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记号

三日前。

柳家小姐自尽了。

房梁上一抹白绫，挂着一具还没冷透的尸体。刚剥离了躯壳的灵魂，在一旁头也不回地走了，并不担心黑白无常前来索魂。

她轻轻地对自己说:“萧郎，我来了。”

策马奔腾，身穿一身遮阳白衣，来到了那个无数次来过的战场。

长安街的勾魂索命，她闻到了他独留下的味道。

外面设了结界，滔天的戾气蚀骨挠心，一寸寸割裂着她的魂魄。

几千年的等待，一次次的轮回，使她的魂魄不稳，可记忆却没有消退半分。

当推开那扇骨门，当看见了刻入骨髓的人，她站在风中，缭乱了她的发，连心魂都在颤抖。

她想哭，可她恨自己是个鬼，根本流不下泪水。

一眼万年。

她用尽所有力气奔跑过去，紧紧拥抱住了他。

一切的一切，言说的不能言的，都化作这个拥抱里。

可她的模样变了，萧旭认不出她来了。

可她不想离开他:他推开她，她缠着他;他打伤她，她缠着他;他把她当做替身，她依旧缠着他。

萧旭没忘记徐音音，可萧旭认不出她来了，柳音儿成了他孤寂时的替身，不知对她来说，是种幸福，还是种悲哀。

可她只愿陪在他的身边。

最后的最后，她索性认命了，对萧旭说:她的确不是她。

她说:人都是会变的，萧旭变了，她也一样。

所以，回到不回到从前，不再重要。

这次，她再一次在疼痛中醒来，看到了萧旭疯魔的模样。

“萧郎。”她依旧抬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

“音音，音音。”

她的眼角滑出一滴泪，她知道，动情的时候，他叫的从来不是自己。

受了伤，她看见自己的魂魄变得透明，开始一点点消散了。

她突然有些害怕，慌忙抱紧他，喊他:“萧郎，你看看我呀，我是柳音音。难道，你就不能忘了她，爱上我吗？”

萧旭似是醒不来了，加重了手上的动作，一瞬间，她觉得有些难过，难过的不再是他认不出她，而是，她就要死了，永永远远看不见他了。

一场欢好，竟成了最后的离别。

背对着她躺好后，萧旭的呼吸匀称，他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太累太困了，他感觉额头凉凉的，厌恶地甩了手，然后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望着空空的床，不知为什么，心里空空的，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音音？”他试探喊了几声，摇摇头嘲笑自己的愚蠢，她肯定跑到哪里玩了，就算他再怎么推开她，大概也还是不会走的吧。

更何况，走了便走了。

他决定，先杀了那个神仙，再来想这件事。那些背叛过他的，天上人间，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堕了魔，已经无法回头了。

看到吾泽的时候，萧旭愣了一下，问道:“她没在你这？”

“她？”吾泽随即明白了他口中的她，摇了摇头。

他干笑了两声，满眼不在乎:“走了好，走了也好。”

吾泽也不知哪里惹恼了他，转眼就被他掐住了脖颈。

吾泽感受着手上冰凉的体温，露出了一刹那的疑惑和不解。

叮叮，两声清脆的琴音飘然而至。

吾泽侧目，只见一个白色身影，像一道闪电，反手给了萧旭一掌，单手将他抱了出来。

萧旭一个不稳，被打倒在地，口吐鲜血。

吾泽看着将自己抱在怀里的人，第一次觉得这个怀抱充满了安全感。

萧旭愣了片刻，看着一样的脸，拧眉道:“你是何人？”

白衣男子眉头皱起，拨弄着镜身背后琴弦，抚琴道:“你不必知道。只是，萧旭，你敢动他？”

无数的头发从背后升起，黑色的雾气顺着脖颈蔓延到眼眶，萧旭瞪着发黑的瞳孔道:“他该死，一切都该死。”

琴音静止，枯骨旭白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扔在他的面前，问道:“那，她也该死吗？”

“谁？你休想骗我。”萧旭抬手，发丝涌动，不顾一切向那香囊奔去。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喊:“萧郎。”

那风卷残云般奔腾的发丝一瞬间静止，萧旭站在原地，黑气一点点从他的眼角褪去。

“不要再打了，”声音依旧虚弱，“背叛你的人已得到惩戒，或去了地狱，或受苦受难不存在了。放下吧。”

“不。”萧旭试图辩解。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你看，我不是都已经放下你了。”

魔气一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惊讶略显空洞的瞳孔微张，萧旭的嘴唇抖了几下，张了几下嘴没有说话。

