬,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谢澄摸了摸额头:“体温计呢?”
虞小树把体温计给她。
谢澄量了一下自己的体温,37度几,还有一点儿烧,身体也还有一些昏沉感。
她起来去卫生间洗澡,洗完了就把自己变回了妖身,盥洗台上的镜子里映出那张妖异的脸。
谢澄把脸侧了侧,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两鬓的红羽。
那几缕红羽并不太长,差不多就一根食指的长度,羽毛根部是一种红到发黑的颜色,越往上,那种黑沉的颜色越淡,直到尾尖,则是成了一种浅淡的金红色。
谢澄分明记得之前这几根羽毛并没有金色相衬。
难道是刚才的梦?
谢澄想了想,没想通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何种变化,传承记忆也纹丝不动,没给她任何答案。
她只好先把这是放下,取了一身宽松的长袍披上,又拿着体温计量了一次体温——还是之前的那个度数,但那种病中的昏沉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妖身和人身,一个是妖怪的躯体,一个是人类的躯体,截然不同,却又有着某种无法解释的联系。
谢澄搞不清楚这不科学的生物题。
虞小树倒是在一边松了口气,问谢澄早饭要吃些什么,这一天一夜他光照顾谢澄去了,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谢澄转头看他:“我想吃番茄鸡蛋面……出去吃吧。”
说着,她把头上的角和非人的瞳孔掩住,去卫生间换了身青色长衫。
神情平静又淡泊,好像前一天那个蜷在他怀里哭着喊“妈妈”的小孩不是她一样。
虞小树有一点儿可惜和怅然,他带着谢澄出去。
这座城镇临近横城,街道上三五不时就有人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招摇过市,镇里的人都知道那是横城那边过来吃饭买东西的演员,所以看到谢澄那副打扮也没什么惊奇的,只是看她的脸会惊艳一会儿。
两个人找了一家面馆,虞小树要了一碗饺子,谢澄要了碗番茄鸡蛋面。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街道上到处都是早起的人。
谢澄背对着店门口,慢条斯理地嚼着面。
她本来正在一边吃一边想接下来的事情,忽然听到一道女声响起,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下来。
“老板,一份番茄鸡蛋面,一份牛肉面,牛肉面不要葱和辣椒,两份都打包。”那个女声道。
虞小树注意到谢澄的异样,抬头看去,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昨天医院里的那个女人,他记得当时医生对她的称呼是“方女士”。
谢澄的表情和身体都已经僵硬,看起来怔怔的,仿佛已经魂飞天外。
相似的长相,相遇时异样的表现,这种情况一看就知道谢澄和“方女士”之间有问题。
虞小树不知道什么心理,忽然就抛却了自己之前敬小慎微宁愿错过也不犯一点儿险的做法,张口喊道:“诶!方女士,好巧啊!”
方芸转过来,看到虞小树,才恍然笑道:“是你啊,你是……”
“之前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虞小树……喏,这就是之前我那个发烧的朋友,谢丙……”
虞小树语气自然地和方芸聊了起来,两个人聊了几句便熟稔起来,一口一个“方阿姨”和“小树”。
谢澄坐在一边呆愣了一会儿,末了才像是被惊到了一样,忽然反驳道:“谢澄,我叫谢澄。”
虞小树和方芸都愣了一下。
不过他们愣的原因并不相同,至少方芸只是奇怪谢澄本人的说法和虞小树的介绍并不一样这一点。
不过说来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个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是真名还是假名也没人知道。
方芸说话的心思一下子就淡了下来,刚好店家拿着打包好的面条过来了,她提了东西,跟两个人道了句“再见”就走了。
谢澄又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不动了。
虞小树从兜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烟气朦胧间,忽而有些烦闷地提醒道:“大佬……面坨了。”
谢澄回过神来,搅了搅碗里的冷面,道:“她身边跟着两个妖怪,我去看看。”
说着,就起来走了。
虞小树坐在板凳上抽了两口烟,心想,老子特么现在才知道大佬叫“谢澄”而不是“谢丙”,真是……
他口里含了个脏话,最终还是没吐出来。
这不说脏话的习惯还是跟在谢澄身边才养起来的,毕竟谢澄似乎并不喜欢别人在他耳边说脏话。
可就因为这,以至于即使谢澄现在不在这儿,他也吐不出什么太脏的话。
他想,完了,我真他妈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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