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异世

忘川的到来是意料之中，却比意料之外更快。姽婳城一切如旧，只是似乎少了些生气。这里酷似人界的一切让忘川忽然明白，夕雾自始至终都是哪个陷在回忆里，不肯放过自己的人。

“你来了。”语气平淡，没有半分惊讶。夕雾侍弄着手里的花草，并未因为忘川的到来而改变分毫。

“嗯。”忘川淡淡回应，“我有件事要问你。”

“让我猜猜，是跟半神之域有关呢，还是跟白华有关？”

夕雾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忘川的心里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他沉默着没有回答。而夕雾却在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后，轻松的一笑，下了结论：“那看来是各占一半了。”

忘川被他这种态度激怒了，任凭他们是多要好的关系，此刻却也全然不顾：“既然你知道一切，为何要对我隐瞒真相？”

他的质问铿锵有力，仿佛句句在理，胜券在握。而夕雾却只用了一句话，便让他溃不成军。

“当初你明知道阿罹对我的重要性，又为何不主动将淬血珠给我？”

忘川语塞，竟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见状，夕雾继续道：“所以你明白了么？你和我其实都是一样的，你觉得我会因为淬血珠再度失控，而我也怕你会因为这所谓的真相而再次疯魔。”

可忘川却继续质问道：“那枯骨路呢？我从未听你提起过。还有那个从那里离开半神之域的人……明明你告诉小汐，从未有人成功从那里离开过。”

可夕雾却立刻捕捉到了这话中的重点，眼神却瞬间变得犀利，他挑眉道：“小汐？”

忘川一怔，他竟脱口而出了，现下可真是不打自招了。

“看来，无论我们做多少努力，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你也还是会重蹈覆辙的。”

未等忘川再次发问，夕雾背过身，例行公事般的冷漠态度，说：“你既已来了，很多事就不必问我。半神之域的结界禁制对神族是无效的，所以你可以自由出入。明日午时，日头最烈的时候，通往半神之域的大门会打开，届时你进去便可，所有的真相，你都会从那里得到答案。我要提醒你的是，距离苏浅汐的十八生辰还有一年，而半神之域里的时间则是人界的两倍，也就是说，你在里面度过的一日，相当于你在人界度过的两日，若不想让她等太久，就抓紧时间吧。”

说罢，夕雾转身挥袖离去，只剩他方才细心打理过的一片紫色的小花还在随风摇曳着，好像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只是这花虽美，却被禁锢在这花圃之中，只能任人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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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忘川从朦胧中醒来。他推开门，晴空万里，天边泛起淡淡的云霞，遮住了原本刺眼的光。

他微微眯起眼，就快要午时了，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这时，一个小丫鬟走到了他的身边，对他微微行礼：“上神，城主让我带您前往半神之域，您请吧。”

“那便有劳了。”

千年间，忘川独身一人守在三途河旁，时有闲暇之际，他便会来到姽婳城与夕雾对饮博弈，算是打发这寂寞时光。来到姽婳城的次数，忘川已经数不清了，他自认对这里已经无比熟悉，却不知竟还有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以合欢树为中心点，一路向西约十里处，有一枯藤老树，树枝缠绕而成一门洞，这便是半神之域的入口。所有的散落在三界之内的半神之人最后都必须从此门进入半神之域，然此门只进不出，一旦从这里进入，那么永生永世都不得离开。

引路的小丫鬟停在了那树洞前，转身对忘川行礼道：“上神，穿过这个树洞，就是半神之域了，我不能再往前了，您请自便吧。进去后，里面会有一位前来接应的老婆婆。”

说罢，她便踏上了回去的路。目送她离开，忘川开始细细打量这里。一片偌大的平地，除了一株已经干枯老死的树，其他什么也没有。他上前几步，妄图伸手感应这空地的气场，却猛地触碰到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似乎正将他与里面的一切相隔。

这大概就是半神之域的结界了。

这层透明的屏障之后，就是那所谓的禁地了。

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呢？

忘川重新走回到那树洞前，深吸一口气，大步迈了进去。

眨眼间，眼前俨然已经换了一幅景象。

入眼是一片金黄的梧桐树，偌大的树冠上满载金色的叶子，似乎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金色。一处坡地上，是一座不大的茅草屋，看起来已经破败不堪，走近些，地面上已经长出了许多的杂草，房梁上已经结下了厚厚的蛛网，若是仔细看，隐约能看出大火焚烧过的痕迹。应当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只有那整片的梧桐树叶随风落下，为这残败的景象添了几分生机。

这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很温暖，很安心。可忘川却忽然觉得十分心痛，眼前的景象，似乎正与记忆深处的某一处地方慢慢交汇，重叠。

“小伙子，小伙子……”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忘川猛地转过身，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她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双手背在弯曲的背上，显得身子十分娇小。

她应当就是那位前来接应的人了。

“你是刚进来的吧？老婆子我从来没见过你呢……”

“啊……是……晚辈该如何称呼您？”忘川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婆婆却摆了摆手，咂巴着嘴道：“这些年进来的人是越来越少啦……没什么称呼不称呼的，老身夫家姓封，你就叫我封婆婆吧。你跟我来吧，我先去为你寻个住所……”