“我决定，放下了。”声音嘎然而止。

萧旭突然明白一般，眼泪汹涌而出:“音音，你不能，你不能丢下我。”

可那香囊仿佛死了一般，再也没回答过他，萧旭跪在地上，一时不知所措。

倒是旭白提醒道:“带她去投胎吧，或许还来得及。”

“可是，她还会记得我吗？”萧旭问道。

旭白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冥府，奈何桥边。

徐音音第一次站在桥上，为了不忘记他，交换了自己每一生的幸福和寿命。

如今，她再次站在奈何桥边，头也不回地喝下了孟婆汤。

她不知道，此刻背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冲她笑笑，低头就按了手印。

上面是一张契约:他用永生的运气，都换作了与她相遇。

本想和她一起忘的，可她怎么说也不理他了。

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踏上了奈何桥。

走在路上的时候，吾泽忍不住问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么，旭白的思绪飘走了，两千多年前，他从皑皑白骨的战场上苏醒，从万千将士的戾气中爬出来，若真要说他是什么的话，他大概是萧旭身上最大的那股戾气吧。

枯骨旭白，战场上爬出来的枯骨，以戾气为食。哪里戾气重，他便去往哪里。

千年前，长安城因为鬼娘，发生了食心案。一时间怨气滔天，满城戾气。

枯骨旭白闻声而至，化作倚香院里的花魁牡丹，遇到了不识一切的纯真花妖缃潋，故事由此展开。

吾泽见他不语，也不好再问，只说声道别。

枯骨旭白还没回过神来，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行至神殿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吾泽这一回头，差点没撞在他的身上。

看清来人，他黑了脸:“你戾气这么重，还敢到天界来。”

那人爽朗地一笑:“别人不敢，可这仙气伤我不得，要不”

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怎么亲近你呢？”

吾泽:.....

他的亲近是那个意思，吾泽想应该没理解错。

“仙君，仙君！”

这时，一个童子拿了一张喜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可把您等回来了。”

吾泽顺手接过喜帖，正好奇这是谁的喜帖，可看到上面的名字，脸色更黑了:那上面的不正是他的名字吗？

旭白也瞧见了，脸色比他还难看，抓着那童子道:“怎么回事？”

童子被他的戾气吓了一跳，最后还是吾泽解围道:“放开他，你先别激动，让他慢慢说。”

童子松了口气道:“妖主夜岚前来提亲了。”

旭白闷声道:“可是许了？”

吾泽回头睨了他一眼，皇帝不急太监急。

童子忙道:“不曾，神君这不是一直没回来，所以直接回绝了。”

旭白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哦，那还好。”

童子却支支吾吾:“人是走了，聘礼却留下来了，请仙君自己处理吧。”

说完，童子一溜烟跑的没了踪迹。

旭白顿时有些不悦:“我还没动手，倒是有人先动手了，还敢送聘礼，看我一件一件都给他扔了。”

这时，他发现吾泽正默默地盯着他，突然，吾泽问道:“你确定？”

旭白重重地点了点头，心想那有什么。

吾泽的脸上蒙上一层说不清的情绪，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神殿。

旭白瞧着那红艳艳的一座大山:......

进门的时候，吾泽刻意拍了拍手，说道:“你可要，一件一件扔掉，一片纸也不要剩下。”

吾泽盯着他不明所以的脸，退回来一步:“记得不要用法力哦。”

旭白:......

于是，枯骨旭白一趟又一趟地从南天门进进出出，直到将所有的聘礼扔回妖界，震惊了整个天界。

吾泽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第一次莫名觉得有些爽是怎么回事，之前，总被这人缠着，在他那里吃瘪，这次也算出了一口气。

他悠悠地喝完一杯茶，看着对面花猫一般的枯骨旭白，心想，这下爽了吧。

那枯骨旭白四处看了下，见没有多余的茶杯，趁他不备，把他的茶杯夺了过来，兀自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这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吾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空空的手指:......

“真好喝。”旭白吧唧了几下嘴，赞叹道，“怎么这么好喝呢，我可要多要几杯了。”

吾泽:......

他是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吾泽抬手变出一个藏起来的茶杯，斟上一盏茶，问道:“这搬完一座山的感觉，怎么样？”

旭白突然放下茶杯，将鼻尖凑近他，好看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不怎么样，比起床.上来，我可是比这多百倍的力气，仙君要不要试试？”

茶到口边，喷了他一脸。

吾泽咳嗽几声，那旭白却悄然将脸凑近，啪嗒一声，吻在了他的唇上，完事还不甘心地咬了一口。

事后，张着冒着燎泡的嘴唇，旭白补充道:“我看上的东西，是要做个记号的。”

吾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