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醉酒

祝母并没有停下来，她继续道：“瘦成那个样子，到生的时候，没人敢让她顺产。推去手术室的路上，她一直喊你的名字，我想着她该是疼糊涂了，要不是糊涂了，怎么敢在我们跟前提起你来。”说着，祝母竟哭着笑了出来。

顾颀紧紧抿着嘴，像是在忍耐，但眼泪控制不住。

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啊，在她无助的时候还会哭喊着他的名字的时候。

可错过了，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让她或者她的母亲再给一次机会呢？

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心空得发慌，顾颀几乎站立不住，他退后两步，微微倚住一棵树，口中不住道：“对不起，对不起……”

祝母见他如此，也不愿再多说了，只道：“后来的事我也不想跟你说了，你应该能想到，这几年安安是怎么过来的。”深深看他一眼，表情越发凝重：“远航是值得托付的人，安安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如果你真的对安安有一丝一毫的真感情，都请不要再来打扰他们了，因为她以后会过得很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颀看着祝母的身影渐渐走远，才缓缓靠着树干蹲下去，最后索性坐在了地上。

回想祝母刚刚的话，他心生绝望，不由双手捂住脸。

她就要结婚了，嫁给一个一直守护着她的男人，这会是一段被她所有的亲人朋友祝福的婚姻。

他连死缠烂打的想法都不敢生出来了。

该怎么办，才能让心不那么疼，不那么空？

毫无办法。

就这样枯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顾颀感觉到腿脚被什么东西碰了碰，抬头，见一个阿姨模样的环卫工人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小伙子，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忙的？”

顾颀愣了一下，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扶住身侧的树干，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道：“我没事，谢谢阿姨，我这就走了。”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环卫阿姨一脸关怀，热情劝导：“年轻人嘛，没什么过不去的坎的，哭出来就好了嘛，站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顾颀扯了嘴角对她笑了笑，心里却苦涩，他曾经也以为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可眼下这个坎，他还真的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过得去。

也许，这一辈子都过不去了吧。

心下又是一抽，他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冲环卫阿姨点了点头，又道了声谢，转身步履有些艰难地离开。

顾颀回去开了车，直接去了江市。

到了那边，已经是下午四点。

晚上安排了和当地政府官员的餐聚，他一身狼狈，必须先收拾一下。

在酒店洗了澡，从洗手间出来随手拿起手机，看到有妈妈的未接电话，他便拨了回去。

“顾颀，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儿？！”甫一接通，就听到顾母饱含怒气的声音直冲耳膜。

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点，皱起眉头。他心情很差很差，根本没有任何一点耐心了。

“妈，我又怎么了？”

“均安怎么会突然要结婚了？”

顾颀一路上已经尽量让自己把思维放在工作上的事情里，非常刻意不想想起这回事了。听妈妈这么说，脑子里嗡一声之后，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怎么会知道？”

“均安刚刚给我和桐桐发信息，说以后不方便跟我们联络了，因为她要结婚了，怕未婚夫介意！”顾母急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你又干了什么？”

顾颀本来脑子已经疼得有点木木的了，可听到“未婚夫”这个词，还是又尖锐地刺痛了一下。

从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个词听起来竟这么缠绵，而现在在他耳里，它有多缠绵，就有多刺耳。

按住太阳穴，他两步走到床边，躺下，声音有些脱力：“妈，让我静一静好不好，我现在不舒服。”

顾母一腔怒意一下哑了火，她从未听顾颀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而且她好像也记不起上一次他在她面前承认自己不舒服，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儿子在她的面前，似乎永远是不会疼不会累的。

愤怒的质问转为焦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按时吃饭了吗，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顾颀用尽最后一丝耐心，答道：“没有，就是有点儿累，一会儿还要应酬，妈，我睡一会儿。挂了啊。”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被问起来，他才想到，确实是一天水米未进了。不过也感觉不到饿，胃里隐隐不舒服的感觉常在，所以也没觉得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定了个20分钟的闹钟，他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被闹钟吵醒，他咬牙一瞬坐了起来。这么短时间自然是没能休息过来的，甚至感觉头痛愈发严重起来。

但晚宴时间已近，他必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收拾妥当推门而出的时候，他的特别助理已经等在外面。

助理姓王，跟了顾颀差不多七年了。

早上七点出头接到老板电话，说取消他今天的行程。等焦头烂额地安排妥了，到下午三点多，又接到电话说他已经快到江市，晚上的饭局可以按时参加。

这种情况从前从来没有过。这些年来在他眼里，顾总差不多就是一台工作机器，永远有条不紊地运行，在他的带领下，集团业绩也蒸蒸日上，一切都非常完美。

到了近几个月，虽然偶尔会开始出现因为私事把工作节奏打乱的情况，但也绝不至于到当天决定取消行程、又临时决定加回来的程度。

原本有些莫名其妙，待见了他的面，倒有些恍然。因为他一眼看出老板脸色极差，甚至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差，看起来像是身体很不舒服的样子。

赶紧迎上前，关切道：“顾总，您没事吧？”

顾颀蹙眉，不明白他怎么上来就是这句：“我能有什么事？”说着，抬步往前走。

王助理赶紧跟上。

出了酒店大堂，分公司安排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上车的时候，顾颀忽然感觉胃里抽痛了一下，下意识按住那里。