“多谢您，不过……”忘川有些恋恋不舍的回头望了一眼那茅草屋，“我住在这里便好，不必麻烦您再寻他处了。”

闻言，封婆婆单弱的身躯猛地颤了一下。她迟疑的转过身，狭小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上了忘川的脸，眉头一紧，脸上的皱纹也跟着紧凑了起来，形成一道道沟壑。

“你说你要住在这儿？”

忘川不解：“怎么……这里不可以住么？”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封婆婆的语气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仿佛忘川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虽然从她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忘川还是察觉到她似乎很愤怒。

“晚辈不知，可否烦劳您告知？”

闻言，方才还有些恼怒的封婆婆气势顿时就弱了许多，她细细打量起眼见这个年轻人，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冰清玉洁，也不像心机深重的样子，况且他刚刚进来，许多事都不懂得，而且他的模样……

封婆婆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与眼前这个人慢慢重合。倒真的是很像。

罢了，他无非是不想麻烦自己，哪里会知道那些事呢。

“你的模样，倒是与老身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虽然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么说，忘川还是客气地接了一句：“那，不知您的那位故人，现在何处？”

“他死了。”封婆婆的语气有些无奈。

忘川猛的一抬眼。

“很早以前就死了，不然，老婆子还真的以为你就是他……”封婆婆自嘲般的笑了两声，随即问道：“对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名唤忘川。”他忽然一顿，记起人界似乎都是有名有姓的，便又添了一句：“姓苏。”

如此，便算是一家人了吧。

谁知封婆婆却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十分惊喜：“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川’字啊……那倒真是缘分了。”

“记得以前，我也总爱小川小川地叫他，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

看着深陷在过去回忆里的封婆婆，不知怎地，忘川竟有些不忍打断她。斯人已逝，留下的只有回忆。

良久，封婆婆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着眼前这个酷似他的孩子，心里竟觉得有些惋惜。

“你方才问我，这里为何不能住……”封婆婆的表情有些落寞，“你既然也是半神之人，就应该听说过半神之域的由来吧。”

“您说的是，彼岸花神白华？”

封婆婆重重点了点头，目光却望向了他们身后的茅草屋，“这座茅草屋，就是当年他们住的地方。”

忘川恍然大悟。当年彼岸花神白华身殒，便是在此处。屋内那些灼烧的痕迹，应当就是当年留下的。

那么眼前的这位封婆婆……

“那您……和他们……”忘川欲言又止。

闻言，封婆婆忽然笑了笑，“你这刨根问底的性子，倒跟他也挺像的……罢了，已经很久没有人听我老太婆讲故事啦，过去的人也不多了，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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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这里只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小山村，因为地处偏远，很少有外人到来。人们辛勤劳作，邻里间都相互认识，虽没有大富大贵，可日子却很充实。封婆婆便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村子虽小，却独独生长一种奇异的花，有着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的花瓣，且每朵花上只有三片花瓣，每片花瓣的颜色各不相同，分别为红、黄、紫。原本只是爱美的姑娘们会摘下几朵别在发髻上当个装饰，后来有郎中发觉这花竟可以入药，便请当地的教书先生为它取了个名字——三色堇。

直到后来，村子里来了一对年轻男女。男子是个读书人，粗布素衣，却十分刻苦。女子是他的妻子，才貌过人，衣冠华胄，倒像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虽然门第有些许的不般配，可总归还是情投意合的。

据他们二人所言，他们相识于男子进京赶考的路上，虽然心意相通，但他家境贫寒，与女子家境几近是天壤之别。就着这个缘由，女子的父母并不同意这门婚事，男子自知这是人之常情，便与她约定，待他金榜题名时，定会将她风风光光娶回家。谁知，她竟然瞒着父母，偷跑了出来。自那之后，他们二人便一直相伴，直到来到此处。

封婆婆很喜欢这对年轻人，尤其敬佩这姑娘的勇气，便将自家一片荒地开发出来，又找了好些人一起给他们搭了个茅草屋，好让他们能有个遮风避雨的住所。

“那女子，就是彼岸花神？”忘川问到。

“没错，但当时哪有人会想到什么神啊鬼的，哪怕知道了，也是不会相信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平静且美好。那男子十分刻苦，日夜苦读，常常深夜时候，都能看到那房子里透出来的微弱的火光。而白华，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很愿意与村子里的妇人们一起下田耕种，或是学着女工这些她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

很快，便到了七月，离科举不过一月的时间。谁知白华竟然生病了，虽不是什么大病，却久久缠身，让那男子心急如焚，却寻不到解决之法。直到七月初七那一日，他兴冲冲地拿着一瓶药便回来了。七月初七是白华的生辰，也是乞巧节，几乎全村的年轻男女都出来祈愿，只有他们，在茅草屋里，用着晚膳。

变故，就此发生。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日，我与我夫君在街上闲逛着，远远的就听到一声巨响，是从他们的茅草屋传来的。全村的人都很担心，便与我们一道前去查看，谁知道我却看到了漫天火光，和满地的血，白华就现在那血泊之中，全身都被染红了，样子十分可怕，却笑的十分凄惨，悲凉，而那男子，已经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然后我就听到，她缓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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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将她全身包裹在内，她站在那里，表情痛苦而狰狞。

“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生生世世，永不相见！！！”