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海木

房子的隔音效果一般，躺在床上休息的玉知春甚至能够听到隔壁三月在数落邵星河的不是，而邵星河沉默着，不做反驳。

玉知春放置于床里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根本敲打不到的床榻：“邵星河有没有可能偷山海木？”

这么执着的要复活三月，山海木又有复活的传说，邵星河完全有可能偷山海木啊。

再者，邵星河出现的时机也很巧妙。

“是。”

玉知春的指尖微顿，话题便偏掉了：“晏清，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是不是太久没有一起睡觉，不习惯了？”

冯悫沉默许久：“没有。”

玉知春忍着笑，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绯红的耳朵，用手在他耳廓刮了几下，道：“晏清兄，你的耳朵红了。”

冯悫：“……”

他抿抿唇，想抓住他调皮的手，却又抓不住，只能无奈道：“别闹。”

玉知春憋着笑收回手：“睡觉吧，晏清。”他点了点根本点不到的蛋花，“还有我的小蛋花。”

蛋花高兴得直甩尾巴，并得意地冲冯悫昂了昂脑袋。

冯悫视若未见，不动声色向玉知春靠了靠。虽然并无法触碰到，但魂体的阴凉感让他的身体有种颤栗感。

然而，心是滚烫的。

魂体原本是不需要休息的，玉知春倒是睡得很熟，冯悫起床了都不知道。直至庄有知又来了，他才被喊醒。

几个人齐聚一堂。

几只鬼随之左右。

庄有知诧异地望着玉知春、三月，道：“你们怎么……”

他从未见过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再者，明明是好好的人，怎么忽然就成了魂体，还一下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玉知春站在冯悫的身侧，指着三月，道：“庄兄真正需要道歉的人。”

庄有知明了。

其实玉知春与三月的外貌虽很相似，但气质千差万别。眼下的情况，他与“玉知春”打交道许久，自然就一眼认出了“玉知春”。而且细细观察，可留意到玉知春与三月的外貌并非全然相同，也是有细小差别的。

庄有知转向三月：“玉兄，对不起。”

他向三月弯腰致歉：“当年之过，我心有愧。欠你一条命，如今却是不好还了。玉兄，日后有用我之处，请尽管提。”

三月未曾回避，接受了这声道歉，却道：“不必挂心。”

庄有知颔首，承了情。

邵星河道：“这声道歉倒是轻描淡写。”

庄有知原本是要走的，闻言停下了脚步，扫了眼邵星河，又看向三月，目露询问。

三月道：“再会。”

庄有知颔首：“再会。”

庄有知急着去沧州沿海一带，与众人道了别便上路了。屋子里便又剩下了他们。

玉知春飘在冯悫旁边，道：“三月，你要不要再试一次？”

“试过了。”

邵星河一早就强硬的让他再次回到了身体里，但他依旧无法与身体相融。不过瞧邵星河的样子，像是仍旧没放弃让他回魂。

冯悫脸色冰冷：“既然如此，便该还给知春了。”

玉知春竟一时有点讷讷，实在是冯悫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了，尤其邵星河的脸色跟紫茄子似的，难看至极。他客套了一下：“倒也不必，万一回魂也要择吉时呢。”

冯悫顿时没了话。

三月摇头：“你回去吧。离魂太久，对身体有弊。”

再者，虽然邵星河的执拗让他很烦，但也让他对这具身体的所有权产生了怀疑。可能冯悫说的是，这具身体未必就是他的。至于为何相像，或许另有玄机。

玉知春不客套了，瞄了眼邵星河，道：“那我就回去了？”

他见邵星河没有反驳，便飘去了房间。

那具身体正毫无声息地平躺在床上，完美的外貌在日光下显得愈发昳丽，叫人怦然心动。

而后，玉知春的魂体坐了上去。

冯悫跟在玉知春的身后，站在床前，望着床上的人于顷刻间有了呼吸，顿时松了口气。

蛋花兴高采烈地爬上床，盘到玉知春的脑袋上。

唯有邵星河的脸色愈发阴鸷。

玉知春睁开眼睛，视线从床顶落到了冯悫的身上，最后看向三月，邀请道：“我们还跟从前一样？”

冯悫不悦，但并未阻止。

邵星河亦是。他告诉自己，这是无奈之举。

三月犹豫稍许，应和了玉知春的建议。

这具身体不论是谁的，如今于他来说，总有些特别。何况他无处可去、无所依恋，唯有在这里、与玉知春一起，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然而，他的魂魄尚未靠近玉知春，便被弹了出去。

三月一怔，又试了一次，结果依旧如此。

“怎么会这样？”

“算了。”