这一瞬的停顿被王助理注意到了，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冒着被怼的风险劝道：“顾总，您如果不舒服的话，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我看起来很不好吗？”顾颀看他从见到他开始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

他自己出门也照了下镜子，没觉得有太大问题。

王助理噎了一下，斟酌道：“就是，看起来跟平时不一样。”说完，又补充：“像是身体不舒服。其实晚上的饭局，您早上说取消之后我已经联系了傅总过来，他人也到了，您如果真的不舒服，还是要身体为重。”

顾颀摆了摆手，坐进车里。

王助理也转过去，打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车开动后，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的话，暗自懊恼，自己有些冒失了。

想了想，开口打破车里的沉默：“顾总，抱歉，我刚才僭越了。”

顾颀正在闭目养神，听出他话里的些微紧张，睁开眼，认真回道：“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我明白你是好意，我确实是不太舒服，不过不影响，放心。”

王助理松了一口气，心里踏实了，也有些熨贴。

顾颀从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也知道今天的安排给助理的工作带来了麻烦，甚至晚上他不来江市，其实反而能让事情更简单。

可是他在芜市待不下去了。

他必须找到事情做，让自己不要陷在无法排解的情绪里。

到了地点，自然是推杯换盏。

往常因为胃疾缠身，他通常不怎么喝酒。

今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想喝喝试试。

或者是想试一试久违的醉酒的感觉，或者就是单纯地自虐，总之，他在酒桌上几乎来者不拒。

一同来的几个人都被这场面吓坏了。其中王助理和分管医疗板块的副总傅明对顾颀有些了解，知道他从前不喝酒的缘由，惊吓之余皆很是担心。

可是这种环境下，作为下属，他们没有立场去劝他别喝了，尤其是在被应酬的对象明显对这种极给面子的喝法很是受用的情况下。

提心吊胆直到散场，把客人都送走，王助理赶紧凑到顾颀身边问：“顾总，你还好吗？”

顾颀常年不喝酒，酒量并不怎么好，这会儿早醉了。

王助理也看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他仅仅是喝醉了，还是喝出了毛病，见顾颀并不应他的话，忍不住伸手扶住他，晃了晃他的胳膊。

顾颀眼神迷茫地转头，定定地看了王助理一会儿，仿佛才认出他是谁来。

其实已经有点站不稳了，认出助理来，顾颀便放松了身子，把身体的重量往他胳膊上移了移。

王助理一个没防备，被倚得一趔趄。赶紧使上力，把顾颀扶住。

“我可能是醉了，扶我一把，送我回酒店吧。”声音走些飘，但思路还清晰。

王助理扭头看了他一眼，心里一沉。他的面色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很差，现在说句面如金纸都不过分了，没有应他的话，而是再一次问道：“顾总，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颀皱皱眉，好像是感受了一会儿，诚实答道：“肚子有些痛。”

王助理松口气，总算愿意沟通了。又想，原来喝醉了的老板还有些可爱，最起码不会再记着死撑了。

安全起见，他实在不敢放这样一个从早上开始就严重不对劲的顶头上司一个人回酒店，但如果跟他住一间房，又太过于奇怪。

现在听他承认身体出问题了，便决定按自己的想法，把他送去医院。

检查一下心里踏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医院里，自己也方便陪护。

“傅总。”王助理扶着顾颀实在走不开，便喊了不远处在跟下属交代事情的傅明。

傅明回头，看见顾颀几乎站不住的样子，赶紧小跑过来，眉头紧皱：“怎么喝成这样，不知道他的胃受不受得了。”

王助理趁机道：“我问了，说肚子疼，我这就带他去医院，晚上我守着，跟你说一声。”

傅明又扭头看了看还在等着他的几个下属，沉吟片刻，道：“行吧，交给你了，我忙完也过去。”说着，拍了拍王助理的肩。

“不用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检查完了我给你电话。”王助理道。

傅明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跟他一起扶着顾颀走到车边，把他安置进去。

到了医院，顾颀已经昏睡过去了。跟医生说了情况，安排了检查后，医生诊断为轻微的胃出血。

“他应该是有胃病史的，你们也敢让他这样喝酒！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身体，钱挣再多有什么用，最后也都得捐给我们医院不是。”当值的是个中年女医生，一边开处方一边轻斥道。

王助理只能在一边苦笑应是。

“还好目前来看出血量不大，今晚先入院观察，看能不能控制，如果控制不了的话，可能需要安排手术。”

王助理有些惊讶，而后又感到些后怕。幸亏自己带他来了医院，不然明天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了。

顾颀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总之一直没有醒过来，王助理没敢睡，守在他床边看了一夜。

第二天到了八点多钟，顾颀终于醒来了。

看了眼周围环境，意识到自己是进了医院，他喊了声不远处沙发上睡着的王助理。

王助理一个激灵醒来，见顾颀醒了，赶紧起身，欣喜上前：“顾总，你醒了，胃里有没有不舒服了？”

“我昨晚怎么了？”顾颀觉得自己大概是经历了传说中的喝断片儿了，对昨晚的事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医生说轻微胃出血，一会儿可能还得做个检查。”

顾颀蹙眉，却没有惊讶，只点了点头，道：“这样的话，你安排人去酒店把我的行李取过来吧。”

王助理应是，转头准备出去打电话，又被叫住。

“我妈如果找你的话，不要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