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喜报被贴在教学楼门前的公告栏上，恰巧赶上放学的时候。

钟夏一看到，就拉着宋颜颜停下来，其实宋颜颜已经在论坛上看了一遍，没什么需要再看一遍的。只是程轶的名字排在第一位，让她感觉很开心。

再一抬头，就是挂在墙上的程轶巨大的照片。

他会成为这所学校历史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能若干年后，老师们会提起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学生。同学们也会想起，在短暂的高中时光里，也有过这样一个同学。

密密麻麻的学生从旋转楼梯上下来，钟夏突然扯了扯宋颜颜的校服袖子。

她指着旋转楼梯的一个角：“你看，那不是顾沈嘉么？又在和别人拉拉扯扯的。”

宋颜颜望去，顾沈嘉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吊儿郎当地背着一个黑色背包，旁边一个女生和他有说有笑，走在他后面的时候，拉开他的背包，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宋颜颜赶紧回过头看钟夏，发现她果然在气愤。

“颜颜，我真的心累。”钟夏叹了口气，“从和他在一起开始，我听到最多的议论，就是看我们到底能在一起多久，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的好戏。”

宋颜颜搂住她的胳膊：“你别难过，等他过来，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直以为钟夏不是特别喜欢顾沈嘉，毕竟一开始追的是许柯，对顾沈嘉不怎么感冒，但现在看来，钟夏投入的感情要比她想象的更多。

她们两个一直盯着顾沈嘉从旋转楼梯走到一楼，笑容灿烂地和那个女生挥手告别，然后发现了她们，朝这边走过来。

顾沈嘉瞄了眼喜报：“呦，不错啊。”

他没发现钟夏情绪的异常，像个没事人似的盯着喜报，这让钟夏更加生气。钟夏是个直脾气，一旦到了顶点，就会爆发。

她以极快的速度拉开顾沈嘉背包拉链，宋颜颜和顾沈嘉同时愣住。

顾沈嘉没明白钟夏这是要干什么，就见钟夏在他的背包里翻来翻去。

里面只有几本练习册，和一只叠好的纸飞机，上面有黑色签字笔的字迹。那个女生在他背包里塞了什么不言而喻。

钟夏拿出那个纸飞机，纸张撕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散落成碎片掉在地上。

“顾沈嘉，你真的本性难移。”她红着眼眶，倔强地瞪着他。

“啊？”顾沈嘉懵圈。

“你和那个女的说什么呢？”宋颜颜也替姐妹打抱不平，“我俩可都看见了。”

顾沈嘉挠头：“那个女的？哪个？”

“好啊你，还不止一个。你完了，顾沈嘉！”钟夏气到发疯，转身就走，“颜颜，别和他废话，我们走！”

“噗，哈哈哈哈……”

顾沈嘉突然开心地笑起来，拉住钟夏的手，直接把她扯到怀里。

周围人来人往，都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钟夏推了推他：“你给我放开！”

“不放。”顾沈嘉顿了一下，又说，“纸飞机确实是那个女生给我的。”

“你终于承认了？”

“你看看那上面都写了什么。”

宋颜颜蹲下来，捡起一片碎片，从上面的几个字可以辨别出来是题解。她递给钟夏，钟夏瞪了他一眼：“你还会学习？少糊弄我。”

“那我可太委屈了……”顾沈嘉撅起嘴，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真的在学习啊，我也很想和你们一起去北京，靠我自己的努力，而不是我家的关系。”

“你……真的这么想？”钟夏抬头看他，语气缓和了许多。

“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他宠溺地揉了揉钟夏的头。

“你错什么了？”明明是她的错。

顾沈嘉一本正经：“我错在不该找女生问题。这不是程哥和许柯都去比赛了么，我只能找别人问了，但就算在这么艰难的条件下，我也应该去找男生问题！”

“哼。”钟夏别扭地说，“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有前科。”

顾沈嘉：“前科？我什么前科。”

钟夏：“你自己知道！”

顾沈嘉又看向宋颜颜：“颜颜，你说我有什么前科？”

“据说你有很多前女友？”宋颜颜不确定地回答。

“饶了我吧，那都是别人非要往我身上贴，管我什么事啊，要说真的前女友，也就那么……那么一两个吧。”顾沈嘉越说越心虚。

宋颜颜指了指钟夏：“她还没谈过呢。”

顾沈嘉小声嚷嚷：“还不许人有前任了啊！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下两个人可重归于好了，又剩宋颜颜一个明晃晃的电灯泡。

又有一群高一的学生从他们身边路过，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多留了学生一会儿，宋颜颜看到了人群中行色匆匆的林臻。