邵星河脸色变得更差了。他本来就不喜欢玉知春占着三月的身体，眼下三月回不去，玉知春却活蹦乱跳的，更是让他心头郁结难解。

他的眼眸里，风云渐涌，嘴边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三月飘到他的面前，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

冯悫上前一步，亦遮住了邵星河的视线，在床边坐下。他默不作声地开始左手结印，看得玉知春满脸纳闷：“晏清？”

却见冯悫的右手食指的指尖凝出了一滴艳红的鲜血，他将这滴鲜血点在了玉知春的眉心。

玉知春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后退了些许。冯悫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直到血迹于他的眉心闪了道微弱的蓝光，而后消失于他的额头。

“这是我的心头血。”冯悫解释道：“可连接你我，也可护你一时。”

“单方面的吧。”玉知春的思绪转得飞快，脱口而出。

冯悫掀起眼睑望着他，未曾在他的眼睛里探寻到这句话的深意，便只应了一声：“嗯。”

玉知春没有深究，他盘腿坐在床上，并往冯悫身边挪了挪，接着与三月对了个视线，而后望着邵星河，问：“邵兄，山海木的事情，与你有关吗？”

“有啊。”邵星河并无隐瞒的打算，坦坦荡荡，偏又偏执张狂，道：“山海木能复活亡者，我要复活师父，自然要偷来山海木。只可惜……”

他说着，目光炯炯地盯着玉知春，看得玉知春头皮发麻。

玉知春清了清喉咙，偷偷戳了戳冯悫的腰。冯悫不动声色地抓住他的手，继而追问邵星河：“柳青青手中的山海木，是你给的？”

“是，又如何？”

“为何？”

邵星河嗤笑：“当然是要她替我试一试，否则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追悔无门。”

玉知春当即驳了一句：“三月都被你搞成了游魂了，你还不追悔啊？”

邵星河：“……”气到哑口无言。

玉知春往冯悫身边靠了靠，并知趣地岔开话题，道：“三月醒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庄有知才出现几天吧？”

“谁说才几天？”邵星河道：“柳青青术法不精，第一次只召唤出庄有知一缕魂，而后连着召唤了数次，才碰巧打开了鬼门，并完全召回了庄有知。”

这倒是出乎意料。

玉知春又问：“山海木还经过旁人之手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邵星河敷衍道。

疑问总是一个接一个，解决了旧的，又有新的。玉知春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绕糊涂了，只能先放一放这些疑虑。

而且眼下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玉知春看着三月：“三月，你这怎么弄？”

“天意吧。”

邵星河愈发悔恨且不甘。

玉知春难得真情实感地叹息。

三月当年经历了什么，只有自己最清楚。他虽在幻境里窥探了一二，但只能大致猜到些许，然而仅仅如此，便足以叫人心疼三月了。

“三月，你以后有何打算？”

三月摇头。

静默半晌，玉知春道：“其实，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他问：“三月，你和晏清兄的爹娘有关系吗？”

这是玉知春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了。三月瞥了眼既想护着玉知春，又不太待见自己的冯悫，道：“我与冯氏夫妇未曾见过面，应该是没有关系的。我听闻他们是死于普渡万鬼，当年我确实杀了一些人，可能因此增添了他们的负担。”

冯悫冷静道：“此事与前辈无关。”此事他后来思索许久，理智上很清楚，确实与三月无关。

玉知春眼珠子转了转，从床上爬起来，道：“这样的话，我想拜个师，不知师父肯不肯收我。”

说着，他朝三月行了礼。

他是外来人，醒来便与三月朝夕相伴，虽然最初之时的他们各怀心思，可三月确实也教了他许多东西，他对三月喊声师父不为过。

再者，虽说尚未弄清楚这具身体的所有权，但他于心有愧。

三月没来得及躲。

他没料到玉知春存了这份心思，怪不得当着冯悫的面问他与冯氏夫妇的恩怨，原是为了叫他与冯悫彼此间没有隔阂，也省得日后彼此为难。

不过，若是他和冯悫当真有生死之仇，恐怕玉知春也不会有这番举动了。

半晌，他伸手虚扶起玉知春，道：“茶水免了，以后多敬两炷香吧。”

“好啊，师父。”

邵星河急了：“师父，我……”

三月打断他：“我只是收养你一段时间，并未收你为徒，以后别再喊我师父了。”

邵星河气得脸色发青。

玉知春笑嘻嘻道：“师父，好好休息啊！”

三月颔首。

玉知春便扯着冯悫走了。

离得远了些，玉知春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冯悫的脸色道：“晏清，我是不是有点草率？”

“你深思熟虑了。”

“那你，”玉知春问：“介意么？”

冯悫猜不出玉知春这句话的意思，但扪心自问，他道：“不介意。”

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

你想做什么，我也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