她想知道雪团现在怎么样了，跑过去之前就留下一句话：“我有事先走了啊。”

顾沈嘉默默地盯着高一那碍眼的小子，之前还都是他主动来找宋颜颜，现在居然变成宋颜颜过去主动找他了？

程哥，危。

*

程轶很多年没有回北京了，路过一些他曾经去过的地方，既陌生又熟悉，这些年变了好多。

他又一次怀着复杂的心情，站在曾经的家门口。

打开门，空气都漂浮着灰尘，门口放着一双他幼时穿过的拖鞋，现在已经穿不进去。

他没有换鞋，直接走进去，每走一步，地上的灰尘就被踩出一个脚印。

厨房的水池里还放着没洗的碗，已经长了一层霉。所有的、一切的陈设，就像这间房子的主人只是暂时出去了一下，等忙完还会回来。

程轶感觉呼吸困难，压得他喘不上来气，仿佛空气中都是刀子。

那时候，他们一家难得在家里好好吃一顿饭，他的父母都是外科医生，平时很忙，手术又特别多，总是顾不上他。小孩子饭量小，早早就吃完了，程轶的父母在这时接到了一通电话。

那时候程轶已经习以为常，大概又出了什么急事，果然，程轶的父母开始收拾东西，不仅收拾程轶的，也收拾自己的。

他们拎着三个箱子，和程轶商量：“爸爸妈妈这回又有急事了，和平时还不太一样，所以你去姑姑姑父家里待几天好不好？等爸爸妈妈忙完了，就马上接你回来。”

程轶很懂事，从来不哭不闹，背着自己的小包，就踏上去小镇的火车。

而那一次，不是普通的患者需要急救，是某地发生了大强度地震，他们作为援助医生赶过去。在抢救患者的过程中，被埋在废墟下，不治身亡。

家里的书柜，放的都是医学类书籍和一些幼稚的少儿读物。程轶摸了摸那些医书的书脊，还能想起来爸爸指着上面的人体结构图，教他打人该打哪里才能更痛。

所以寄人篱下的这些年，表哥也不会和他动手，他打架也没怎么输过。

程轶挽起袖子，把水池里的碗筷刷干净，板板正正地放到柜子里，又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收拾完这些，他又去买了两束白色菊花，打了一辆车，前往公墓。

两个墓碑挨着，黑白照片印在上面，笑意盈盈，文质彬彬，透着书香世家的气质。墓志铭也赞扬着他们的牺牲贡献，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是啊，多么伟大，他想。

可苦的却是他。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如果真的无私伟大，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自己的孩子？

怨恨在胸腔里慢慢升起，程轶捧花的手不住地颤抖，他草草地将花摆在两方墓碑前，逃似的跑出墓园。

终究天性里藏着卑劣。

突然，手机传来一阵震动，把他从快要溺亡的情绪中拉出来。

“喂。”他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快又软糯的声音：“程哥，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所以我就直接给你打电话了，你安全到北京了吗？”

“到了。”他说，“你没上课吗？”

“今天周末啊。”宋颜颜轻轻笑了一声，“我在写作业。”

程轶揉了揉眉心，他都过糊涂了，把今天是周日给忘了。

“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带回去。”他好不容易来趟北京，总有d市没有的东西吧。

“我才不要什么礼物，如果非要送的话——”宋颜颜拉长声说道，“那就把你的金牌送我吧！”

这通电话把他的情绪拉出来不少，他轻轻笑了一声：“好，我尽量。”

“那我就不打扰你啦，等你回家，我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

“嗯。”他挑了个并非重点的句子，“等我回家。”

挂断电话，他深深吸了几口气，犹如泡在冰水里的四肢渐渐暖和过来。

还有个人在等他回家。

目送着几个人带着麻木的表情走到墓园里，他想了想，也起身走到墓园里。

这里面纪念的都曾经是鲜活的生命，都有属于他们的故事。路过几个人，都站在不同的墓碑前，自言自语讲着话。

再一拐弯，他愣住了。

有两个人，年纪看起来五十多岁，正在给程轶父母的墓碑擦拭，而墓碑前又放上了新的花束。

“真的太巧了，你看这儿有别的花，看起来还挺新，也有别的患者来看程医生夫妇了？”

“那肯定的，他们救过那么多人的命，肯定都像我们一样感激他们。”

“是啊，如果不是他们，我也活不到现在啊。”

“可惜了，他们还那么年轻，那时候就声名远扬，放到现在，肯定是泰斗级别的人物。”

“希望老天能厚待程医生夫妇的亲人吧。”

“……”

程轶好像有些懂了。

他站在角落里，露出一个释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